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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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蛾子蠱只會跟第一個撿到它的人走。”也不知是不是看程見書的模樣實在過于沒出息,溫綽忽然道明一句。
這下,害怕的可就是莊恭吉和他的小弟二人了,說是小弟,其實那人不過是莊恭吉的表弟跟着莊恭吉屁股後面長大的,比他小了兩歲。
“你...你是從何處撿的那木杖?”莊恭吉聽聞惶恐起來,趕緊問一旁小弟。
小弟剛要回答,就聽那婦人先他一步開了口:“就在洛城磨坊河的東邊路上,我和老陳記得,是見了個和這位身形差不多的少年撿走的,你那日是不是穿了件月白袍子外面還套了件栗色褂子?”
洛城磨坊河的東邊路,其實不算是常人會經過的地方,但也就是因為偏僻,他們夫婦去丢件東西,才不會被人起疑心。
衆人将目光都移到了小弟身上,只見他臉色忽地蠟白,魂不守舍的模樣。
看來那日第一個撿的人,就是他了。
“莊家什麽沒有!?你怎麽能在大街上亂撿東西呢?”莊恭吉吓得當即也離開小弟幾尺遠。
小弟皺着眉委屈,苦不堪言,當時他撿到帶回家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稀罕的不得了,恨不得抱着那木杖一起睡覺。
想起什麽,莊恭吉又驚呼起來:“糟了!難怪太奶奶昨日晚膳吃了六個包子就開始腹痛不止!”
程見書也瞪大了眼睛,望向花婆婆的兒媳:“那可真的糟糕了,我記得花婆婆,當時一開始就是腹痛不止吧。”
婦人總覺得這對話聽起來不太對勁,但想起事實如此,也跟着茫然點了點頭。
一開始确實是腹痛不止,後來開始嘔吐,說胡話,高燒不止。
沈窈也差點信了他們的鬼話跟着擔心,可轉眼一想莊恭吉的太奶奶...去年她和程見書還去參加過他太奶奶的九十大壽來着。
等等,那麽大年紀的老人吃六個包子,是撐得肚子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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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先不說莊恭吉的太奶奶是否中了蠱,莊家織錦的大院雖跟不上沈府這樣幾代從商門楣煊赫,但也是洛城大戶,莊家人自然都是住在一個大宅裏的,也就是說,這木杖是小弟撿到的,跟着小弟回了家,也就是等于回了莊家宅。
若是整個莊家宅的人都中了蠱,這可就是幾百條性命的事。
沈窈沒有辦法,現在只能勞煩溫綽,再跟他們去一趟洛城了。
誰知溫綽卻扭頭問小弟那是幾日前撿回去的木杖,在聽到他說是三日時,便揚揚手轉身就往來時的馬車走,似乎早就料到了沈窈還想請他幫忙。
天際的夕陽不止何時已經落下去了一半,彤雲燒天,絢目而瑰麗。
銀飾叮當響動,紅衣少年的身上也被那霞光染上了一層光芒,像是那降魔除妖的神明。
只瞧他輕巧的跳上馬車,拉開帷裳露出隽秀眉眼,朝還停留在原地的人道:“黃昏時分蠱來時,明日再說罷。”
從城南回沈府也有些距離,馬車停靠時,天色都暗淡下來,西邊只留下了橘色的餘晖。
蠱蟲的事還沒徹底解決,沈窈回府時聽管家說爺爺喝得太多已經睡下了,也只是點點頭,便帶着溫綽幾人回後院休息。
進了屋才發現多了個人也跟在後面,驅趕道:“你怎麽還跟着,回你家去。”
程見書聽這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雕花木椅上,“回家肯定要挨揍,我在這裏吃完飯就回去。”
到頭來,粽糕他也沒吃上,跟莊恭吉打了一架弄得灰頭土臉不說還心有餘悸,一想到這副樣子回家肯定還得挨手心板,吃他爹做的石頭饅頭,他就覺得心累。
說到底,莊恭吉到底是從哪弄的他爹做的饅頭的?
