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下嫁

第九十二章、下嫁

沈元慈緊緊抿唇, 眸中晦暗不明,就連臉色都陰了下來。

賀宇寰只當是被他說中了,他原來就不信一個女子會有這能耐過得了殿試又當得上五經博士。

卻沒想到沈元慈一改愠色, 再次擡眸直視于他, 只是聲線冷冷:“世子這番話究竟是在質疑我,還是質疑大梁的殿試制度,又或者是質疑皇上?”

賀宇寰說話沒頭沒腦, 原只是看不慣沈元慈才順嘴一道,沒想到反被她揪住了錯處, 殊不知禍從口出。但就算他平日如何不務正業, 也不敢當衆人面論皇帝的是非。

當下就不如原來那般神氣, 眼神閃爍飄忽不定,“本世子可沒有說過質疑皇上的話,全都是你自己猜測。”

沈元慈瞥了他一眼,能做出來轟動罷課的人,做事不計較後果, 也不能指望他的腦子能好到哪裏去。

“對于世子前一句話,我尚存疑,我且問你, 你說女子不學三從四德抛頭露面是有違常理, 那不尊師重道,公然罷課、頂撞博士就是常理了麽?倚仗家族榮耀得一庇蔭, 從而整日游手好閑不思進取, 便也是常理了麽?”

“世子話中一口一個賤民, 我只知求學之心不分尊卑貴賤, 有教無類,此舉不過是順應聖人主張, 世子面前這些人雖出身低微年紀尚小,但知禮懂是非未必不如世子,倘若沒有身份加持,在師者眼中單就他們虛心求教這點,就比世子尊貴得多。”

這個女博士看起來柔柔弱弱,可說起來話氣勢不落賀宇寰下風。原來除了孟九安以外都沒人敢對他們說教,如今還多了個沈元慈,但他們罷課與羞辱那件事确實不對,被說得不知如何回應。

再聽她緩了緩道:“我知曉世子是因不滿我這個女博士才會有諸多刁難,可世子必須知曉,再如何我都是陛下欽點的五經博士,已成定局無論你罷課兩日或是兩月,都不會影響到我教書,反倒會使你自己落下話柄,将來為官再任人拿出去說,還望世子能明白這些道理。若只是對我能力存疑,我不會因此惱怒,世子大可從學術上來刁難,我必定全力應對,傾盡所學排解。”

這些弟子大多養尊處優,讀書只為消遣,于他們來說可有可無。可她在鄉間也見過貧窮農戶家的孩子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都尚且想來讀書,因為那是他們唯一能接觸到的不同境地。

而這裏是大梁最高的學府,弟子們與貧農不同,他們生來有如此得天獨厚的資本,她自然希望他們能謹守弟子本分,哪怕将來為官為宰也能有所助益。

這個女博士的話句句箴言,點醒了他們的同時又沒有當所有人面說得太過難堪,到底給他們留了臉面,繞是再頑劣不講道理之人也該明白她的用心。

賀宇寰被說教了一通,雖面上還過不去,但得了臺階下也見好就收,他拂了拂衣袖順道坐下,口中卻仍是不服,“不就是試探你的學問有多少?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女子有何長處,能拿得了殿試魁首,還做得了博士。”

沈元慈大方颔首笑道:“随時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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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出鬧劇最終收場,弟子們也都留了下來與原來那群孩子一同上課,直到今日課罷,沈元慈才将孩子們送出太學。

孟九安與她此時一道站在門口,他捋須一笑:“你從前在太學讀書的場景都還歷歷在目,沒想到如今都成了我同僚,還能擺平賀宇寰那些人,真是讓我不得不刮目相看,果真是我們這些人老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

沈元慈轉過頭語氣調皮:“我這些不過雕蟲小技罷了,還全靠孟博士從前對我教導有方,而且孟博士年輕得很,一點都不老。”

孟九安大笑了起來:“你這孩子,別以為我聽不出來這是吹捧。”

沈元慈笑而不語。他們的身後是落下的夕陽,光線昏黃已至暮時,卻因正逢夏日依然充滿生機,一如晨間升起的朝陽。

周景燊原本還擔心沈元慈應付不過來,卻聽到太學有人來報說她已經用法子将那些弟子都規勸回來了,即便那時處理奏折忙得焦頭爛額,他都嘴角上揚心情大好,果真只要她想做的事便一定能做到。

賀宇寰罷課吃酒是瞞着宣平侯的,也因他後來讀書勤勉,太學中恪盡弟子本分不再生事,沈元慈便攔着周景燊沒讓他告訴宣平侯此事。

自沈元慈上任以來已有月餘,起先大多數弟子都還對她的學問存疑,後來也沒那麽想了,沈博士教書有方比起其他男子博士不逞多讓,女子果然也能當得學官。

于是不久後的長安城裏便又出現了另一番談資。

“這位沈博士還真是有本事,一個女子竟真能當得了學官,聽說學問還不錯。”

