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花秋月(八)

春花秋月(八)

春光伴枕,斜枝入窗。

陽光随着紅杏一同入了屋,柔柔灑在少女纖細瑩白的後頸上,襯得她膚如凝脂,越發剔透誘人。

少女似剛起床來,青絲缭亂,正背對着他更衣,指尖懶懶地落在腰間的緞帶上,随意一扯,本好好系着的結,便散了。

藕色春衫薄,緩緩落纖腰。

大片嬌嫩如玉的肌膚便闖入他的眸中,令他心神一動。

他緩步上前,大手覆上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少女柔呼一聲,忽地回眸,澄澈杏眼中倒映出他的身影,嬌嗔道:“哥哥。”

少女的如花紅唇就在眼前,他順勢捏起她精巧的下巴,便垂首吻了下去。

她帶着一貫的甜梨清香,他親自品嘗時,只覺得清甜更甚。

他指尖情不自禁地描摹着窈窕玲珑,尋到如春柳抽枝般柔軟的細帶,而後輕輕一撚。

藕衫落地,抹胸羅疊,她的春色便盡收眼底。

輕紗垂籠,忽然間,她猛地擡起下颌,伸手吊住他的脖頸,任由青絲滑落四散,眸中媚光浮動,紅唇嬌豔欲滴,雙頰似斜晖燒暮,眼波若春水迷離。

床邊挂着的風鈴叮當作響,少女先前的嬌嗔已變成了讨饒。

“哥哥……哥哥……”

季珣猛地睜開眼來,一顆心躍得極快。

入眼卻不是雕欄畫檻的宮室,而是獸皮槊劍的京郊營帳。

Advertisement

是夢。

他的心稍稍落地之時,亦泛起了一絲莫名的遺憾。

與夢中的春光滿室不同,現下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帳內充斥着的,是與昨夜持盈帳內一般無二的暖光。

季珣閉目片刻,耳畔輕音猶在,喉結上下一滾,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如此荒誕的夢境……

這便是他昨日逾矩的代價嗎?

他試圖靜心躺着,可眼前一幕一幕地浮現方才的绮夢,再不能安然入睡,幹脆起身,随意披了件衣裳,打算往營帳遠處的溪邊走。

宋池見他今日起得這樣早,不由問道:“殿下,昨夜宿醉,您不多休息會兒嗎?這是要去哪兒?”

“練劍。”他一貫清冷的嗓音遠遠飄過來。

*

天光大亮時,持盈猛地睜開眼睛。

她下意識回望身側,卻見自己獨身一人在睡榻安枕,一下子有些恍然。

昨夜她夢見皇兄,夢裏,她挑起他的下巴,桀骜不馴,說她讨厭他。

可他卻格外溫柔耐心,最後還……

想到這兒,她臉頰一熱,唇角彎出一個腼腆的笑,便倏地坐起身來,朝外喚道:“拂雲——”

她剛喚出聲,卻有微弱的藥草香氣袅袅飄進鼻間,猛地想起昨夜似乎沒有給自己上藥。

那麽這藥香……該是哪兒來的?

她趕忙垂首去看小腿上的傷口。

拂雲端着些瓶瓶罐罐入內,歡喜道:“公主醒啦!今日不必策馬,只是宴飲玩樂,您可打扮得好看些!奴婢為您制了些梨花頭油,不似桂花那般甜膩,您肯定喜歡……”

持盈無心她的話,只瞧見小腿上的藥膏已盡幹了,有些傷口甚至都結了血痂。

她微微蜷了蜷手指,心下大駭。

難道昨夜的一切并非是夢?

她當真對季珣做出了那樣……那樣出格之舉?

“拂雲,昨夜可有人來過?”她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拂雲一愣,而後想起方才太子殿下交代她的話,磕磕巴巴道:“不,不曾。”

殿下今日一大早便來了公主的帳子,叫來所有值守宮人,言不論何人提起,都不許透露他昨夜曾來探望公主,若是在外聽見一絲風言風語,令公主心神不安,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

還特地單獨囑咐了她,若是公主問起何人上藥,便讓她自己認下。

持盈有些困惑:“不曾嗎……那這藥是何人給我上的?”

“是,是奴婢。”拂雲心虛地垂下眸子。

她雖不知昨夜發生了何事,但是見殿下待公主甚是關心,終于沒從前那般冷淡,心下仍是高興。

殿下是陛下的嫡長子,也是公主名義上的兄長,若連殿下都徹底接納了公主,日後在宮中,怕是再也無人敢輕易給公主臉色瞧了吧?

确定昨夜的季珣當真是做夢之後,持盈徹底放下心來。

她小跑去拉着拂雲的手。

“好拂雲,多謝你時刻惦念着我。”

她順手打開那瓶梨花做的頭油,放在鼻下聞了聞,贊道:“嗯!好香的味道!你來給我梳妝吧,今日不穿粉了,要清麗些!”

她想起昨日賀九安袒護賀秋一事,決心今日要稍稍冷淡他。

她自己雖不生氣,但也要拿出一個态度,省得人人覺得她好欺負,好拿捏,日後看輕她。

什麽事可以暫且忍讓,什麽事絕不能忍讓,她還是分明的。

拂雲一福身,喜笑顏開:“是!”

