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探茶

第二十一章探茶

向雲松回到前院書房時,見到了穿着寬大無比的黃褐色圓壽紋長衫,帶着頂同色帽子,一身不符合他身份年齡的富貴裝的向雲柏。

向雲松吃驚地看了向雲柏半天,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雲柏,你這是從哪淘來的這身裝扮?這是要上哪啊柏員外?”

向雲柏一臉委屈,別扭地扯着頭上的帽子,“二哥,不是你說要穿得像個做買賣的地主去看茶山嘛,我這身還是我娘從我老舅那好說歹說借來的行頭,他還舍不得呢,說是他做五十大壽的時候才穿了一天的好衣裳。”

向雲松想起來,向雲柏的老舅是個賣豬肉的屠戶,身高八尺,體重雙百,怪不得向雲柏穿在身上就像套了只麻袋一樣不合身。

他笑了笑,“算了,把這一身脫了,穿我的吧。”不由分說扯着向雲柏去了後院。

之前他差點忘了,前兩天就跟向雲柏約好了要出去看茶山。

商事結束得差不多之後,他就考慮着先尋訪土質好茶苗優的茶山,伺機買下。不過這兩天研究了一番向行福從市面上打聽來的茶事消息之後,覺得衆說紛纭,這種情況下貿然看茶山也無濟于事,還是得先找個路子探探風聲。

得益于先前了結商事時做了件不做中間商,僅為上下游客商牽線拉橋的好事,向雲松與幾名客商少了生意場上的虛與委蛇之後,頗有了些交情。其中有一名叫周岩的客商,對向雲松甚為欣賞,那日還留下來在向家莊吃了午飯。

席間周岩曾經透露自己有個表弟在黃州山場任職。黃州山場是朝廷設立的茶事司下屬的六務十三場的其中一場,也是離建州最近的一個。當時向雲松便心裏一動,着意問了幾句,得知那表弟今年回鄉探親。

他也不再藏着掖着,幹脆向周岩透了底,自己有意繼承祖業從茶。周岩看他決心已定,便說幫忙約個日子,引薦他給表弟認識,向表弟探探消息取取經。

就在昨天,周岩派人送來消息,說他的表弟已于兩天前回到建州南平縣的家鄉過年省親。向雲松趕緊讓人回了消息,說他今日就去會面。

他本來想帶着向行福去,但向行福一則一直在忙着過年采買和祭祀事宜,二則明天就是向雲柳的三七,府裏一群婦孺,他實在走不開身。向雲松便想着還是帶向雲柏去,順道看看附近郊縣可有中意的茶山。

向雲柏平時都是農人打扮,又沒怎麽見過世面,向雲松便囑咐他穿得富貴點像個地主就好,但真沒想到他居然套了只瓢蟲樣的大布袋。

他把向雲柏帶到自己房裏,在衣櫃裏一同翻找,最終把往年過年時秦氏叫成衣鋪給做的兩身正裝拿了出來,裏深衣外罩衫的款式。向雲柏比他身形稍矮瘦一些,倒也還算合身。

兩人一番打扮,做了個出門訪客的樣子,就往前院而去。

向雲松在向雲柳書房裏專用來停貨的小隔間裏找了一通,在所剩不多的存貨裏找了件玉雕,看着成色還不錯,當做禮物送給周岩的表弟應該差不多。他又給周岩帶上一件稍小一些的,再将府裏購置用于過年訪親的禮品帶了一些,畢竟過年,應個景也是必須的。

估摸着這趟去可能要個兩三天,本想到後院說一聲再走,但天色不早,他又一向是個說走就走的人,這麽婆婆媽媽到後院一通轉下來估計就要吃午飯了。

想了想還是叫來向行福,讓他去通傳一聲。向行福領命剛要轉身,向雲松又叫住他,而後在向雲柳留下的書架上大致翻找了一番,将有關于茶的書籍都找出來,然後将向老夫人給的那盒小龍團茶放在書上,交給向行福,讓他務必親手交到衛寧兒手上。

向行福看着手裏的書本和木盒遲疑着,“少爺,這是讓少夫人做什麽?”

自幾天前向老夫人親口宣布了他跟衛寧兒的婚期之後,府裏以管家為首的下人們就默契地把他“二少爺”前的“二”字去掉了,對接衛寧兒同樣被去掉了“大”字的“少夫人”,聽起來天衣無縫,自然極了。

向雲松被那兩個稱呼叫得有些耳暈,一時失神,想了想,微微一笑,“不用說什麽,交給她就是。”

向行福眼中閃過疑惑,但看到向雲松面上的笑意時,還是心領神會,“是,少爺,行福現在就去交給少夫人。”

向行福走出書房了,向雲松臉上莫名其妙的笑意還未收盡。向雲柏在旁邊看得眼疼,提醒道,“二哥,你這一句不說就讓管家把東西送去,嫂嫂真能知道你讓她做什麽?”