“有她這個先例,近來入書塾讀書的女子都多了,從前哪有什麽女子讀書的,就連男子讀書的都少。”

“唉,總之衆說紛纭,也不知道這事算不算好。”

“對了,你知道麽,這個沈博士就是從前的沈太史之女。”

“害,咱們這長安的人哪能不知道啊?她當年才貌可是名滿京城,人人豔羨,原本都是要做武安王妃的人了,結果沈太史逝世,她又在王氏謀反後失蹤了兩年,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我好奇的是她如今不是都已經回來了麽?當年的武安王都成了皇上,怎麽沒聽說起婚約一事呢?莫不是皇上後悔了瞧不上她,這才遲遲未娶?”

那人伸手彎了彎,示意他朝前湊近些,低聲說道:“那可未必。我不是有個親戚在曲江池做過培植草木的活?前些時候聽來的,說這位沈博士從前眼光高,就連陛下還是王爺的時候都被她拒婚過,我那個親戚可是親眼目睹拒婚這事,況且當年兩人的婚約不過是趕鴨子上架罷了,恐怕後來毀婚的未必是陛下,只是武安王搖身一變成了皇帝,不知她如今作何感想?”

對面的人聽後恍然大悟,“竟有這樣的往事,沒想到咱們這位皇上私底下居然還被沈博士拒婚過,真是威嚴掃地。”

那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誰說不是呢,但這話也就咱們私底下說,可萬萬不能傳出去。”

不過天底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話不知是誰聽去了,一傳十,十傳百。原來民間只知皇帝有負沈博士,到現今變成了沈博士不畏強權敢于反抗皇權婚姻,再加上她學識淵博教書有方,被民間傳成了一股清流。

可傳周景燊就不同了,被沈博士抛棄,威嚴掃地,甚至三年未娶,想不到堂堂天子竟也有這般往事,令人嘆息。

教書這段時日以來,沈元慈已經适應這樣的生活,每日來返太學與府中,也會抽空去見織秋與祖母,其餘時候便和周景燊呆在一塊兒。

這一日她如往常般授完課回府,才走進院子就看到廳堂裏坐了個人,他身上還穿着朝服,便知道他今日才議事完還沒來得就匆匆趕來找她。

沈元慈自是十分高興,小跑上前,“陛下今日怎過來得這樣早?竟比我回來得還早些。”

周景燊從前每每見她都掩飾不住內心喜悅,但這回不同,清俊的臉上唇線平整。

沈元慈不明白,雙手搭在他肩上湊近問道:“怎麽了?陛下今日可是心情不佳?”

她的雙手細嫩,放在肩上時又十分輕柔,就如她的嗓音一般,哪怕真是心情不佳,現下也都緩解了。

其實倒也算不上,周景燊拉過她的手,幹脆又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摟過她的腰。

他似乎很喜歡摟腰這個姿勢,兩人膩歪在一起時便經常這樣,沈元慈也早就習慣,順從地環上他脖子,聽他嘆了口氣說道:“也不是,只是在民間聽到些風言風語。”

“說的是何事?會惹陛下不高興?”沈元慈挑眉詢問。

周景燊擡眸看她一眼,倏而又低下頭去輕咳一聲,“說的是有關朕與你的事情。”

沈元慈剛開始還在好奇,但經周景燊這樣一提醒,她便明白了。她和周景燊的傳言在長安城中早就家喻戶曉,甚至還編出了許多版本,她每日來往怎會不聽說,只是她向來不在意。

她此時仔細端詳面前的男子,記起穿冕服時天人之姿何等威儀,結果民間傳他被自己抛棄、威嚴掃地,越說越誇張,這兩相反差下來突然覺得他又可憐又滑稽。

沈元慈想到這裏突然笑了出來,但考慮到在他面前又忍住了。

看她這副樣子,周景燊如何猜不到她是想到了,民間說說也就罷了,她居然也一起笑話。

當下便向她道:“托你的福,如今民間傳朕是被你拒婚之人,要朕這一國之君的臉面往哪兒放。”

沈元慈笑意不減,“我拒絕陛下那早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不過是流言而已,陛下何必去聽。”

見周景燊依舊不答話似是十分介意,沈元慈再湊近些微笑着問道:“那陛下預備如何平息流言?”

她笑時粉面如桃靥,眼波流轉,是說不盡的溫柔可人。

周景燊心神蕩漾,突然微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像是終于露出本來面目:“你若肯下嫁于朕,流言便可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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