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嫌猜
第三十二章嫌猜
被門外冷風一吹,衛寧兒頭腦清醒了不少,看側眼看走在身邊,一直向上彎着嘴角的向雲松,那腳步不由自主就向旁邊跨遠了些。
走到前院照壁的時候,忽然見到淘春風一樣從前方刮過去。衛寧兒還沒來得及喊她,就見她回頭擠擠眼睛,然後得意地沖他揚起兩只手,一只手中是一團紅色的絲線,另一只手中則是他的針線簸籮。
衛寧兒一下子就清醒了,怎麽忘了,他身邊還有個向雲松的探子,對他穩固向家少夫人地位的拼勁比他這個正主還大。
他的神色一下子就揪緊了,腳步越來越快,待走到大門口時,他就又成了那個淡漠清冷,無悲無喜的衛寧兒了。
向雲松這一次一直緊密關注着,眼見她這一路上的變化,心裏隐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的淡漠清冷,大抵是她的保護色。
他明白了自己應該怎麽做,那就是緊緊貼着她,緊緊跟随她,讓她無處可躲無處可逃。
他邁大步子,幾下子就追上了衛寧兒,與她并肩出了大門。
淘春把絲線團和針線笸籮放在裝着桃符金彩的籃筐裏,向雲松把桃符遞給衛寧兒,看她比着桃符量取絲線的樣子,心裏想着怎麽引她多說話。
“編這個結要多長的絲線?”
“我幫你剪。”
“要不,你教教我?”
連續的打岔和狀似無意實則有意的幫忙或者叫搗亂下來,衛寧兒終于把另一個桃符遞給他,又比劃着自己先前剪好的那段絲線又剪了一段,示意讓向雲松跟着編。
向雲松自然覺得不錯,教與學之間,可是有很多話能說的。
于是後面的一段時間裏,他站在衛寧兒身邊,将整個如意雙結的編織過程問了個透,可惜眼睛會了,手一點沒學會,到頭來除了浪費一團絲線,也就是跟衛寧兒問五句答一句那麽撐了一炷香的時光。
不過效果還是很不錯的,除了那邊向老夫人贊許的目光,秦氏淡淡的神色和王氏帶着笑的若有所思,還收獲了大門對面的鄉人們各種熱情奔放的議論。
“話說這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看來真是沒說錯!”
“什麽啊,明明是叔嫂搭配做事有勁!”
“你們看啊,向家二少爺對嫂子簡直言聽計從啊,瞧這婦唱夫随的。”
“哎呀,別什麽夫啊婦的,人家現在還沒成親,還沒名分呢。”
“你這個老古董,向家能讓兩口子沒成親就搭夥裝扮門面,當然不把名分這種事放在眼裏!”
“名分是個啥,能當飯吃嗎?當然是兩口子恩愛更稀罕喽!話說這個向家少夫人從前不受向家大少爺喜愛,現在可是苦盡甘來,終于坐正了!”
“那倒是,話說那個向家大少爺可真是錯把珍珠當魚目,我看這個少夫人是個有福的,不然怎地剛死了丈夫就能有個更打眼的小叔子來補缺呢!”