向雲松對他口中頑固的“二哥”有些不滿,昂首道:“她當然知道。”

“我怎麽那麽不信呢?”向雲柏撇了撇嘴,言語裏多少有點味道。當日若不是向老夫人一錘定音必須向雲松,他也是着意想把自己心意說出口的人。

向雲松聽出來了,哼哼一笑,“我是你哥,你不信我信誰?”把先前收拾好的禮物一件件帶上,“走喽!”扯着向雲柏出了書房向大門口走去。

門房早已把馬備好,把這還是向雲松自回家後正兒八經第一次出門。南平縣離向家所在的松溪縣約有一百二三十裏,兩人一通緊趕慢趕,在天黑前就到了。

南平縣風物跟松溪縣無有差別,兩人走街串巷找到約好的酒樓後,向雲松要了個二樓的雅座,叫好了菜就等在那裏。

過了半個時辰周岩就領着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來了。那人很瘦,面白無須,神情看着有些不耐煩,是周岩拉着人上來的。

向雲松帶着向雲柏起身迎到門口,自我介紹加熱情招呼。周岩作了引見,那男子面無表情地沖着向雲松點點頭,算是見過了。

看來不是很情願來,向雲松心裏想着,伸手邀請周岩和他表弟程錦進雅座。程錦率先進去,周岩走過向雲松身邊的時候,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以口型道:“我表弟性子直,一會別在意。”

如此先行提醒,向雲松颔首一笑,心想周岩這個朋友真是交對了。

然而不久之後,他就知道了周岩如此提醒的用意。這個程錦,遠不止周岩所說的性子直,簡直就是不好相與。

入座後,向雲松倒上酒,再次作了細致的自我介紹,同時不失時機将那件玉雕送上,當做見面禮。

一見就送禮,這麽做主要是覺得自己請這位在山場當職的茶事小吏吃飯,當然只是為套交情求辦事,不是從前走江湖時只為走镖或行俠仗義,說話做事從來只憑自己心中一點信念,相逢交友也只憑胸中-共同的理想,不用仰人鼻息。而如今他跟那些所謂的“大俠”們沒了兩樣,也是為生活在求人辦事,當然不能再憑意氣而要憑“誠意”了。

哪知那程錦卻并未把這份禮品放在眼裏,甚至看都沒看一眼就推在一邊,轉向周岩道,“怎麽,大老遠地拉我來這裏不是為喝酒?”

這麽一說,周岩立刻舉起酒杯,“哎二弟啊,這怎麽可能,雲松請我們來當然是為喝酒,不然還能為啥呢?”

向雲松當然懂周岩的意思,也忙拉着向雲柏舉起酒杯,“程官長莫要誤會,小可來此就是為請周兄與程官長在年前一敘,別無他意。”

之後又簡單說了說與周岩相識的過程,以及如何的一見如故交了朋友,終于将這一節揭了過去。

随後小二上菜,周岩在向雲松與程錦之間說着各種天上地下的見聞,調動席間氣氛。向雲松當個合格的聽衆,向雲柏殷勤倒酒。程錦先是冷淡地聽着,随意嗯幾聲,幾杯酒下肚後,終于開了腔。

然而說的都是他所在衙門的種種不如人意之處,比如茶事繁雜,政令不一,茶稅苛重,人浮于事。程錦酒意上頭,蒼白瘦削的面頰上飛起兩朵紅雲之後,不如意事吐得越來越多,到後來簡直就是訴苦,就連周岩都漸漸面露尴尬。

向雲松倒是聽懂了,這個在黃州山場擔任茶事專副的小吏,實際心裏苦悶得很,上至沒擔當的上司,下至見縫插針就想私販茶葉的茶農,中至勾心鬥角的同僚,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着實不小,而他年歲也已不小,還僅僅只是一名專副,的确讓人難以看到将來。

看來人人手頭都有本難念的經啊,向雲松感嘆着,“聽程兄所言,茶事一行果然極為不易,程兄回鄉探親仍憂心身上職責,令人佩服,借這杯薄酒敬二位一杯。”将手裏的酒杯再次與對面兩人碰了碰,一飲而盡後,順口講起了而自己從前的想走南闖北的經歷。

也罷,就當找朋友喝了頓酒,探聽消息什麽的,就算了吧。

然而他開了腔,那程錦倒是豎起耳朵聽得很仔細,可能是吃官糧的對于他們這種游走于朝廷律法邊緣的人天然的警惕與随之而起的興趣吧。

但是聽了不一會兒,程錦就打斷了他的講述,不客氣道,“你這小日子過得挺精彩啊,為什麽改行當茶農?”

見他主動問起,向雲松自然沒有不回答的理由,當下将哥哥出事後,向老夫人強令向家這艘航船轉向之事簡單說了一遍。

程錦聽笑了,搖着頭,“做買賣多輕松多好,何苦一頭紮進茶事這個你不熟的行當裏?你知道咱大雲人人喝茶,平頭百姓喝粗茶,商賈官家喝好茶,天子皇家喝貢茶,但那些茶農,也就是園戶,他們有茶喝嗎?你知道茶制一改再改之下,茶農們過得有多苦嗎?這行當根本養活不了一大家子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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