梳妝完,時辰尚早,她便與拂雲一同出了帳閑逛,逛至早長莺飛的偏僻處,卻恰撞見了自溪邊練劍而歸的季珣。

持盈想起昨夜的夢,一縷羞意透上心來,本想繞着他走,可四周除卻半人高的蘆葦,再無任何蔽身之物,又見他一身水跡,有些狼狽,連額邊碎發都沾濕了,便只好迎了上去,見禮道:“皇兄,你這是……”

他弄得這一身水,好容易壓下心頭燥熱,這才剛見了她,便又想起昨夜那個荒誕的绮夢。

他迫着自己不去瞧她,目視遠方,孑然獨立間,依舊冷傲孤清。

“無妨,沾了些水花。”

“哦,那你速去更衣吧!”

持盈瞧着他又是這副目無自己的模樣,心頭莫名升起一股氣,丢下這句冷言冷語就要走,卻見他擡手便圈住了她的腕子,目光仍落在別處,朝她揚了揚下巴。

她極目遠望,只見是兩個花白胡子的老頭,不知在鬼鬼祟祟地商議些什麽事情。

“怎麽?”

她輕輕掙紮幾下,試圖從他的禁锢中抽出手來。

他壓低聲線:“其中一人,是九安的父親。”

提及賀九安,持盈來了興致,眯起眼睛,踮起腳尖,試圖看得更清晰些。

“他們在做什麽?感覺不似什麽好事。”

“過去瞧瞧,別惹人注目。”

他一手按住她的肩,示意她蹲下/身子。

她回頭對拂雲道:“你先回去等我,我随皇兄去瞧一瞧。”

拂雲知道公主近日與賀公子走得頗近,關心他的事在所難免,倒也識趣,乖巧福身退下。

季珣帶着她在蘆葦叢中小心潛行,直至到了一個能聽清楚兩人說話的距離。

賀父的話斷斷續續傳來:“陛下的上巳江宴,提議過隨兒與五公主的親事,我得知後,便已覺不妥,本以為只是他們葉家随口胡謅,沒曾想隨兒亦有此意,這可如何是好?”

“老爺別急,公子他素來有分寸,您怕是誤會了。”

“誤會?誤會什麽?昨夜他遲遲不歸,先是去巴巴兒地給人送藥,回來後,又斥責了秋姑娘,惹得她哭了一宿。秋姑娘再怎麽說,也是家主的女兒。旁人以為她只是個庶女,難道隨兒也不知偌大賀家如今全靠丞相與她苦苦支撐嗎?不就是為了那個女子出氣!”

那人忙着勸慰:“公子是後怕陛下當真遷怒,特地提醒秋姑娘罷了。”

“哼,不管怎麽說,二公主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與他仕途之上也有助力!他不好好把握,去想着娶一個不得寵又非陛下親生的五公主做甚?昨日她出了這樣大的事,陛下都不曾袒護,如街邊敝履又有何分別!”

季珣垂眸望着她,覺得手中的細腕有些顫抖,眸底浮上些憐惜。

他自然比她清楚賀家之間的勾勾纏纏,今日撞見賀父,特地帶她前來,也是為了讓她看看清楚,好慎重斟酌她與九安的事情。

只聽外面接着道:“其實此事容易,大局未定,只消讓公子死心……”

“呵,讓他死心?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

“老奴有一計,今日陛下設宴,屆時……”

那老奴許是附耳道來,兩人聽不真切,持盈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踩折了冬日吹來的枝杈,發出一聲清脆的“咔嚓”。

“誰?”兩道聲音齊齊傳來。

季珣一把拉過她,将她圈入懷中,直了身子,用寬大的衣袍把她遮擋在身前,背對着兩人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若非孤今日閑趣,到此一游,還不知你們竟有這般算計!”

兩人聞聲趕忙跪下,連頭都不敢再擡:“參見太子殿下……”

“孤顧念你是孤的舅父,看在娘娘的面子上,饒你一命,莫要讓孤再聽見這樣算計九安和皇妹的話。”

她被他牢牢鎖在懷中動彈不得,也無心動彈,只低眉沉思着。

“宋池。”

身後人聲線極穩,充斥着上位者的矜貴。

“臣在。”宋池于十幾步之外應聲。

“舅父殺不得,旁邊那出謀獻策的老奴,便命人杖斃于大臣們的營帳前吧。”他語調絲毫未變,明明是殺伐之事,卻似是在吩咐今日吃什麽一般輕易,“命各府家眷親觀,以肅朝中陰邪之風。”

老奴聞言痛哭流涕,趕忙叩首:“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而後,他口中像是被塞了什麽物件,堵了嘴,嗚嗚哝哝地被拖走了。

持盈被皇兄身上的月麟香氣裹挾着,一擡眸,只看得見他輪廓分明的下颚。

“怎麽,舅父還不走?是等着孤陪你一同回去觀瞻杖刑嗎?”

“臣,臣不敢……”說着,他屁滾尿流地起身跑了。

待身後全無動靜,持盈自他懷中輕輕掙脫開來。

她身上的味道與夢中自己品嘗的甜梨清香一般無二,令他有些失神,倏然抽離,他猛地清醒,只得垂眸凝着她:“賀府上下,本就是龍潭虎穴,還嫁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