議論紛紛裏,向雲松泰然自若甚至還有些暗喜,衛寧兒卻是如芒在背,那些什麽“小兩口”、“夫妻恩愛”的詞,聽在他耳朵裏就跟當年向雲松的槍和他染血的石墩子一樣。
那種兩個人被強行捆綁着暴露在衆人面前,又陰差陽錯百口莫辯的情形,讓人渾身難受到想縮起來,想逃卻無路可逃。
偷眼看了看向雲松,見他面上似笑非笑,嘴角蘊着一絲叫做暗爽或者叫得意忘形,衛寧兒就更覺得現在的自己比當年的還無助氣悶。當年這個魔星兩眼一閉人一倒,壓力就全堆到他頭上,他指望不上魔星來澄清幾句,只能自己應付。
現在倒好,魔星清醒着,卻故意暧昧不清,狀似樂見其成,笑看他人誤會,他衛寧兒就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他跟他,真要扯不清了。
衛寧兒心裏這麽七上八下了地亂了半天,最終手上動作越來越急,眼見自己也要陰溝裏翻船,弄出一團跟向雲松一樣的亂麻來,他當機立斷,左手一把奪過向雲松手中那冤種一樣的桃符和同樣冤種的絲線,“我來吧,你去挂金彩。”
向雲松手中一空,意外之下看向衛寧兒,見她表情嚴肅手上着急的樣子,試探着道:“沒事,我跟你一起編,也能快點。”
衛寧兒眉頭都皺起來了,這個人是故意的麽?他現在只想離他遠點,別讓別人誤會成他很享受這種過程就好。
他沒理睬向雲松。向雲松見他沉默中透着不耐煩,又聽到對面那些村民已經嘻嘻哈哈在說什麽“啊啊,你們快看哪,向家少夫人讓向二少爺去幹別的,向二少爺不肯,還在那磨着哪”這種簡直現場說書一樣的話,自然也明白了衛寧兒是不想這麽高調的。
是的,向雲荷說過,衛寧兒是多要臉一個人啊。向雲松在心裏哈哈一笑,行吧,衛寧兒要臉,那他把自己的都送給她。
“行吧,我去挂金彩。”他放下桃符和絲線,從籃筐裏小心拎起那根金紅交錯的綢紙,爬上梯子,将綢紙頭部的球花挂到大門門楣上。
對面那些民間說書家自然随時跟進,伴随着時時爆發的笑聲。衛寧兒松了口氣,好歹向雲松離他遠點兒了,他們做的又不是同件事,可算跟他無關了。
向雲松挂好球花之後将金彩往兩邊分開,一邊一段順序從門楣往兩側分挂。門楣上留有以前挂過金彩的釘子,現在也只要這樣一段一段挂過去即可。
挂好金彩又開始貼門神。門神每個都有尺把寬,兩尺來高,貼的時候本是需要有人站得遠點幫忙看貼得正不正的。但現在這個時候,他自然是不敢叫衛寧兒看的,也不敢叫別人看,免得不小心又弄出事情來。
不過他本來就不是會糾結貼得正不正挂得齊不齊的人,麻利結束手上的活計,那邊衛寧兒已經編好了兩個桃符上的絲帶結,放在籃筐裏,不見了人影。他以眼神詢問淘春,淘春瞪大眼睛指指大門內。
向雲松了然,這個快速果斷離開的樣子,是生怕跟他距離太近了讓對面那些鄉民把他倆想在一起嗎?衛寧兒這個人,臉皮薄得給她幾張臉貼上她都嫌不夠。
索性他也不去打擾了,只把自己手上的活計弄好。從大門外到正堂內,金彩挂了一條又一條,還有各種年節的彩頭和飾面兒。
挂檐頭下的燈籠時,向雲松還是請示了一下向老夫人,向雲柳的七子祭還沒結束,原來檐下挂的都是白麻布燈籠,現在年節期間的紅燈籠,如果也挂上去,那紅紅白白的看着就太離奇了。
向老夫人卻連眼皮也沒擡,“是福是禍都躲不過,那就一樣一樣來。”她看看檐下廊道上那一排的紅燈籠,“都挂上去吧。現在不挂,年後你和寧兒辦喜事也一樣要挂。”
向雲松一想也是,過去的和未來的,都是也都将是事實,是事實就容不得抹煞,那就都讓它們在呗。
他上了梯子,将原來的白麻布燈籠隔一個摘下一個,補上紅燈籠。
檐頭下這紅白交錯的燈籠陣奇景,着實也而讓旗頭鎮的吃瓜百姓們,在這個除日的午後生出了消磨嘴皮子的功夫,将向家紅白喜事紅中有白白中有紅的現狀添油加醋好好扒拉了個夠。
