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風梭觀纖敏尊師提線索,墳堆前怕事姨娘淚滿流
風梭觀纖敏尊師提線索,墳堆前怕事姨娘淚滿流
季京袆恍然夢醒,局促地挑了挑眉,而後轉過臉,捏着杯道:“那日她來,搖簽許願,我見她神情渙散,又一見簽字,并非祥兆……”
“所以你才寫下了那句李颀的詩:長河浪頭連天黑,津口停舟渡不得?”寧姶面上擺着疑怨,并不去看他。
這話倒讓他有了意興:“姑娘這是在怪我喽?”
“不敢,尊師并非這世間腳踏塵土之人,說得無非是境遇之言,寧姶不敢有怪罪之意。”
季京袆知道餘寧姶在口是心非,說的是場面話,興致大增。
這若是在現代,她一個雷厲風行的側寫師,應該不會這般違心說話。
時過境遷,有趣,有趣。
見寧姶不做聲,他窺視向她,突地發出“嘶”的一聲,虛乙在遠處見狀趕忙上前,單膝跪到季京袆的腳旁,手搭在上面:“尊師可是因着前日的腳傷,又疼了起來?”
季京袆并不在乎這些,眼睛只瞧在寧姶的身上,目光促狹一閃,而後裝出痛苦狀:“即是扭傷了腳踝,又燙傷了皮膚,是不該被鞋襪捂這麽久的。若非要見姑娘,本尊早已回房歇息了。”
虛乙聽此,趕忙為他脫去鞋襪,寧姶看去,見果然腳面紅腫了一片,心略起了煩亂。
季京袆越發自憐狀瞧着寧姶,時不時地配合虛乙的觸碰發出“嘶嘶”聲。
餘寧姶僅僅是有一絲絲的愧意,這來自于自己對他人的打擾。
她覺得這個尊師怪怪的,說不出具體是哪裏,就是給她一種陰郁的感覺,即便他臉上帶着笑。
為了能讓這個尊師多說一些,寧姶不得已肅着神情道:“寧姶略懂醫術,若是尊師不嫌,可否讓我為尊師看一下傷?”
季京袆瞳孔閃動珠光,面上一喜:“既是如此,便有勞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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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若見狀,急忙攔住:“姑娘,那是男人的腳,姑娘看了都是不妥,怎麽去觸碰?”
“既是傷者,就是病人,我不過是助人為樂。”
禾若否道:“姑娘此生能碰的,只有王爺的身子,尊師雖為仙人,卻也是男人,姑娘萬萬不可。”
禾若的話不禁為季京袆的內心壘了一道高高的憤怒之牆,他下巴雖高傲的昂起,眼神卻是即有嫉妒又有渴求,他迫切地想知道餘寧姶到底會不會來觸碰他,他不想輸給那個王爺。
寧姶露出歉意的笑容:“大約是驗屍的職業病,忘記是大活人了。”
這話聽得季京袆煙氣灌頂,氣息充斥着不快。
虛乙眼看着季京袆的眼睛血紅,見他指頭一擡,連手背上的青筋都在抽動,立時意識到狀況不妙。
他看向禾若和寧姶,急得不知該如何解圍。
不料,季京袆自己疏散了臉上的烈怒,轉為涼涼的笑意道:“是本尊失禮,不該露足于姑娘面前。”見寧姶垂眼,他斂怒再次擠出笑容,“姑娘是為歸土之人而來,已死之人即心念不明了,本尊即為修道之人亦不忍不管不顧。”
寧姶擡眼望去,見虛乙正為尊師穿鞋襪,待穿妥了,那尊師在虛乙的攙扶下緩緩地走過來,兩個嘴角輕輕地上揚,眼睛帶着笑意道:“她曾對我說:生而無奈,迫有被逼,若能選擇,寧願活成叢野中的一顆野草,雖無歸屬,卻是自由無挂。”
“破在哪裏?何為無奈?”寧姶驟緊眉心,切問。
季京袆過去,面龐近靠向她,似有垂涎的模樣,從胸腔發出沉鳴:“這話本尊只對你說……”
寧姶看似年幼,卻心中成熟堅定,面對季京袆發欲的熾熱目光,她并未表現出一絲絲的慌措,她只關注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對此,季京袆略有失望,他收回自己的征服意識,帶着挫敗感站直了身子,斜望向上空道:“自來人分三六九等,嫡庶有別,貧寒者羨慕那些錦衣玉食的尊貴之人,卻不知,在這些尊貴之人的面前,賤者竟真不如外頭的一顆野草。”
說着,他眼神幽黑地鎖視向餘寧姶,一字一腔道:“本尊瞧出姑娘并非拘在這世道的狹窄行事之人,心念着蒼生弱者,本道即為修行之人,不該知而不言。”他頓了頓,一邊的眉毛冒了高尖,“姑娘,京都小官家的庶女,身不由己,與娼妓并無兩樣,姑娘若能救她們于水火,上天有好生之德,姑娘自會積福于……天!”
寧姶一聽,驚魂不定。
她狠地咬了咬牙,雙手一拱:“寧姶多謝尊師告知,尊師放心,寧姶嘴嚴得狠,定不會将聽到的這些在外頭與尊師扯上關系。”說完,寧姶轉身便往出走。
她腳步未停,身後聽那尊師又道:“本尊不怕牽扯,或許姑娘與我有緣,本尊守不得旁人,卻能守得姑娘。”
餘寧姶怔地溜了神,晃過來後并未多做理會,繼續往出走,一心只想查明真相。
……
餘寧姶主仆倆又回那墳地去,并未到達,禾若突地将馬車停下。
寧姶掀起簾子,見還未到地,問道:“為何停下?”
