第78章 、跌坐
第七十八章、跌坐
周景燊的身後有宮人在, 沈元慈不得不起身行禮,很快又斂下眼睑回到桌案前刻意避開他。
周景燊沒有發現她的反常,命宮人将帶來的東西全都放在隔壁桌案上後全部屏退。
但這樣大的架勢想忽視都難, 終于再次吸引到了沈元慈的注意力, 惹來她的不解,“陛下這是要在這裏做甚麽?”
周景燊一副很自然熟練的樣子在她身旁的桌案前坐下來,還順手拿起一本奏折朝她晃了晃, “朕都把奏折帶來了,自然是要來這裏批奏折。”
批奏折不在宣室殿來天祿閣?這兩張桌案并在一起, 仿佛又回到了太學的時候, 沈元慈挑眉存疑, 他莫不是存了別的心思?
周景燊仿佛能聽見似的,面朝她道:“天祿閣藏經納典,術無不通,朕從前每有困惑之時也會時常過來,處理政務也可事半功倍, 不知這樣的解釋在女君那裏能否過關?”
他的語調拖長,還在結尾處若有若無地向上勾了勾,與他那雙微眯的桃花眼如出一轍。
而手裏食指與拇指只用了三分力道撚住一本奏折, 導致那本奏折在他面前晃啊晃。
哪怕時間已經過去許久, 都還能讓沈元慈再次想起他疏朗的外表下狡黠的底子,總之他巧言善辯說什麽都是通的。
沈元慈不是很争氣, 就算時隔兩年被他這樣看着依舊有些手足無措, 只能眼神閃躲佯裝拿起一本書翻看, 把語氣掩藏得極好。
“陛下說笑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遑論是在未央宮裏, 陛下想批閱奏折自然哪裏都可以去,何來問我過不過關的話。”
周景燊眼神掃過她手裏不太自然的動作,只輕笑一聲沒再答話。
自此,天祿閣裏只餘下兩人。
夜幕低垂,閣中燭火窈窕輕輕搖曳,觸碰煙塵蕩漾空中,為一人一書都鍍上昏黃暖光,燭香盈室也餘幽香袅袅,充斥心神将滿腦子的煩憂都逐一化開。
“你在宮中這兩日住得可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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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慈原本借着周遭安靜、互不相擾才可勉強靜心,忘卻白日的事情,偏又被這一句漫不經心的話亂了情緒。
再看向那說話的人,他的目光還未離開過案上的奏折,提筆批注再認真不過。
沈元慈只當是熟人寒暄,便老實答道:“我在宮裏飲食起居都好,沒有覺得不自在。”
“那書呢?你在天祿閣修書已有數日,覺得進展如何?是否能勝任?”周景燊擡頭瞧了她一眼,繼而又去翻閱奏折。
沈元慈聽罷從身旁擺放的書中抽出一本,雙手恭恭敬敬遞了過去,“我在閣中不敢懈怠,這是剛補完的,還請陛下過目。”
周景燊接過後開始翻閱起來。
聽她又道:“我對父親的書雖耳熟能詳,但到底年歲久遠,有些用詞已記不得了,還未來得及禀報便擅自做主在漏處遣詞造句稍作彌補。”
“若陛下覺得不妥,我再作修改。”
沈元慈坐在一旁,身子不敢松懈,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他。
回憶起過去在太學中都是周景燊寫了文章讓她看的,當時她俨然是一副小先生的樣子,當面指出了一大通錯誤不說,最後還要他拿回去重寫。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竟也有他來驗收的一天……
但畢竟是史書典籍又豈可和文章相比,沈元慈不知他看後會作何點評,也不知是否會怪她自作主張,企圖從他的表情中窺得一二。
周景燊翻看了幾頁,便看到沈元慈順從地坐在一旁,她本就身材纖細,現下看來愈發溫馴,比從前的清冷又平白添出許多可憐來。
她很期待他的評語?周景燊嘴角略微彎了彎,故意抿了口茶後,才悠悠開口:“沈太史的這幾本書從前便在閣裏,朕未曾借閱,也看不出來。”
“不過朕在翻閱時已略文采,确不輸沈太史,沈女君當得起。”
有了這句話,沈元慈當下的心也終于着地,周景燊不怪罪就好。
“你緊張做甚麽,朕還沒嚴格到要你退回去重寫吧?”周景燊見她松了一口氣,擱置下茶盞後笑道。
分明是在有意無意暗指什麽,沈元慈見勢賣了個乖忙應道:“陛下聖明!”