午後事情更多,太陽還沒下山,除夕夜的各種祭禮又開始了,與往年的祭祀神祗和先人不同的是這次又多了單獨祭拜向雲柳一節。
供桌上酒菜一擺,香燭一點,秦氏幽幽的哭聲後腳剛落,王氏直白的嚎哭前腳就來。兩人都把握着恰到好處的節奏,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哭聲即收。
而後落座吃年夜飯,王氏已經微微笑着接過掬夏遞過來的綢帕子輕輕摁着哭紅了的眼睛問向雲荷她腮粉花沒花了。
反觀同是以未亡人身份給向雲柳上香倒酒的衛寧兒,既沒哭也沒笑,只是靜靜地做着自己手頭的事,讓一衆心有八卦的下人們既不好說她對亡夫有情,也不能說她對亡夫無義了。
往年向老夫人一到年關就更加思念早逝的兒子向南山,席上言語不多,都是向雲松三兄妹在活躍氣氛。有了昊兒後,昊兒連同母憑子貴的王氏成了最大的中心,過年才回來團聚的向雲松也成了第二個中心。兩個中心一對上,往往能将熱鬧從年三十早間持續到年初一早上。
但這一次,向雲松打定主意自己要穩如泰山,做團圓席上的中流砥柱。所以昊兒鬧了幾次要叔父跟他一起解百事吉結子,他都半真半假地拒絕了,說百事吉結子是大娘親手繡親手結的年節利事,得要全家一起解才對,不得把它當做嬉玩用具,惹得昊兒撅起了小嘴,嘟囔着“去年叔父還跟昊兒一起解的呢,怎麽今年就不行了”。
向雲松心道去年你叔父是跟你一式兒的傻小子一個,現在可不是了。心裏這樣想着,臉上虎起來,聚起眼神跟昊兒一對,那小娃自己就縮了回去,嘀咕着扯着右手邊的向雲荷玩猜枚。橫豎是這陣子向雲松給他立的規矩起了作用,知道叔父那裏跟大娘有關的事物都不得放肆了。
金漆的紅木托盤呈上來,三丈長一丈寬的大紅綢布卷成條後編結而成的如意結比往年的大了一倍有餘,而且大結中有小結,小結組合成大結,看着蔚為壯觀。
向老夫人伸手在結上輕輕撫摸着,贊許道:“這個連枝如意結,寧兒年前又繡又編,整整做了七天。”
往年從不在意這些的向雲松眼睛一跳,眼光在那結上來回打量,想來他不在的那些天,衛寧兒沉心于這上面呢。
“嫂嫂的編工跟繡工一樣好。”向雲荷豔羨不已,“要是我也能做出這樣的如意結該多好……”出嫁後定然能叫老來家的女眷們高看一眼。
秦氏不滿地瞟了她一眼,看看衛寧兒,把一句“那你怎麽不好好學”咽了回去。旁邊向雲松可就心直口快多了,“那你倒是學啊,現成的大師傅就在眼前,光耍嘴皮子有什麽用?”
向雲荷以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眼光白他一眼,嘀咕道:“我要是能學會還用在這說嘛……”
王氏朱紅的指尖在如意結上揉捏,笑吟吟道:“少夫人這手工,別說在建州,就是在京城也找不出幾個來。不光荷兒稱羨,煙茹我也是心悅誠服啊,咱少夫人就是心靈手巧秀外慧中,沒的說!”
話音落了笑聲起,王氏那話誠不誠心另說,單是那語氣就讓人有種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感覺。席上向老夫人是沉靜如山恍如沒聽見一般,秦氏、向雲荷就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彎了彎嘴角,然後将眼光投向受誇的正主。
這種場合下,正主謙虛幾句再反誇幾句簡直是欠債還錢一樣的天經地義,向雲松也自然地跟着秦氏和向雲荷看向衛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