禾若指向前方:“姑娘看。”
寧姶順着禾若的指頭看去,眉頭驟緊:“有輛馬車?”
“可是如姑娘所料,是有人來祭拜那姑娘了?”
寧姶直接跳下馬車:“我們也停下馬車,看看是怎麽回事?”
禾若便将馬栓在路旁的樹上,随着寧姶悄悄進了林子。
她們漸走漸尋了人音……
是穆胥的聲音:“這位夫人來此祭拜,在下久問,夫人卻對這墓的主人只字不提,這着實令在下疑惑。”
寧姶聽得直搖頭,心想:這個呆子,當真是憲王府缺了女人,這般不會和女的打交道,笨死了。
寧姶只得大步一邁直接上前。
穆胥見寧姶安然回來,一口堆在胸腔的憂心之氣終于順了下去。
穆胥指了指墳前跪着的女眷,臉上頗有難色。寧姶打量了下這婦人,見其年紀看起來三十有餘,是有幾分姿色的。她身上粉衣挂身,佩飾都是些并不名貴的樣子貨,品評起來倒似真應了那尊師的話,死者是庶出,來祭拜的自然是那張府的姨娘。
有此推斷,寧姶站到那女人的身後,言語道:“自古嫡為貴,庶為賤,可人所生皆為人,本該平等。”
那婦人聽此言,拭淚的帕子突地停在臉頰,雙目越發陷入悵惘哀痛,頓了頓,更是淚流不斷。
寧姶接道:“皮肉雖被人視為賤,骨頭卻不得不硬,不然便是自輕自賤,自己作賤。夫人在此哭泣有何用,人已經死了,骨肉浸土,魂冤久鳴,當真以為幾張圓紙就能了此心結?”
婦人将這話揣入心中,如刀子般,句句割心。她手一擡,身後的丫鬟将她扶了起來,她垂面耷目起身,泣聲連連。
待她轉身站穩,寧姶擡步近前,飄着聲音道:“我乃大理寺卿高守堂的愛徒,昨日巧合,見了你女兒的屍身……”她嘆了口氣,哀聲說,“她身上又涼又濕,臉蒼白的像一張紙,連鞋襪都沒了,真是慘啊!”
高大人愛徒?
穆胥緊閉嘴唇,不敢出聲。
禾若是将下嘴唇咬住,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夫人聽了,驚駭地擡起臉,捏帕的手停在口鼻前,擋着她張着的口,巨大的悲痛從面龐中不斷地湧出。
“姑……姑娘所言當真?”她吃力地說出這一句。
寧姶見她泣不成聲,心有憐意,為了真相卻不得不抛露出來。如此,她言:“當真!”
婦人越發哭聲響徹林子,寧姶深知時間寶貴,便打斷她的哭聲道:“哭有什麽用,難道夫人就想讓自己的女兒死得不明不白?他日大理寺定了案,非但令媛之事不能伸冤,事情傳了出去,怕是連姑娘的名聲都被毀了。
夫人有所不知,之所以驚動大理寺,那是因為令媛的屍身是在皇家馬球場附近的河邊發現的,那裏來往的都是達官貴胄,在那個地方發生了什麽稀奇之事,就是郡主、縣主都難免被人說閑話,何況是個戶部主事的庶女!”
婦人如受重擊,頭不覺往後一退,面龐驚厥驟緊,慌措難以自持,若非丫鬟扶着,雙足恐難以站立。
寧姶難得耐着性子等她哭完,方聽她開了口,道:“我的煙兒命苦啊,只氣我這個為娘的出身卑賤,若非如此,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場……”
寧姶緊問:“那夫人就讓她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
婦人露出極大的難色,手中的帕子似要被她扯破。
丫鬟在旁見此,開口勸道:“自打姨娘知道姑娘去了,姨娘連哭都不敢哭一聲,若非昨夜苦苦哀求,在夫人房前跪到天亮,連過來燒些紙錢的機會都沒有。姨娘,憐兒是和姑娘是一起長大的,如今姑娘落得這般,姨娘何不告訴這位姑娘實情,也願咱們姑娘地下有知,稍稍得以安慰。”
那婦人一邊哭泣,一邊搖頭:“不成,不成,事關老爺,我怎敢?”說完,她一邊哭,一邊要離開。
穆胥急得想攔住,寧姶壓下他的胳膊,在後頭追說道:“我看出來了,煙兒姑娘若非攤上你這個軟弱不能的娘,何以落得今日的下場!她生的時候,不能得父母庇佑,如今死了,當娘的竟還想自保,怪得有人寧可死了,也不願活着面對生人!”
婦人被激的回了身,委頓奉浼道:“我并非想要自保,可張家幾十口……幾十口……”
寧姶冷笑:“那張家幾十口可有在煙兒活着的時候,對她恩護有佳?家主家母可有為她遮風擋雨?家中的手足可有待她親厚?”
寧姶的話令這婦人一時間怨恨滲出,上下唇齒顫動難合。
“張家……張家幾十口皆是見利忘義,趨炎附勢之人,我與煙兒……我與煙兒活得還不如張家的下人……”婦人說的時候怒得直顫,連身旁的丫鬟都看起來苦大仇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