聖明?周景燊想,他可不聖明,否則也不會大晚上的拿了一堆奏折倒貼上來了。
又過了片刻,燭火燒了小半盞,四下也安靜得只聽見滴漏聲。
沈元慈原是想回去的,但周景燊還在,她不好先行告退。
哪知悄悄轉頭卻發現他單手撐頭靠在桌案上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像是睡着了。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燭光柔和覆上他的面龐,勾勒的線條清晰流暢,描摹出深刻俊逸的五官。
眉型如劍,濃密修長,睫毛卷曲茸茸地分布在眼睑,落在臉上一片重影。鼻梁高挺,就連嘴唇都棱角分明,此時淺淺閉合着。
加之他的束發一絲不茍,朝服盡顯莊重,也逐漸和沈元慈想象中的帝王之姿重合。
腦海裏突然回憶起他從前雖是氣質矜貴,但依舊輕傲閑散看着不正經,活脫脫就是一個浪蕩公子哥兒的樣子。
最初不僅文章不通只是個下等學問,就連字都寫得只能勉強看懂罷了,換做是當初的她怎麽也不會料到這人後來竟能成為皇帝。
沈元慈的嘴角不自禁地彎起,嘆氣一聲,心裏只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更不必說是兩年。但他天賦不差再有幾分勤懇便能有所成就,這也是她佩服的地方,哪怕他原來的意圖并不在讀書……
此時外頭忽起一陣大風,拍得半阖的窗扇撞在框架上“砰砰”作響,也把燈盞吹得忽明忽滅,光影斑駁。
周景燊似乎睡得沉,就算這樣也沒有被聲音吵醒,或許連日來的操勞已讓他身心疲乏,沈元慈動作很輕沒敢驚擾他,将自己帶來的披風小心翼翼替他蓋上。
看到他的睡顏,沈元慈再聯想起李蒙對她說的那番話,只覺人人羨慕的皇帝也并非是那麽好當的,更沒想到他竟真的做到了勤于朝政,虛設後宮。
可他如今想要什麽便能有什麽,佳麗三千居然也不曾想過嗎?沈元慈坐在身邊目不轉睛凝視他,腦子裏在無端猜測其中緣由,想到他過去似乎也只對自己有過那種想法……
那現在呢?還會不會對她的感情如初?若再往另一個方面想,是不是他這些年孤身一人只是為了她……
就在此時,被她凝視的那張臉上突然眼皮輕啓,再次睜開時炯炯有神,宛若一汪清澈又不見底的池水。
周景燊這突然的睜眼把沈元慈驚了個措手不及,慌忙起身離開時又不小心絆到桌角,随後往前撲了過去。
一陣天旋地轉後,沈元慈幾乎是瞪大了雙眼,身體更是不敢動彈。
因為此時的她正跌坐在周景燊懷裏,一手別扭地扯住他肩上的布料才能勉強挂住不讓自己再往下滑。
接着她感受到了自己腰間傳來的灼熱溫度,是一方大掌将她牢牢握住。
還聽到了專屬于男子低沉的笑聲,“這招你打算對朕用幾次?”
聲音經過他滾動的喉結被壓得極低,随性柔和又帶着一股玩味的笑意,纏繞過濕熱的唇齒,進入沈元慈耳裏引起酥麻一陣。
這話令沈元慈想起下邽那一晚也是她不小心,然後就……
“沒想到沈女君在朕面前竟如此主動。”
驟然意識到不能再由着周景燊這張嘴說下去,也意識到自己的犯上和逾距,沈元慈慌不擇路忙借着撐在他肩上的手起身。
臉上溫度滾燙,又紅得如同火燒,她只敢把頭再低下去幾分,企圖借閣中背光一面強行掩蓋。
口中喃聲道:“我不是故意的……以為陛下睡着了,這才把披風給陛下蓋上,是不小心被桌角絆倒。”
其實她想說的是,要不是他突然睜眼把她吓了一跳,她也不至于如此,但推托給皇帝?她不敢。
“哦?那是朕想錯了?”周景燊随手撫了撫衣衫上被她攥出的褶皺,又看向她繼續問道。
沈元慈緊咬着下唇,被他一連三句話“堵”得怔在原地,但又想到她說的是實話為何要心虛?
于是朝周景燊簡單行了個禮,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我不敢冒犯陛下,說的一切屬實。”
“也是,沈女君向來恪守禮節又謹言慎行,斷不會刻意做這些讓人想入非非的事。”
但周景燊輕挑眉毛,一副所有所思的樣子,“不過朕有些奇怪,其實朕方才只是閉目養神倒也沒完全睡着,仿佛感覺有人坐在朕身邊許久,還笑了一聲……”
聽到這裏,沈元慈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竟然沒睡着?
恰在此時,周景燊面上又恍然大悟,沖她微微一笑,“許是朕半夢半醒之間感覺錯了,這裏又沒旁人,而你在好好的修書,怎麽會有人坐在朕的身邊呢?一定是想錯了。”
沈元慈手心沒來由地捏了一把汗。
是夜已深,周景燊也沒再多停留,而是離開與沈元慈各自回宮。
可沈元慈的心依舊止不住地劇烈跳動,這樣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她再熟悉不過。
想起白日裏那個疑問,若是當年沒有綠薇那件事,她還會離開嗎?或許她已經慢慢知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