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先夫
第八十五章、先夫
沈元慈每日做的除卻吃飯與就寝, 不外乎是修書與看書兩事,也幸虧周景燊從前讓她留在了宮裏,時間用起來确實省了不少。
此時正值梅子黃熟季節, 又逢榴花盛開, 綠葉繁茂如陰如蓋。雨水已至,晴日再來,天空自此一碧如洗, 吹來的和風溫煦倒教人生了困意。
許是前幾日都在途中有些疲憊,再加之回來後又馬不停蹄将精力都放在書上, 沈元慈午後吹着這樣的暖風, 意識漸漸朦胧合上了眼眸, 枕在桌案上睡了過去。
現下天祿閣沒什麽人,也讓沈元慈的小憩時間再延長了些,不知時候過了多久,直到手臂傳來麻木感,沈元慈方才驚醒緩緩睜眼。
可就在坐立起身的一瞬, 她看到就在自己不遠處還坐着一個熟悉的男子。
“太常丞?”她的聲音因入睡太久而有些無力軟綿,午後的風襲來也讓她的臉頰泛上些許悶熱的紅。
像這樣不經意之間的柔弱易碎最能動人心弦,陶藺眼中有一絲幾不可察的蕩漾。
沈元慈嗓音幹啞, 便只能小聲寒暄一句:“太常丞可是來天祿閣閱讀典籍?”
陶藺收起目光輕笑道:“不是, 我是專程過來找你的。”
“找我?”沈元慈問道。
雖說她和陶藺之間已經釋然,如今的關系也只是舊相識, 可因過去的事情以及他的身份, 她總歸有些避嫌, 所以兩人從沒單獨說過話, 現下讓閣裏空蕩蕩,反倒讓她生出了些不自在。
但看她略有局促的表情, 陶藺焉能猜不出來,便掩下失落神色直敘來意,“前些日子我說過,可以将我當年殿試時的一些心得要領抽空記錄下來給你。”
說罷還将手邊的小冊子拿來放在她的桌案上,笑道:“我也就是恰好這兩日有空,索性都一并整理出來了,你看看哪裏還有問題,若是有不明白可以問我。”
她原以為陶藺上回說的是客套話,也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還真的替她整理了出來。冊子不厚,是薄薄三本,她拿起一本翻看了幾頁,确實都寫得精簡,滿滿當當。
突然受之惶恐,沈元慈有些艱難擡頭看他,“我需不需要其實都不要緊,只是讓你寫了那麽多,實在是太過勞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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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藺知道她不肯收,款款而笑随口道:“你先不用說客氣話,這幾本冊子原是我的幾位同僚托我替他們家小公子整理的,再加之皇上出巡隴西那幾日我事務不多,左不過在府中無所事事,想到也曾對你說起過這事,便順帶又多抄錄了一份,也不算什麽勞煩事。”
原來不是單獨為她,而是許多人都有,沈元慈現下放心了,于是起身朝他微微行禮,“那我便謝過太常丞了。”
見她肯收下,陶藺心裏也是松泛一口氣,他方才提到皇上出巡隴西一事,心裏也着實好奇,以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對了,我聽聞皇上出巡隴西時,你也去了?”
這樣大的一件事哪怕在宮裏知道的人也不少,沒什麽可以避諱,“太子年幼,皇上曾托我加以管教,我便一道跟着去了。”
陶藺目光閃動,牽扯出一絲笑意,“原來如此,現下時候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府上,也不打擾你修書了。”
沈元慈點頭,起身行禮以作告別。
自他走後,沈元慈一如往常修着書,直到晚間才開始翻看起來陶藺給的冊子。其實上面記錄的一些要點她都看過,并且自己也曾歸納過,今日翻看便只當是溫習。
她做事時一向投入,宮人經過不知,就連此時身旁多坐了個人也不知。
若非他拿起沈元慈身邊的一本冊子導致動靜過大,沈元慈也差點沒反應過來。
她驀地轉過頭,就見燭光晃動,暖光之下有一雙指節分明的手翻動紙頁,而四下無人,只餘他們。
因此沈元慈便也習慣性地不再行禮,直接開口問道:“陛下是何時來的?怎麽不知會我一聲?”
周景燊聽後瞥了她眼,輕嗤一聲,“有一會兒了,誰叫你看書看得入迷,朕不敢打擾,就連內侍通傳也免了,結果在這裏又是坐又是逛,許久也沒見你分出神來瞧我一眼。”
他這話說得滿是怨念,想聽不出也難,她确實有幾日沒怎麽好好理過他了。沈元慈掩嘴一笑,好生勸和道:“都是我的錯,下回陛下再來只管讓內侍大聲通傳,我就算再專注都會停下來的。”
可算是能稍稍理解他的心情了,有了這話,周景燊的臉色不争氣地軟了下來,便問她:“十日之後便是殿試的日子,你的時間這樣緊張,可都還能來得及準備?”
