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花秋月(七)

春花秋月(七)

季珣心中百轉千回。

她收了賀九安的藥,是不是意味着,她并不怪他今日護着賀秋?

今日聽聞她在獵場出了事,他當即便舍了比賽,策馬去救,回來後,又第一時間派宋池去查個清楚,知道陛下會忌憚賀氏,那他就私下把罪魁禍首捉來由她處置……

他明明做了這樣多的事,他明明做得比九安多得多。

他的心好似忽地被那銀針紮得千瘡百孔,升起一股令人煩躁的醋意,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同宋池道:“拿些酒來。”

“殿下,您從不私下飲酒,今日這是……”

“少廢話,去拿。”

這邊,沐浴完的季持盈随意披着寝衣,一襲青絲松松挽就,托着下巴把玩賀九安送來的那盒藥膏。

拂雲入帳,依她先前的吩咐晾好季珣的那方錦帕,見她仍挂着些許水珠的小腿,小心翼翼道:“公主,奴婢替您上藥吧。”

“不必,都是些皮外傷。折騰到如今,夜已深了,明日你還得喚我起床呢,早些去睡吧,我自己來就是。”

拂雲知道她說一不二的性子,也沒堅持,悄然退下。

她指尖一打一打地在藥盒上落着拍子,喃喃道:“賀九安……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她從與他遞了那封情信到如今,已平白給自己添了兩個情敵。

一個是本就不待見她的季思虞,另一個,便是今日的賀秋。她們皆心屬賀九安,因此,她也給自己添了上一世沒有的麻煩。

賀九安比之季珣,才可比肩,貌不遜色。若把季珣比作冬日松梅,傲雪淩霜,那賀九安便是和煦春風,溫潤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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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旁人喜歡他,她一點不意外。

也因着他平日裏的為人,他不會如季珣般冷情。她畢竟沒出什麽大事,他稍稍袒護賀秋,也是理所應當。

到底是他看着長大的妹妹,又事關他家全族,今夜,她偏偏又參透了賀家密辛,知曉了賀秋之于賀家的重要性。

可他再理所應當,她自己為何不生氣呢?

他可是自己挑選的夫君,日後若是為了家人舍棄她,她怎麽會不生氣呢?

持盈有些困惑,竟忘了給自己上藥,迷迷糊糊地便睡了過去。

夜色融融,萬籁俱寂。

季珣對月獨酌半晌,鬼使神差地起身,再次來到了持盈帳外。

他本以為折騰了這一整日,她會沉沉睡去,不料獨獨見她營帳內透出些昏黃的暖光。

還沒睡?

許是佳釀作祟,他踱步至持盈的帳前。值守的人正要通報,他示意他們噤聲,又指了指四周全然黑去的營帳。

他怕驚擾了早已歇息的其他人等,只壓低了聲線道:“她既沒睡,孤進去瞧瞧。”

掀起簾子的修長指節帶進來一縷清風,吹起了持盈扶在案上的發。

他剛入帳內,便瞧見她僅僅披了一襲藕色紗衣,随意枕在小臂上。

他怔在原地,心跳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加快。

她居然已睡着了。

理智告訴他,此時應當轉身出帳,可微醺的醉意卻只想由着他随自己的心意。

他掙紮許久,在瞥見那方已被她洗淨晾幹的帕子時,當即定下。

他緩緩往她身旁行去。

夜裏風涼,她這般睡着,明早該不适了。

他只把她抱回榻上便走。

可待他走近,卻發覺少女應是出浴不久,粉黛未施,一頭烏發似雲般鋪散,發梢仍氤氲着水汽,散落在肩頭,襯得衣衫洩露出的肌膚更加瑩白。

他呼吸一緊,忙撇開目光,幫她理好滑落的寝衣。指尖觸及發梢之時,只覺得帶着些令他清醒的冰涼,激得他徹底散去了本就不多的醉意。

他萬分清醒,卻舍不得移開目光。

她不知在想些什麽,即使熟睡着,眉眼間也籠着一層薄薄的困惑,燭火柔柔地籠着她,宛若鍍上一層光暈,美得像是那彎方才一直伴着他的明月。

看似近在咫尺,卻可望而不可即。

季珣眸色黯了黯,正欲彎身将她打橫抱起,卻瞥見她手指搭着一盒藥膏。

這藥膏盒子古樸雅致,看上去頗為刺眼,想來定是九安送的。

他去尋自己那盒,想以此替換,卻後知後覺自己方才意氣用事,把它丢進了外面的草叢裏,再尋不得。

他心下不由有些後悔,低頭一瞧,卻見她寝衣自然落叉之下,正露着纖細柔美的小腿,清晰可見的傷口卻并無一絲上過藥的痕跡。

他微微蹙緊眉心。

怎能這般不顧念自己的傷處呢?

