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偶遇
第一章、偶遇
“留好票據,照顧好小楊,吃好玩好,節後再見。”
交代完畢,鐘霖便拎着手提包,頭也不回地走出公司。
被鐘霖委以重任的部門主管勾起嘴角,揮動手臂,招呼早已準備好下班的一衆同事:“還等什麽呢?啓程吧,諸位!”
衆人立即響應號召,載笑載言地走向公司門口的打卡處。他們如此高興,不僅是因為即将迎來長達五天的勞動節假期,更是因為還可以在假期前享受一頓沒有部門經理參與的免費大餐。
主管依照囑托,走到小楊身旁,抱住部門新人的手臂,拖着她,往外走。
小楊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嬰兒,倒騰着自己慌亂的雙腿,去配合主管急促的步伐。
一路上,入職不到一個月的小楊始終不敢多說一句話。直至到達聚餐的地方,衆人酒過三巡,喝到滿臉通紅、開始信口雌黃的時候,她才附在主管耳邊,問出自己憋了半天的問題:“姐,鐘經理為什麽不參加聚餐啊?”
主管擡起頭,打了個酒嗝,笑得狡黠,不答反問道:“你認為呢?”
“我認為……”多半瓶的啤酒下肚,酒精輕而易舉地撂倒了小楊謹慎的神經,讓她敢于和前輩議論自己的上級,“他是有領導包袱,不想和員工一起玩。”
“哈哈哈!”主管忍俊不禁,靠着椅背,笑到岔氣,随後一把摟住小楊,靠在她身上,沖她耳朵吹着酒氣,“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是,不是因為這個。至少他自己給出的原因不是這個。”
小楊好奇地追問:“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主管又笑了兩聲,笑聲中帶着些許不屑與嘲弄,“因為他是個鏟屎官,要趕緊回家遛他的狗主子!”
“啊?鐘經理竟然養狗了?”小楊難以相信那個不茍言笑的領導竟然是個會好好照料小動物的愛寵人士,“他養的什麽狗啊?”
“那啥,”主管晃晃悠悠地轉過頭,問她旁邊的人,“鐘哥養的啥狗來着?”
“狗……嗯……狗……”被問的人喝得頭暈眼花、舌頭僵直,嘟囔半天也嘟囔不出來一句清晰完整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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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主管改變目标,扯着嗓子,隔着兩米多的距離,問坐在她斜對面的人,“鐘哥養的狗叫什麽來着?”
對方迷迷糊糊地回應道:“西……西……西什麽來着?”
有人接話道:“喜馬拉雅!”
一句醉話,宛如一個哈欠,自帶難以抗拒的感染力,瞬間勾出更多的醉話。
“西游降魔!”
“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然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傻笑聲——笑什麽,為什麽笑,沒人知道,也沒人在乎。
跟着一起傻笑的小楊,漸漸忘記了引發這場鬧劇的原由。
彼時,不知道自己被下屬議論的鐘霖,正牽着他的狗,漫步于家附近的公園裏。
晚八點的城市公園,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慢跑,有人在和孩子一起哈哈大笑,有人在同情人喁喁私語;也有人和鐘霖一樣,牽着狗,慢慢悠悠地走。
有的人遛狗喜歡和別人一起,有的人則喜歡獨自進行。鐘霖便是後者。他很享受和狗一起安靜散步的時光,不希望被其他的人或物所打擾。
奈何公園不是他開的,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他和他的狗。大多數彼此不相識的遛狗人,為了避免狗和狗起摩擦,都會盡量繞着對方走。不過也有人控制不住自家的狗,被狗強行拖拽到其他狗主人的面前。
幾乎每次外出遛狗,鐘霖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今晚亦然。看到拖着主人撲過來的狗,鐘霖只想盡快躲開,被狗拖過來的狗主人卻用攀談絆住了他的腳步:“哎呀,你家寶貝好漂亮啊!它叫什麽呀?”
都說什麽人養什麽狗,大概唯有自來熟的人,才能養出自來熟的狗。
出于禮貌,鐘霖不好徑直離開,卻也只回答問題,不與人客套:“妞妞。”
撲過來的狗将尾巴搖成了旋轉中的螺旋槳,它直勾勾地盯着妞妞,想要嗅聞妞妞的氣味。它的主人用力拉緊牽引繩,命令它坐下,不讓它以過于興奮的狀态去接觸別的狗。不過,狗狗并不打算順從,它被牽引繩拉得翹起了前腿,像人一樣“站”起來,朝着妞妞,大聲地吠叫。
與此同時,鐘霖的狗則安安靜靜地站在自己主人的腿後。
見此情形,對方不禁讪笑着感慨道:“你家妞妞好乖啊。”
鐘霖低頭,去看躲在自己腿後面的狗:“它比較膽小。”
妞妞擡頭,接住鐘霖的目光,嘤嘤地哼唧着,好似在說我好害怕,咱們快點離開這裏好不好。
再膽小也是狗,怕極了難免要張口。自家狗又太熱情,冰與火的碰撞,最後只會是兩敗俱傷。
避免争端的最好辦法,就是盡快分開可能引發争端的主體。
拽着自家狗離開前,那人止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家妞妞是什麽品種啊?薩摩耶嗎?”