溫綽也走到桌旁,拉開竹椅坐了下來,便道:“去也去過了,這下該把本少主的蠱蟲袋還回來了吧。”
于是沈窈招呼人去準備晚膳,回來時還抱了只上了鎖的木匣子,裏面鎖着的,正是溫綽主仆的蠱蟲袋,雖然布袋的口似乎被紮得緊實,但裏面卻有東西一直活動,沈窈瞧着覺得瘆人,想了想還是鎖了起來。
沈府寸土寸金,一個盛放東西的木匣子自然也是用不菲的木材做的,匣子四角還鑲着金邊,看起來格外貴氣。
她不敢用手拿着給他,于是只好抱着匣子到溫綽面前,讓他親手來取。
溫綽往木匣裏瞧了一眼,只見蠱蟲袋下還鋪了層絲絨錦布,這場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獻什麽寶物。
擡頭望了望她,不過是蠱蟲袋這種東西,她随意一放不就好了,何必要放在寶匣中,難道因為是他的東西,她便保管得格外小心麽?
連他的東西都放置的這樣細心,看來她是真心對他上心。
但這可不妙,他總歸是要走的,也不想落下個什麽偷心賊的壞名聲在中原,看來他還是盡快離開的好,不然她說不定又要找什麽借口将自己留下。
沈窈此刻思緒卻在神游,壓根沒注意到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只是會想起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忽然覺得書中所說的事都有跡可循了,一開始她還在想這不過才冬至金陵怎麽就出現了蠱,原來中間還有這麽一茬事。
也就是說金陵城的蠱病并不是十一月初才突然出現的,而是現在洛城莊家蔓延了一段時間,才傳過來的。
若是她沒記錯,莊家每月月初都向程家來送布匹織錦,成衣的料子,而下次來送,正是十一月初。
聽說蠱病傳人傳得厲害,所以她得趕在月初盡快解決莊家宅中的蠱,才能保全金陵城不受迫害。
但她根本什麽都做不了,又不精通蠱術,看來還得再留這溫少主一陣子,将此事解決了才能讓他離開。
而且依她現在來看,那溫綽也沒有書中說得那樣蠻橫頑劣,只是書中卻沒提到過,他竟然如此自戀。
心想着,抱着木匣子的手又歪到了自己身旁幾分,鄭重其事道:“溫少主今天下午可是答應過明日去的,我将這蠱蟲袋還給少主,少主也不會反悔吧?”
“本少主何時說過,明日要去了?”他只是說明日再說,又沒說明日要去,而且,蠱蟲入宅七天只內是不會有事的,那人又不是金陵城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她的朋友,她去管這閑事幹什麽。
想到這溫綽心道不好,這女人果然只是在找借口想留下他而已,他就知道!
這下沈窈幹脆直接關上了匣子:“那這蠱蟲袋只能在我手裏再保管一陣了。”軟的不行,她只能來硬的了,她也是實在沒辦法,只能拿此物威脅他了。
身旁的照野聽了卻不太淡定,這女人可是綁架了他們的,現在又以蠱蟲袋威脅,少主怎麽能答應呢,湊近溫綽耳邊低語道:“少主何必應她?屬下已經恢複了體力,搶了蠱蟲袋帶少主沖出去也沒什麽問題的。”
聽得清清楚楚,抱着木匣就站在兩人跟前的沈窈:“......”
這種話,好歹背着她說吧。
“我不逼迫溫少主,少主考慮考慮再應我也不遲,至于報酬嘛...不如這樣好了,此事若是成了,這些日子溫少主在金陵城的一切花銷,都由沈府來承擔。”
請人幫忙自然是要給報酬的,她原本也沒想白白占人便宜,金陵城繁華錦盛,來游一遭需要花銀子的地方也不少,沈家就算再不缺錢,她這也算是高額報酬了,總的來說他不吃虧。
“本少主看起來像是缺錢之人嗎?”溫綽立刻反駁道。
顯然這個報酬,入不了他的眼。
沈窈回想起見面時他一身零零碎碎的銀飾差點閃瞎她的眼,倒也反應過來,他好像還真不像是看起來會缺錢的,也是,他可是苗疆二少主,好像也不會缺什麽。
可是他喜歡什麽呢?
