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匕首
第九十八章、匕首
已過午時, 周景燊料理完軍中一應事務也回了營帳,入內便見到沈元慈在裏頭等候,情緒低落, 直到看見他進來時, 眼神才終于流露出一點喜色。
沈元慈忙起身迎上去關切問道:“陛下作戰可還順利?”
周景燊摘下兜鍪抱在手中,另一只手牽過她,面色卸下作戰部署時的嚴肅殺氣, 難得露出笑容溫和道:“作戰計劃一切順利,赫連部落已在一夕之間受到重創四散奔逃, 朕也救出了昭寧, 只是赫連隼趁亂逃走, 朕沒來得及追趕,今日稍作休整明日會再與呼延祁商量如何清剿。”
“只要順利就好。”沈元慈稍稍放心。
周景燊見她眼睛紅腫像是哭過,心裏也猜到幾分,“你見過昭寧了?”
沈元慈擡眸輕輕點頭,聲音沉悶壓得很低, 充滿無力感,“她同我說了這些年的經歷,我曾也想過她在這裏舉目無親, 會不會過得不好?可真的親耳聽到時又覺得比自己能想到的還要慘痛百倍。”
昭寧的事情, 周景燊也已經知道,她是他的妹妹如何不會痛心?他回來得急, 手上還滿是灰塵不敢碰沈元慈的臉, 因此小心翼翼吻去她眼角淚痕。
微微傾身目光與她平視, 柔聲道:“當年的事情朕與你都無法改變, 但現在可以,朕已經是大梁的皇帝, 必定再也不會讓昭寧吃苦,你可相信朕?”
沈元慈眼前的男子襲一身風塵而來,穿着铠甲時英姿勃發,就算為了她俯下身來也可見他站立時身軀凜凜,帝王之氣養人,他的手中已握有主宰蒼生的權利。
“我信。”沈元慈對上他堅定的目光鄭重點頭。
周景燊方經歷一場戰争整夜未眠,沈元慈為了讓他能好好歇息便出了營帳,本想着再去看看周昀嘉,卻在路上遇到有士兵與一位少年拉扯,言語十分激烈,于是走上前去。
見有人過來,士兵忙撒手掙脫少年向她行禮,“見過沈博士。”
“發生了何事?”沈元慈問道。
士兵沒好氣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再說道:“我軍戰勝赫連部之後救下幾十個奴隸,經查實均為我朝百姓,原是放他們各自歸去,可這個潑皮非要跟在營中不肯走,卑職勸說無果這才與他推搡到一塊兒……”
“我不是潑皮!赫連隼已經逃了,我要跟着你們一起打仗,我要親眼看到他死!”少年一臉憤憤,語氣十分激動。
士兵無奈嘆了口氣,他都與這厮盤旋多少回了,這厮就是油鹽不進如何都勸不走,只能求助看向沈元慈。
沈元慈表示理解,她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少年,身形矮小且比一般人都要精瘦,這樣寒冷的天氣裏衣衫破爛露出了手腕腳腕,皮膚皲裂還在發紫。
便先行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給他蓋上,順道一問:“你叫什麽名字?多大年紀?家又住在何方?”
少年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一愣,這件披風看上去十分昂貴與他這樣的人格格不入,因此說話聲音都呆了起來,沒有原先那般大聲,“我叫左揚,今年十三歲……”
至于後頭那句問話,左揚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低下頭去,“我家在大梁邊境,可我……我已經沒有家了,家人全部被赫連一族殺害,他們把我擄走關在暗無天日的牢籠裏四年,我就像個牲口一樣幫他們勞作,還要被日夜鞭撻……”
少年的身體顫抖着,猛然擡起頭,再看時,目光已變得狠厲,滿是仇恨與憤怒,“所以我要跟着你們,看到你們能殺了赫連隼的那一天!”
沈元慈默不作聲凝眸看他,原來也是個命運可憐之人,從小過這樣的日子難怪身型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同齡人,于是看向那名士兵,“他既然已無處可去,那便先讓他跟随吧,這事我自會向陛下禀明。”
沈博士都已經開口,士兵也只得答應:“諾。”
左揚的身上髒亂,沈元慈便先帶着向軍中讨來一身衣裳讓他先換上,打理一番後看着倒也清爽了些,他的眉眼看着有些熟悉,但又說不上來像誰。
沈元慈叮囑道:“你想跟着我們自然可以,赫連隼已經逃走,至于後頭該如何做?會不會趕盡殺絕?那都是陛下的決斷,他們會權衡利弊自有一番考量,你切不可再魯莽沖撞他人,可明白?”
左揚張着嘴巴欲言又止,雖很想報仇但也并非不明事理,聽了這番話後只得皺着眉不情願地點頭。
沈元慈見他答應下來,語氣也變得緩和,“這裏是軍營,你不可随意走動,便先暫時跟在我身邊。”
左揚也答應了,老老實實跟在沈元慈身後去到長公主的營帳中。
哪知還沒進到裏頭便聽到一陣器皿倒地的聲音,還伴有女子的叫聲,沈元慈趕忙掀開門簾。
竟看到周昀嘉手持匕首神色驚慌看向面前的男子,而這個男子就是魏旭,他的手中正牢牢握住匕首中端,底端已沒入他的胸膛,鮮血從掌心和胸膛上流淌出,滴落在地上。
即便如此,他也絕不眨一下眼睛,眉峰高起,眸色漆黑分不明,嗓音沙啞像是在極力克制情緒:“見到了卑職的血,長公主會不會清醒一些……”
周昀嘉霎時松了匕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淚珠如雨,哭聲破碎:“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死!”
