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安思遠和薄林進了裏間後,安寄鴻掃了一眼薄林肩頭顯眼的的“巨無霸耳機”,不悅地皺了皺眉。

“不像話。”

薄林卻好似根本無所謂一樣,笑盈盈地入了座。安思遠看了看他表哥,又看了看他爺爺,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氣氛的微妙。

“唉呀唉呀,聽你外公說你在美國讀書,一年難得才回來一次哩。這次我們兩家人能聚在一起也是一種緣分,薄林來,阿姨先給你倒上一杯——”秋家阿姨似乎也察覺到了些什麽,趕忙站起身給薄林添酒。

“不不不,阿姨,我不喝酒。”薄林禮貌地回拒道:“一點飲料就行了。”

“都十六歲的人了,怎麽還一點酒都不能喝?以後出去應酬怎麽辦?”坐在旁邊的安寄鴻沉聲道。

“安芒就是這麽教育你的?”

“是的,她叫我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薄林看着安寄鴻的眼睛平靜地回道。

“……”

“哎呀十六歲怎麽了,薄林也還小嘛,還有小遠,想喝什麽飲料跟叔叔說,叔叔給你們倒!”秋家的男主人見這爺孫倆勢頭越來越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

“安老您也是,薄林還是個孩子,以後好好教總會上道的,人這好不容易才回來一次,您看您——”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安陸也開口了:

“爸。”

他幫安寄鴻燙好了碗:“先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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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寄鴻頓了頓,又瞟了薄林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動了筷子。

這場飯局到了中後期,氣氛總算像過年一樣熱烈了起來。剛從美國回來又善于談吐的薄林自然成了大家的焦點。

“薄林這孩子,人長得俊俏,又會說話,在學校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歡吧!”

“聽說你周末還會去兼職拍廣告,那學校的功課有時間完成嗎?”

“安芒最近過得怎麽樣?我聽說……”

安思遠低着頭,用筷子攪着自己杯子裏的果汁。比起熱烈讨論的參與者們,他更像個默默無聞的旁觀者。

酒足飯飽後,大人們的茶會還在繼續。安陸适時地把安思遠領了出來,一起下山去江邊看煙花。

“咦,薄林表哥呢?”

安思遠牽着安陸的手左顧右盼,找了半天都沒找見他的那位美人表哥。

“他說要去拍照,叫我們先走。”

“噢……”

安思遠勾着安陸的小臂,呵出了一口白氣。

他們正走着下山的斜坡道,旁側的臺階上種着一排蒼白的杏花,正簇擁着綴在枝頭,輕浮得像煙一般。

昨晚下過一場雨,那石子鋪就的長坡也陰潮潮的,蒼松與竹柏的身影在白霧裏時隐時現,頗有些古代名士修仙的意味。往山下看,甚至還能窺見一些藏在暗處的寺廟與亭臺。

時不時有上山的車“嘟嘟——”地從他們身邊經過,車燈閃着橘紅的冷光,映在濕涼的石板路上,仿佛黑暗中潛伏的巨龍瞳孔一般。

“叔叔——”

安思遠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突然開口問道:“爺爺到底喜不喜歡薄林表哥啊。”

“你覺得呢。”安陸看了他一眼。

“我覺得……”

安思遠晃了晃腦袋:“我覺得吧……”

“應該是喜歡的……但是我又搞不懂……”

“明明自己一直想念的家人好不容易才回了國,見面的時候應該高高興興才對哇!為什麽爺爺會這樣呢……”

安陸沉默了一會,皺了皺眉:“你爺爺這個人——”

“控制欲太強了。”

“他青睐誰,便一定要那個人完完全全地按照自己的期望去做,稍有偏差,他就會不開心。”

“哦~所以薄林表哥是故意和他對着幹的啊。”安思遠回憶了一下薄林方才的“逆反行為”,這才恍然大悟。

“表哥真壞!”

安陸看了安思遠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止了聲,把手放在他頭頂圓圓的發旋上揉了一揉。

等兩人散步似地走到江邊時,那裏已經是一片誇張的人山人海了。

煙花表演還沒開始,那震天的嘈雜聲、談笑聲、與尖叫聲便足以撕裂安思遠的耳膜了。

“好多人……好吵……”

安思遠左手捂着耳朵,右手被安陸牢牢地牽着,在一座座望不見頂的“山”間穿梭。

狹窄的空間讓他透不過氣。

“砰砰砰——!”

還未走近江邊的觀景臺,天空忽然傳來了一陣巨響——對面人民廣場的煙花已經迫不及待地放了出來。

“哇!!!好好看啊!!!”

“——看那個!”

安思遠拼了命地踮腳尖,卻只能聽着聲旁人的歡呼尖叫,自己連煙花的火星都沒見着。

“砰——砰砰——!”

又是幾聲巨響,夜空幾乎被那騰空的焰火點燃了,亮得恍若白晝。

安思遠的視線被前面的一大群人遮得嚴嚴實實,腳尖都繃得要抽筋了,還是看不到煙花的影子,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

他的腰忽然被一雙有力的手給架了起來,整個人猛然拔高了好幾厘米。

“腿夾緊。”

安陸掂了掂安思遠的屁股,讓他趴在自己背上。

安思遠感覺自己的屁股被安陸用手托着,像背小孩一樣,莫名有些臉燙,但還是聽話地将雙腿纏到了安陸的腰間。

“砰砰——”

他小心翼翼地圈住安陸的脖頸,擡頭望向了天空。

他看見了——

無數朵巨大的銀花在漆黑的夜裏齊齊綻放,那焰火像裹着星辰碎片的圓球一般,炸裂後便有閃閃發光的鑽石瀑布從裏頭流出來。

整片天幕柔和又絢爛地燒起來了。

與他先前見過的那些零零散散的煙花不同,空中的這些煙花燃得非常整齊漂亮,像一天之內忽然擁有了無數輪滿月,圓滿極了。

安思遠看呆了,恍惚之間,安陸好似和他說了什麽話,但周圍的聲音太亂了,他根本什麽都聽不清。

“什——麽——?”

“……”

還是聽不清。

又過了一會兒,安思遠感覺自己的手被安陸握住了。他叔叔把他的手套摘了,在那小小的掌心裏一筆一劃地寫字。

寫了什麽?

安思遠一時半會還認不出來,只是仰頭看着天空無聊猜測着。

啊——是三個字。

“砰砰砰——”

一束束焰火在頭頂“噼裏啪啦”地接連綻開,像彗星一樣拖着尾巴劃過了上空。紅色的像殷殷珊瑚枝、白色的像皎皎珍珠串,兩種顏色交錯墜落,燦爛地燃盡了短暫的一生。

“砰—”

等他辨認出那三個字究竟是什麽之後,身子猛地一顫。

又過了很久,安思遠仰頭望着頭頂上那一朵朵圓滿的花,終于忍不住地偷偷哭了出來。

他以為安陸問他煙花好不好看。

結果安陸寫的是——

“開心嗎”。

周遭仍是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舊的焰火剛散去,便有新的焰火頂上去,今晚的天空根本沒有暗下來過。那煙花燒出的滾滾濃煙也随着風飄向了天地盡頭,江邊仿佛成了仙人居住的白玉京一般,缥缈又迷離。

安思遠看着那壯觀的景象,無聲的眼淚流得更兇了。他握緊了安陸的手,小小的心像今晚的夜空一樣瘋狂地燒了起來。

燒着千言萬語。

最後,安思遠偏過頭,在安陸的側臉上顫抖地親了一口。

“謝謝你。”

謝謝你,帶我來看煙花。

謝謝你——

救了我。

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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