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進攻
第九十七章、進攻
“寒雲帶飛雪, 日暮雁門關。(1)”
雁門關坐落于代州北部勾注山脊,雙闕陡絕,雁欲過者必經此徑, 故名。
“這裏便是雁門關, 南控中原,北扼漠原,以險著稱, 進可主遼闊漠北,退可守千裏關中, 為大梁邊防戰略要地, 兵家必争。”周景燊向沈元慈解釋道。
軍隊日夜不停行進已有大半月方至關外, 沈元慈從銮駕內遠眺便見群山連綿,山勢峻峭,塞外應多雪,胡山不複春。
而眼前關門猶如巨龍盤踞,北雁經過, 風聲呼嘯,似聞胡笳聲聲,也現戰鼓擂擂。
周景燊當年遠離長安出征匈奴, 還有周昀嘉和親都經過此地, 而現如今她也來到這裏。
“若非親自一觀,也不會見到蕭索荒涼、人跡罕至竟會至此, 果真空中不見雲而見沙。”沈元慈感慨道。
過了雁門關, 北方已入寒冬不比長安, 周景燊替她掖好身上披着的狐裘, “朕聽你說的這番話倒像是覺得十分熟悉。”
沈元慈任由他在自己的狐裘上系帶,仍舊目不轉睛觀望外頭笑道:“我只不過從前在書中看到描述一二罷了, 但遠遠不比親眼見到來得震撼。”
不止是書中,還有夢裏,她夢到過周昀嘉一襲紅衣騎馬遠赴塞外,還同她說想去外頭看看,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地方。光怪陸離的夢境與現實結合,沈元慈只覺得命運開的這個玩笑也未免太大了些。
經過雁門關不多時日,軍隊便抵達漠北原呼延部落區域中,匈奴部落皆是游牧,雖住所不定但也都在各自占地區域。所以眼前遍地是折戟沉槍,白骨露野,俨然一幅經歷殘酷戰争的模樣。
自他們行軍以來便沒再收到幾封折子,呼延部落已經被擊得四散再無音訊,更無從找尋,因此情報也就斷了,而再往北的方向便是赫連。
但天色已晚,将士連日舟車勞頓只得先行在別處隐蔽地帶安營紮寨,只待明日再從長計議。
周景燊此番親征帶領二十萬大軍,多為六年前與他一同征讨匈奴的将士,人數比之赫連部不多但勝在精簡,入夜後全部停駐在山脈北側一帶,只是如此興師動衆恐怕赫連部早有察覺。
果不其然,翌日清早營外便有一封羊皮書送來,士兵送至周景燊營帳。
“書上說的是什麽?”沈元慈此時也在周景燊營帳中,羊皮書上雖寫着漢字,但她無法瞧見,因此問向周景燊。
只見周景燊看完後眉宇間的情緒愈發攏重,握着羊皮書的手垂在桌案上,指節已經掐得發白,“赫連隼派人來傳話,說要娶昭寧為阏氏,與我大梁永結秦晉之好,共同殲滅呼延殘餘部落。”
沈元慈驚得忙站立起身,一向沉穩冷靜的她也有不淡定的時候,“可我聽說赫連的單于已經年逾六十,比長公主還大四十歲,怎可讓長公主再嫁過去?況且長公主是被他擄走的,此等行徑已于賊寇無異,豈能讓長公主再落到那樣的人手中?”