沈元慈應道:“我從前看過都還有些印象,況且這我這兩年雖都在會稽教書,可也會時不時地溫習,我既要擔得起弟子們一聲先生,讀書上自然不敢怠慢。”
周景燊差點忘了沈元慈要做的事但凡和書有關,一向都胸有成竹不用操心。想到若非當年為了投其所好,自己也在讀書上被她稍加感染,以他原來那點拿不上臺面的學識當個皇帝才是吃力。
周景燊揚眉笑道:“那十日後朕便還在天祿閣等你的好消息。”
“只不過,”他将手中的冊子拿到沈元慈面前,“這是何物?上面記錄了一些準備殿試的東西,原以為是你自己寫的,但看字跡又不像。”
沈元慈擡手接過,語氣稀松平常,“這是陶藺今日送過來的,說是前幾日得空便整理出來了,看看對我是否有些用處。”
陶藺?從沈元慈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周景燊就頓時不悅,雙臂抱胸靠在座椅上語氣不佳,“真是難為他的一片好心,知道你不久便要殿試,還眼巴巴地送了過來。”
沈元慈杏眼轉溜,伸過頭去仔細看他的表情,可他此時傲得很,又仿佛是貴不可攀的樣,偏轉過身不如她的意。
嘴裏還在叭叭地說道,“朕是個窮酸學問,沒那個能力對你有所助益,也沒什麽立場能說上什麽話,畢竟說起來,朕連你的誰都算不上,哦,只能算個娶親未遂的先夫。”
怎麽連先夫都說出來了?沈元慈被這個說法逗樂了,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了不得了,這酸味大得都快把天祿閣的書給熏着了。”
随後小跑到周景燊跟前蹲下,非要将他吃醋的表情看個明白,眉眼彎彎根本停不下來,“陛下可是對陶藺送書一事很介意?”
周景燊依舊沒什麽好氣,但面對沈元慈的話音重不起來,“朕又不是不知道他從前對你什麽想法,哪知道你們好聚好散,如今還能有個交情。”
沈元慈笑他怎麽吃起醋來就像個三歲孩童似的,但站在他的角度,也覺得該好好解釋一番。
“陶藺說這些冊子原是替別人準備的,想起我也要參加殿試這才多抄錄了一份,我不過是順帶的。”
“我自回來後雖與陶藺有過幾回碰面,但都在天祿閣中,說的全是客套話,為着禮節只是點頭之交罷了。況且他和清惠長公主琴瑟和諧,夫妻二人生活美滿,我也十分欣喜,大家對于過去的事都早已釋然了。”
見周景燊面色有所緩和,但扯了扯唇角依舊傲嬌,沈元慈繼而柔聲道:“我在感情上一向拿的起放得下,陛下又不是不清楚,如今便只有陛下了。我往後一定避開他,能不說話就不說。”說罷伸出小指勾勾他的掌心。
只一句“如今便只有陛下了”,周景燊突然就沒那麽争氣了,反倒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轉過頭看到她明眸盈盈,蹲在他跟前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兒,就算心裏有不爽快,現下也全都消了。
他無奈笑着将沈元慈拉起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朕又不是生你的氣,只是太過患得患失了,朕在感情上真沒那麽大氣,從前全是裝的。”
沈元慈看到他嘆了口氣,朝堂之上他威嚴肅穆,在隴西時他處理果斷,政務上他又從不懈怠。
唯獨到了她這裏會說出患得患失的話,就算吃醋、心裏憋屈也從不會對她的語氣重一些。反倒是自己從來都把別的事放在他前面、看得比他重要,常常忽略他的感受。若是可以,她也想給他一些安全感。
沈元慈眯眼笑笑,“那以後便不用裝了,我就喜歡看陛下吃醋的樣子,比平時還要可愛。”
吃醋可愛?當下就把周景燊給整服氣了,明明姿勢還是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可就是佯裝怒意別過頭不理她。
直到有一雙細嫩的手攬上他的脖子,身上的人附帶幽香在離近時愈發濃郁,随後他感覺到自己的唇被一片柔軟觸碰,轉瞬即逝。
周景燊愣了一下轉過頭,見沈元慈的臉頰紅得像是有榴花染上,在明亮燭光下清晰現出溫柔羞意。
她的聲音微糯,輕得只有貼近時才能聽見,“這樣還生氣嗎?”
周景燊喉結滾動,突然覺得自己在沈元慈面前似乎沒有什麽原則,摟在她身上的手頓時緊了緊,目光灼熱直視她,就連嗓音都變得低啞下去,“今晚不看書不要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