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腳步開始移動。兩個人走在陰暗的天空之下，走過重逢的滅路燈，走過公園一座有人睡着的長椅，走過昨夜雨水的留證，走過飄在水上的黑雲，走過幾架自動售貨機，躍魂靈買了包香煙抽，走過片刻沉默。

“你連把臉一對準自動售貨機，不用掏錢就能買到煙都辦不到了。”躍魂靈憂傷地說。

“好了，我能逗留的時間不多了。”不知道他是厭倦了寒暄，還是實話實說，躍魂靈雙眼一眯，聽見他又說，“我是因為你來到這裏，小貓鼬，我聽說你覺醒了靈魂力。”

靈魂力？這東西躍魂靈是聽說過，然而自身并沒有覺醒。更別提對別人聲稱自己覺醒了，E如何聽說？他眼睛在問，對方卻沒有解釋。

E單是口吻耐心地說：“你好像忘記不了我們。你回憶的往日畫面會具現化，你穿梭不回過去，觸碰不了它，但是它的确會像電影一樣在你眼前半透明、比較清晰地出現。別人看不到。依我看這是靈魂力，它會違反時間的規律，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具體，這不正常，小貓鼬。”

躍魂靈輕微警惕地問：“你怎麽聽說的？”

E說：“你新年的體檢。包括心理體檢。”

躍魂靈說：“醫生沒這麽說。”

他認同這一點：“嗯哼。”

“你在監視我？”

“是的。”

“……你在監護我。”

“如果你喜歡這樣形容。”

“你能——你本來不想再見我一面？”

“如果可以，我就盡力對你的一生負責任，我是個罪犯。”

躍魂靈長嘆。

E接着說：“我們未必能解決問題，靈魂力是發自你內心、只有你才能克服的問題，而這不是個舒适的靈魂力，是容易溺水其中的靈魂力。我沒有特殊的好辦法，只是可能需要有人告訴你，它不是單純的回憶，最好加以控制。”

“控制。”躍魂靈嘆一口煙，喃喃重複。

“你不想控制？”他說，“也有道理，控制住它不再加重，也不見得心裏的陰影就剎住車，PTSD可能仍然在。”

躍魂靈說：“除了那個……”

E突然非常嚴厲地說：“不忘記也遺棄掉我們。”

躍魂靈彈彈煙平靜地說：“我不。”

他說：“為什麽？我們是沒抵抗到底沒掙紮出來的人，你是合情合理誰也沒有背叛的有希望徹底自由的人，你想要什麽？”

躍魂靈說：“我想要，我想要我曾經擁有過現在不再擁有的任何東西。別人的一切我不在乎，我的一切我不願意扔。一切都不願意扔。”

他說：“你小的時候就是這種性格……否則那時候早就絕望了吧？不過，如果未來你瘋了呢？如果你的靈魂力漸漸具現化到不止你一個人能看到、別人也全部能看清呢？如果你所到之處每個人都得知了、都議論你曾經入獄呢？如果你因此整個今生都缺少朋友家人因此幸福不了？如果你有一天介意洩露隐私或者被社會習性傷害到後悔，但我已經不在了？我說到這裏，請你自己選擇。”

躍魂靈頓時無言。

他等待了一會。

他見狀續說下去：“大教堂監獄使用的限制犯人靈魂力的辦法之一，是逮捕後注射一種藥物。假如該說成藥物。當然獄裏的飲食也是大量摻入這種藥物的，避免有人再次覺醒，需要後續遏制。你有試試控制回憶的機會，也有嘗試後再斷藥放棄的機會，也可能一天我死了，後續的藥物沒法再拿到，寄向你——那是沒辦法的事情——如何？今天我帶了一些來，打針和吃藥，你更怕哪個？”

躍魂靈沉吟說：“假如用了大教堂的藥，我的回憶真的減少，說明，我真的僅僅是被靈魂力影響。”

E如實說：“也不完全正确。靈魂力也是你的心情導致，只是權衡利弊後，事态總會變化，人總要權衡利弊。”

躍魂靈不說話了。

有一陣子，才說：“我想要針。”

躍魂靈平日更不喜歡打針。

他沒有顯得難過。環顧周圍，動動腳步調整站姿稍作遮擋，見行人寥寥，他身體更靠近了些許，取出真空袋，準備好消了毒吸入藥的針筒，對準躍魂靈的過去，也對準他自己的過去。

躍魂靈也慢慢靠近。

他一邊注射一邊安慰。

E說：“別緊張，老朋友，我不會騙你，這不是其它用途的藥。”

還說：“再看我一眼，想想你愛過我，你信任我，不用害怕。”

有幾分鐘，躍魂靈感到，E與陌生罪犯的形象在同一個人身體上搏鬥個不休，一下子是E，一下子是他，一下子是E，搏鬥得仿佛一個世界正在毀滅，搏鬥得仿佛海的漲潮與落潮同時進行。過了某一個瞬間，他猛然醒悟到兩者都是幻象，哪有什麽E？哪有什麽紅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他根本不了解也無從了解的人，僅此而已。花海填不滿了的畫，老大個不夠大的石頭，小槍客沒有送的禮物，E的敵人腐爛了的眼睛，事實上他早已意識到來不及了的行蹤的差異。

可當E張開雙手，獎勵地擁抱他一下，問：“你想起我一直是個幽靈了？”

躍魂靈還是抱悵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