他握住她的足踝,輕輕擡高一些,寝衣自她的小腿輕輕滑落。

他以指尖蘸了些藥膏,往她的傷口細細塗抹。藥膏好似帶着涼風,吹得他指尖隐隐約約地癢,宛如暧昧地挑逗。

可指尖雖涼,營帳卻暖,再次暖起了他的醉意,似乎連着身子都一同燒了起來。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既怕自己惹疼了她,又怕自己的心徹底失控。

持盈睡着,忽覺得自己始終隐隐作痛的傷口一陣酥麻,痛意即刻被驅散許多。

她自這舒緩中朦胧睜開眼來,卻見眼前是一模糊人影,正低眉垂首,為她上藥。

再定睛一看,這低眉垂首之人不是旁人,居然是她那一貫冷傲的皇兄季珣!

他一貫冷白的臉頰染着些許紅意,褪去幾分清冷,卻多了點溫柔。

啧,果然是在做夢。

季珣他既不會如此低眉順眼地為她上藥,更不會臉紅。只會在為她清理傷口之前先責她兩句,再冷着臉不情不願地照顧她。

她伏在案上未動,唇角挂着淺淡的笑意,只一昧瞧着他。

夢裏有這樣的皇兄,她很歡喜。

待季珣耐心上完藥擡眸時,迎上的就是她懶洋洋的目光。

一貫靈動澄澈的眸子此刻因半夢半醒顯得迷離飄渺,似一汪春水,當即狠狠攪亂了他的心。

他呼吸一滞,宛如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心虛地移開視線,正欲開口解釋,卻忽地聽見持盈喚了句他許久不曾聽見的那個稱呼——

“哥哥。”

随之一同而至的,是她的指尖。

她單手撐着腦袋,斜倚在書案上,以指尖為筆,細細描摹着他的輪廓。

這一聲“哥哥”,讓他徹底淪陷,由着她胡鬧,直至指尖游離至嘴唇時,他終按捺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垂眸輕聲道:“阿盈,別鬧。”

溫熱的鼻息落在她的手指上。

借着柔和的燭光,持盈端坐起身,細細看他。

男子不敢直視她的目光,半點沒有平日裏的高高在上,低垂的長睫翕動如蝶,卻蓋不住眼下生出的淡淡胭色。

她笑意更濃。

在自己夢中,自然可以為所欲為,傾身湊近,卻聞見了他身上的淡淡酒香。

這下,她更确信了一件事。

她果真是在做夢。

季珣除非宴飲,從不飲酒。

她幹脆肆無忌憚地一撅嘴,自他手中猛地抽出手來,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迫着他不許再躲閃目光,不耐嗔道:“要你管。”

季珣訝于她的舉動,接着,便被迫窺見了她微微散亂的衣襟下的風光。

藕色寝衣半遮着她的豐盈,勾勒出窈窕身段,她卻渾然不知,就這般同他嬌嗔着。

他的小姑娘,居然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如此明豔不可方物的模樣。

可她卻心心念念嫁旁人。

他沒有言語,直直地凝着她的容顏,即便克制着自己不往旁處瞧,幽深的墨瞳中依然燃起了欲念。

他眸色深深,連耳尖都潋滟着薄紅,呼吸有些不穩,卻仍是克制着自己,徑直站起身來,彎身一把将她撈入懷中。

少女一聲嬌呼,卻只得牢牢攥緊他的衣襟,由着他抱着自己,往布滿層疊紗幔的床榻行去。

擺脫她,再掌控她。

于他而言,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季珣閉上眼睛,不敢去看懷中的嬌香軟玉,只深吸一口氣,好平複自己的心緒。

持盈窩在他的懷中,望着他喉結上下一滾,嘴一撇,委屈道:“我讨厭你。”

他微微睜開眸子。

“皇兄,我真的很讨厭你。你總是欺負我,不理我,還兇我。”

他怔怔然地瞧着她:“那你喜歡何人?”

她把頭埋在他胸前,不再言語。

季珣哂然一笑。

笑自己明明知道答案,卻偏要固執地從她口中問出一個結果。

真是愚蠢。

愚不可及。

他将她放在榻上,為她小心蓋好被褥,轉身欲走,卻被身後之人小心扯住了衣袖。

“哥哥。”

她喚得極輕,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撓了一下他的心髒。

他沒有回頭,長睫微微發顫,只感受着那只手漸漸攀上他的腰,而後柔軟便一齊貼了上來,像是一只黏人的貍奴。

他掰開她的手牢牢握着,不再由她胡來,轉過身,卻見她眸中噙着些委屈的薄霧。

酥酥軟軟的聲音落在他的耳畔。

“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

她望着他,期待着夢裏的季珣會有怎樣的舉動,卻見他眸底湧動着熾熱與悲傷,而後攫取的欲望噴薄而出,傾身下來,卻只化作了輕柔一吻,落在了她的額頭。

“我知道。”

這吻輕得像一片尾羽,飄飄忽忽地落在了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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