她這樣還不夠,手上一通亂揮去捶魏旭的腿。
沈元慈見狀忙過去緊緊抱住她,聽到她靠在肩上還在邊哭邊喊:“沒有了……我沒有家……沒有丈夫和孩子,我什麽也沒有了……”
她的話也讓沈元慈心裏沉沉十分壓抑,被她感染着一同哭泣,“你還有我們,我們帶你回到大梁,帶你回家。”
也不知兩人抱着哭了多久終于停下。
周昀嘉身體孱弱,也睡不踏實,總是在夢中驚醒,她從前還是圓潤飽滿的臉蛋,如今看來已是兩頰凹陷,膚色蠟黃極其憔悴,精神也十分恍惚。
沈元慈便每夜陪她一同睡覺,陪着說話,周景燊稍有空閑也會過來看她,像兒時那般不着調地玩笑幾句。
許是那日傷了魏旭心有愧疚,周昀嘉每每都不敢直視魏旭手上纏着的繃帶,除了此後第一次見到魏旭時說了一句抱歉,兩人再也沒有過對話。而魏旭也像是毫不在意,伺候周昀嘉時倒是十分盡心。
沈元慈卻從魏旭板着的臉上瞧出了端倪,只是不知周昀嘉能不能看清。
好在周昀嘉的心情也在這兩日緩和了些,不像之前那樣動辄哭泣,開始能整宿作眠。
眼下頭疼的只剩下周景燊和呼延祁,赫連隼雖戰敗而逃,但勢力還在,這茫茫漠北方圓幾千裏該如何追擊?實在是毫無頭緒。
而大梁軍隊再此地亦不可久留,若再追尋不到,那就只好先班師回朝。
幾日後的漠北氣溫驟降,眼看不遠處的山上積雪皚皚又比來時厚了些,寒風凜冽吹得軍營外旗幟鼓動紛飛。
沈元慈本就畏寒,在這樣的天氣下凍得走不出來,雙手抱臂在周景燊營帳內烤火取暖,嘴上不住感慨:“真是難為了陛下和長公主都在這裏呆了三年,我在這裏只怕是連深秋都捱不過去。”
周景燊放下手中地形圖冊打趣道:“朕早就同你說了留在長安等朕回來便是,眼下後悔也晚了。”
“可我能看到長公主,還能寬慰她,便不覺得後悔。”沈元慈輕嘆一聲,一想到她的境遇,恨不得那三年都陪在她身邊。
眼下已将近晌午,外頭的風更大了些,吹得營帳門簾不斷往裏頭翻,甚至還漏了一些沙子進來。
周景燊微眯雙眼透過縫隙望向外面,口中自言自語:“這兩日天氣怪異,像是……”
“像是什麽?”沈元慈也看了眼,但看不出來。
“像是雨塵土的征兆。”周景燊回道。
沈元慈聽後瞪大了雙眼,面上驚愕,“可是西北一帶多發的雨塵土?我曾在書上看到過北部幹旱降水甚少,冬春季尤其,因此塵土松散無法抗風蝕,此時若有大風經過便會沙塵卷入其中,使人變不清方位,重則還會引起人畜傷亡。”
周景燊點頭,“不錯,确實如此。可如今尚未入冬,天氣反常竟也遇上了,若真是這樣,軍中得先讓所有人備上面罩。”
于是将命令傳達下去。
轉身見到沈元慈正在看他,像是有些疑惑,周景燊再回到座位上解釋道:“行軍之人最忌諱天氣異常,朕只是想做到有備無患。”
原來如此,沈元慈心想他在打仗一事上部署沉穩得當,想必這也是他能百戰百勝的原由之一,從前倒還真是小瞧了他只把他當作游手好閑的纨绔。
沈元慈再雙手托腮,見到他身着铠甲周身淡淡金光,愈發襯托出他英武身姿,寬闊胸膛,其實他穿別的衣衫也是儀表堂堂,但穿上軍裝更能體現,仿佛生來就是個衣架子,這張臉和這副身材恐怕都是世間難尋了。
“你已看了朕許久,到底看上朕哪處?臉?還是身子?”周景燊冷不丁地轉頭挑眉看她,似笑非笑。
沈元慈臉上一臊,忙否決道:“沒有看你,我只是在想事情。”
周景燊收回目光,就知道她不敢承認,更讓他不懷好意地想逗弄,遂輕笑道:“放心,都是你的。”
這都什麽虎狼之詞,沈元慈幹脆低頭不回話佯裝沒有聽見,只做個鹌鹑。
沒過過久,營帳外忽然有士兵急忙上前來報:“陛下,情況不妙!雨塵土中有一支軍隊奔來,是赫連部,赫連部襲過來了!”
“什麽!”周景燊重重一拳頭垂在桌案上,怒目圓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