周景燊深深呼出一口氣再拉她坐下,“你放心,朕既然是禦駕親征便意味着不會同意此事,當務之急就是先想辦法救出昭寧。”
兩人正在談話間營帳外又有士兵來報,說是哨兵在山脈附近探查到有可疑之人似是在打聽我軍動向。
他們抵達這裏才不過一日就已經被不少人知道,赫連隼在漠北頗有勢力,派人傳書都光明正大,絕不會如此鬼鬼祟祟,周景燊思忖片刻吩咐道:“切莫打草驚蛇,只派人小心留意,若他敢去回複便一路跟蹤。”
“諾。”士兵應道。
計劃按照周景燊說的進行,那可疑之人果真在入夜後回去禀告,大梁迅速出兵包圍将一幹人等包圍俘獲送至軍營。
而其中為首的男子已被捆綁,魏旭将他帶至周景燊營帳中。
沈元慈見他頭戴錐形尖頂帽,身着皮革與裘裝,從衣着打扮來看是匈奴人,但身着又貴氣些與來時見到的平民不同。
他看起來年紀尚小約摸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容貌清秀獨有一番傲氣,就算知曉面前的人是大梁皇帝也未生怯色。
“周景燊,果然是你。”他的聲音淡漠如他的目光一般,像極了雪山上的寒冰。
“大膽,爾等豈可直呼陛下名諱!”魏旭呵道,押着他的手再往下按了按。
周景燊此時也從座椅上起身,目光審視過他容貌,倏而唇角勾起踱步上前,“原來是呼延祁王子,朕與你父王和王兄也算是舊相識,想見朕何必如此躲藏?”
呼延祁聽後卻冷笑一聲:“你居然還認得我。”
他口中嗤道:“你們中原人陰險狡詐少跟我談什麽舊相識這套,虧我王兄生前還同你們和親結好,三年來抵禦其餘部落不再使他們進攻你們梁國。”
“我王兄身死,部落有難,你們可倒好已經和赫連隼巴結上,還想用我們的阏氏再去和親,對我部落趕盡殺絕。你還問我何必躲藏?我呼延祁勢單力薄,救不出阏氏,既然已經落到你們手中,便給我個痛快的,我草原男兒只可流血不可低頭!”
他這般年紀竟能說出這番話,沈元慈心下欽佩。
周景燊聽後雙手背于身後笑道:“王子已被俘卻仍有志氣,朕佩服王子的膽量。”
“但王子想錯了,若我大梁只為與赫連隼結好,朕又何至于如此大費周折禦駕親征,只為了殺盡你們呼延這些強弩之末還需要朕派兵二十萬麽?”
呼延祁聞言倏而擡頭,如鷹般的眼睛緊盯周景燊,“你什麽意思?不是為了殺我們?”
須臾,魏旭已在周景燊的示意下放開呼延祁。
呼延祁單膝跪地伏在地上朝周景燊行禮:“是我行事魯莽誤會了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周景燊攙他起身,“王子堂堂男兒志氣,又心系我大梁公主,朕何來怪罪?朕與王子想法一致皆為了讨伐赫連隼,未若就此合作。”
呼延祁當下便應道:“陛下想知道的,我定無所保留,只是阏氏已被赫連隼擄走一月有餘,她懷有我王兄骨肉,還請陛下盡快救出阏氏。”
周昀嘉竟然已有身孕,營帳中衆人心下皆是一驚。
按照呼延祁所說,赫連隼部落在距離此地往北三十裏處,那裏地勢平坦一望無垣,背靠山前環水,匈奴人騎馬骁勇,若想在白日取勝并非易事,因此衆人商議便由入夜後進攻。
周景燊在作戰上本就經驗頗豐,再有呼延祁熟知敵情與地形更是如虎添翼,整裝待發一切就緒。
是日星漢燦爛,夜色如墨,草原冷風席卷,枯黃浮動似金綢,而其上氈房錯落分布,本該是寧靜的夜晚卻被劃過的箭矢聲打破。
數十箭後草原上顯現點點星火,忽而大風吹起,火勢迅疾蔓延開,紅光染上天際,一片沸騰。
士兵來不及汲水撲滅火勢,糧草帳篷皆被大火燃燒,只得過橋遠離此處。恰在這時,濃煙陣陣過後鐵騎遍布,均着漢人穿戴,與其厮殺一片。
戰鼓乍起如大地脈搏猛烈跳動,黃沙彌漫,烽火連天映着刀光劍影,箭矢如雨,喊聲震天……
直到東方破曉,硝煙散盡,草原再恢複一片寂靜,只餘下遍地殘骸。
沈元慈一夜未眠,在營帳中焦急等待戰況,時不時往外頭看去。片刻過後有士兵上前來報,陛下此次戰役大獲全勝,還在料理後方軍事,已遣人先将昭寧長公主送回來。
在另一頂營帳裏,沈元慈時隔多年終于再見故人。
如今的周昀嘉身着寬闊狐裘,頭戴金銀制小盤、羽毛,依舊華麗莊重,看得出來她在匈奴尊貴的身份,可無力坐卧在榻上,看上去十分虛弱。
周昀嘉身旁的侍女還在替她掖好被褥,也因此未看清身後來人,便道:“阏氏前不久小産身體未愈,爾等不便打擾。”
見身後之人駐足不曾離去,周昀嘉輕微擡起頭,無神的眼眸裏終于有過閃動,聲音顫抖着:“元慈……是你麽?”