“不是。”鐘霖說,“是西伯利亞雪橇犬。”
“西伯利亞?”對方茫然地喃喃自語,“西伯利亞是什麽狗?雪橇犬不是阿拉斯加嗎?”
鐘霖不多做解釋,牽着妞妞,快步朝遠離對方的方向走去。
西伯利亞雪橇犬,別名哈士奇,與薩摩耶犬和阿拉斯加雪橇犬并稱為“雪橇三傻”。
不同于表情包裏黑十字臉藍瞳哈士奇,鐘霖家的妞妞是淺灰色桃臉褐瞳哈士奇。夜晚的公園裏,光線不是很充足,淺灰色的被毛看起來和白色的差別不大,妞妞被錯認成薩摩耶也不足為奇。
鐘霖不喜歡對人說自己的狗是哈士奇,因為他這麽說了之後,問的人一定會用嘲弄的語氣對他說:“啊?你家養的是二哈?是不是真的特別傻、愛拆家、撒手沒啊?”
不是,不是所有哈士奇都這樣,也不是只有哈士奇會這樣。這是偏見,是世人對哈士奇的刻板印象。
妞妞的确是哈士奇,但是它完全沒有這些問題。
鐘霖給出否定的答案,問的人又不信,還會附贈一句“那你家的二哈一定不純”的揶揄。自己的小狗明明沒毛病,卻要遭受以偏概全的歧視,這讓鐘霖很不痛快。長此以往,他幹脆不說妞妞是哈士奇了:反正不管它是什麽狗、有什麽毛病,都與其他人無關。
對鐘霖而言,妞妞就是妞妞,膽小又粘人,是他可愛的小狗。
膽小又粘人的妞妞,不論在家還是在外都會緊貼在鐘霖的腳邊,狗狗最喜歡的嗅聞活動它也是敷衍了事,簡單聞幾下就立刻回到鐘霖的身旁。
鐘霖帶着妞妞,從容地走在公園的便道上。他不用擔心自己的狗會去騷擾其他行人或者其他人的狗,因為妞妞的注意力全在鐘霖身上,對陌生的人和狗完全不感興趣,更不會做出拖着主人奔向其他狗狗的事情。
穿過樹林,渡過小橋,走着走着,他們來到了一個岔路口。
鐘霖停住腳步,眯着雙眼,就着晦暗的燈光,觀察兩側道路的情況。
左側道路很清靜,沒有其他行人;右側道路上站着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手中握着牽引繩,牽引繩連着一條看不清是棕色還是黑色的小狗。
男人一直在說話,聲音不大,距離又有點遠,鐘霖聽不清楚,感覺他應該是在和狗說話。狗卻愛答不理,梗着脖子,一動不動地站在草地上。與之相似的場景,鐘霖見過很多次,根據以往的經驗,他推測:應該是男人想要帶狗離開,可是狗并不想聽他的話。
不聽話的狗意味着不安定的因素,不安定的因素意味着危險。鐘霖不想走那條路,他怕那條小狗吓到妞妞。
“咱們走這邊吧。”鐘霖輕扯牽引繩,告知妞妞自己的決定。
素來将目光粘在鐘霖身上的妞妞,眼下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右側的道路。
鐘霖有些意外:妞妞竟然會對陌生的人和狗感興趣。
“你想過去認識一下嗎?”他低聲問妞妞。
妞妞轉頭看向鐘霖,嘴巴微張,眼神中煽動着期待的光。
對方人高馬大,應該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小狗,那狗的體型又比妞妞小很多,真的打起來,妞妞應該不會太吃虧。妞妞難得如此反應,又露出這般可愛的表情,鐘霖自然要滿足它的心願。
“好吧,咱們過去看看。”
說完,鐘霖便邁步向男人走去。妞妞緊跟在他的腳邊,輕輕搖晃着尾巴。
鐘霖距男人還有幾步遠的時候,男人還在全神貫注地和狗僵持,并沒有注意到他人的靠近。倒是他的狗發現了妞妞,于是率先放棄與人的僵持,轉而奔向自己的同類。
不知性情如何且過于熱情的陌生狗,讓鐘霖停住腳步,用腿擋住自家膽小的妞妞。
男人反應迅速,猛地收緊牽引繩,扯回撲出去的小狗。
“抱歉啊。”男人幹笑着對鐘霖說。
“沒關系。”鐘霖站在原地,與男人隔着兩三米的安全距離,講明自己的來意,“我家狗對您的狗很感興趣,可以讓它們認識一下嗎?”