思量半晌,沈窈悟了,奉承着開口:“早就聽聞二少主容貌驚人,芝蘭玉樹,一表人才,倜傥不群......”
溫綽雖然自戀卻是受不了別人過分谄媚:“行了行了,把蠱蟲袋還給我,本少主考慮考慮。”
“少主!”照野沒想到少主竟然沒有直接拒絕,還想開口再說什麽,卻被溫綽一個眼神示意,噤了聲。
說了考慮,當然只是考慮。
他既然都這樣說了,沈窈也只好答應将蠱蟲袋還給了他,本來就是求人辦事,她态度再強硬了倒也不好,萬一惹毛了這二少主,她和程見書估計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溫綽将蠱蟲袋揣進懷裏,門外端着飯菜的侍女也開始魚貫而入。
沈窈房中這圓桌并不小,再來四五個人坐着也甚是寬敞,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坐在門邊,正巧每一個端菜的人都能從他身側經過。
想起一會兒回家還得挨揍,程見書原本心情還是有些低落的,可随着一道道色香俱全的佳肴擺上了桌,他轉眼就把難過抛到了九霄雲外,端起自己眼前的湯喝了起來。
哪怕眼前都是同齡人,沈窈作為主人也不得不盡一下迎賓之禮,招呼一聲讓溫綽主仆二人別客氣,自己才開始吃。
只是溫少主看起來對這飯食興致缺缺,挑着吃了幾筷子,便不再動了,反而盯着狼吞虎咽的程見書瞧了起來。
程見書是真的沒吃飽,面前殘骨堆成了小山,這才打着飽嗝勉強結束了第一回合作戰,本來沒注意到溫綽的目光,可他一直盯着自己實在太過直白,程見書擦了擦嘴,還以為是自己臉上粘了什麽東西,結果什麽都沒有。
“溫少主為何一直瞧着我?”他只好開口直接問。
溫綽不語,唇角微微上揚,回了一個優雅而不缺禮貌的微笑,似乎是在期待着什麽。
他自認為無害,程見書卻覺得那笑容毛毛的,心裏忽地咯噔一下:“不會是,我也被莊恭吉染上蠱了吧?”溫少主這是在暗示他?
瞬間覺得眼前的飯都不香了。
“不是,你沒染上蛾子蠱。”溫綽搖頭否認。
程見書跳到嗓子眼的心這才咽回肚中,肩膀都松了一下。
還好還好,不是染上那蠱就行。
但萬幸之餘,卻見溫綽的目光還在自己身上,“那溫少主一直盯着我是為何?”
溫綽這才不急不慢的開口:“本少主盯着你,只是覺得這個時間......你該倒下了罷了。”
話音才落,程見書便覺眼前的燭火從一個突然跳成了兩個,重重疊疊,模糊不清,再一擡頭,坐在對面的沈窈竟也變成了交錯的虛影。
“飯裏有....”毒。
直到眼皮生生支不住倒了下去,程見書最後的話都沒有說完。
“那不是毒,只是瞌睡蠱。”知道他已經沉睡聽不到,溫綽還是好心糾正道。
“溫少主這是何意?”
這下筷子上還夾着菜的沈窈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當着她的面給程見書下瞌睡蠱?
紅衣少年這才回過頭來面朝她,劍眉星目,晃銀的絞絲項圈将他的膚色襯得格外白潤,姿态散漫,琥珀色的眸子晶亮,勝券在握似的道:“別急,你比他開動的晚些,也快到時辰了。”
沈窈:“?”什麽快到時辰了?
半晌,桌上的空氣仿佛都凝滞了住。
沈窈讪讪放下了筷子,先不說她毫無感覺,而是眼前這兩人一直盯着她,她根本吃不下去飯了好吧。
少年的眸光從期待逐漸變成了幽怨,沈窈思考片刻,只好作勢兩眼一翻,捂着頭道:“好暈。”
趴倒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