“長公主,是……我。”沈元慈在來之前便已做好心裏預備,真在見到的一刻,她才覺得這一聲長公主喊得有多艱難,是時移世易後的歲月再次回旋,恍若隔世,壓得她的嗓子酸痛,呼吸也變得困難。
她替周昀嘉拭去淚痕,營帳裏只剩下她們,安靜得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漪瀾殿。
周昀嘉大約是原先也哭過一陣,本就疲憊的眼裏再次充盈血絲,盡顯滄桑,“我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和皇兄,你們能來救我對我而言已是極大的安慰,多謝你們還把我當作公主,哪怕就這般了此殘生也知足了。”
換做是從前的她性子高傲,恃寵而驕,斷不會說這樣自暴自棄的話。
沈元慈心裏一陣心疼,滋味異常,握着她的手勸道:“無論去到哪裏,你都是陛下的親妹妹,我也将你視作好友哪怕遠隔千裏都會惦念你,你永遠是大梁的公主,身份尊貴無比,如何能看輕自己的後半生?”
沈元慈的話對她而言甚是安慰,可今時不同往日,一個在漠北呆了三年的人,又經歷過許多事情,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周昀嘉,只黯然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的沉默不語讓沈元慈愈發難受,終于問了句:“這三年,你過得如何?單于對你好……”分明是關心問候,可話到嘴邊又覺得難以開口,恐再提到她的傷心事。
反倒是周昀嘉早已看淡,一改原來的啜泣口吻說道:“呼延默對我很好。”
雙目凝視手腕上的珠串,似是在回憶過往,“初來這裏的時候,我便水土不服纏綿病榻有半年之久,不願意見人,更不願和呼延默說話,以為這樣死了也好。他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竟不眠不休照顧了我許久,甚至聽了薩滿法師的話以天子心頭血做藥引來治我的病,我沒有服下,可是後來身子竟也自然康健。”
“後來日子久了,大約也是被他的執着打動,我也漸漸開始接納他,直到三個月前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說到這裏,沈元慈看到她的目光難得的柔和,想來呼延默也是真心待她。
這時她又自嘲般笑了笑,嘴角牽起的笑意皆是苦澀,“可我是福薄之人,才懷胎兩月身子不穩,呼延默便戰死,而後來的事情你們也都知道,我被赫連隼擄走。”
“赫連隼将我關押起來,我曾有過輕生的念頭,皆因腹中胎兒才有茍活了許多時日,可赫連隼他……”周昀嘉話語頓了頓,聲音啞然,“他是個畜生,為了與大梁和親,便想占我為阏氏,我抵死不從保下了清白卻沒能保住胎兒……”
後面的話她再沒力氣說下去,沈元慈聞見也是泣不成聲。周昀嘉來了這裏也本該能重新開始另一番人生,卻要給她喪夫喪子之痛,她本該是天之驕女,卻因卷入權利漩渦和戰争失去了所有。
勸慰完周昀嘉入睡,沈元慈神情恍惚,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營帳,直到外頭的魏旭走來,面容緊繃比從前更甚,“沈博士,長公主她……現下情況如何?”
沈元慈垂眸搖了搖頭,“全拜赫連隼所賜,長公主已經小産,情緒不佳。”
“怎會……”魏旭捏緊拳頭情緒激動,聲音高昂,突然又降下了音量,“怎會如此……”
沈元慈看了他一眼,他們三人從前也算有過交情,魏旭這樣的反應她也不奇怪,只道:“魏大人放心,我必定會好好照顧長公主,寬解她情緒。”
魏旭鄭重作揖行禮,“有勞沈博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