“當然可以。”男人沒有放松手中的牽引繩,對鐘霖解釋道,“孩子有點興奮。我拽着它,勞煩您帶狗過來吧。”
狗很激動,但是人很冷靜。男人明智的做法,讓鐘霖感到安心。他牽着妞妞,慢慢走向對方。
妞妞輕輕擺動尾巴,跟着鐘霖,來到男人和小狗的面前,卻沒有去嗅聞自己的同類,而是走到男人腳邊,嗅了嗅他的氣味。
鐘霖目瞪口呆,沒想到向來對人比對狗還要警惕的妞妞竟然會主動去嗅聞陌生人。
聞了幾秒後,妞妞擡起頭,望着男人,快速搖晃着尾巴。
男人定睛看了妞妞片刻,随後詫異道:“是妞妞嗎?”
聽到男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妞妞加大擺尾的幅度,低下腦袋,耳朵向後,發出“嘤嘤”撒嬌的聲音。
“哎呀!”男人彎下腰,用手搓揉妞妞的頭頂,“真是妞妞啊!”
“你認識妞妞?”鐘霖的大腦飛速運轉,卻怎麽也想不出自己與妞妞何時見過這個陌生的男子。
“是啊。”男人收回手,重新站好,笑着問鐘霖,“您是鐘先生吧?”
鐘霖微微蹙眉,頓了兩秒,謹慎地說:“我是。您是……?”
“我是張望。”男人說,“前段時間幫您照顧妞妞的那個伴寵師。”
張望,伴寵師。
鐘霖想起來了。這月月初,公司派他去外地出差幾天。他惦記着妞妞,本不想去外地,但是項目至關重要,沒法交給手下的去做。出差的事情安排得太突然,鐘霖一時找不到有空幫他照顧妞妞的親友,沒辦法,他只得在網上找了伴寵師。
他沒見過張望,只是對比過幾位伴寵師之後,認為張望的風評最好,還是個男人,離他家也近,有問題的話可以盡快趕到他家去,因此選擇了張望。
因為是雇傭關系,所以結完尾款後,鐘霖便沒再聯系過張望,更沒想到之後還會見到對方。
“謝謝你幫我照顧妞妞。”既然見到了,該說的客套話還是要說的,盡管鐘霖之前已經用微信說過了。
“應該的。”張望坦言,“畢竟收了您的錢。”
人們拿錢辦事,不談感情。遺憾的是,小狗不懂這些。妞妞始終仰着頭,望着前段時間暫時代替鐘霖帶它出去、給它飯吃的張望,以為對方是因為喜歡,才會對它那麽好。
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至少很純粹,不像人似的,心裏有太多的彎彎繞,被人示好都要提防着對方是不是另有所圖。
鐘霖轉頭,去看被迫在張望腳邊罰站的小狗:“這是你家狗嗎?”
“不是。”張望說,“是客人的狗。”
原來不是自己養的狗,難怪不聽話。
不對,也有很多狗,連主人的話都不聽。
不是狗飼主的人,加上不聽人話的狗……這倆估計要對峙很長一段時間了。
“那你忙,”鐘霖不準備繼續逗留下去,“我們不打擾你工作了。”
“好,需要幫忙的話您再找我。”與人道過別後,張望低下頭對狗說,“妞妞,拜拜!”
妞妞知道“拜拜”的意思,沮喪得垂下搖了半天的尾巴。
“走了,妞妞。”鐘霖輕拉牽引繩,提醒妞妞聽他的指令。
比起張望,妞妞更喜歡鐘霖。它收回粘在張望身上的注意力,跟上鐘霖的腳步。
走了幾步後,妞妞快速回頭瞥了一眼後方。
走出十幾米後,妞妞再次回過頭去看。
“你這麽喜歡他啊?”鐘霖問這話的時候感覺自己好似嚼了一片檸檬,牙根莫名地酸,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為妞妞而吃醋。
妞妞擡頭望着鐘霖,不斷地搖晃着尾巴。
遺憾的是,狗狗不會說人話,無法準确向人傳達自己的想法。
不過,值得慶幸的也是它們不會說話:鐘霖不想聽妞妞說一些哄騙他的謊話。
鐘霖停下腳步,轉身去看來時的方向:張望依舊站在路邊,和他客人的狗延續着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僵持。
倒是挺有耐心的。就是不知道這等待的時間要怎麽算,是不是也和出租車的打表器一樣,一旦開始計費,就算停着不動也要收錢。
“還看呀?”鐘霖對妞妞說,“別看了。”
妞妞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你這麽喜歡他,”鐘霖半跪在妞妞面前,輕輕揉着它的頭,“下次我不在家的時候,就找他過來陪你,好不好?”
妞妞閉上眼睛,擡起下巴,盡情享受鐘霖給予的愛撫。
“好,就這麽說定了。”鐘霖站起來,對妞妞說,“咱們回家吧。”
妞妞聽話地跟着鐘霖往家走,偶爾回頭瞟一眼,直到再也看不見想看的目标,才放棄了一步三回頭。
鐘霖心虛地舒了口一氣,因為他剛才對妞妞說的話裏面多少有些哄騙的意味:他說不準自己下次不在家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因此無法确定何時才能讓妞妞見到它喜歡的伴寵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