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手心傳來陣陣柔軟的酥麻感, 沈窈半迷糊着醒來,只覺得眼皮和腦袋都還昏昏沉沉。

好不容易支撐着睜開眼,便見天光已然大亮, 雨也早就停了。

朝霞的晨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就要擡手擋在眼前, 卻忽然發現額頭不知何時腫起了一個大包, 回憶半晌她才想起昨夜發生的種種, 撲倒在人懷裏還給人烤蒜吃的事,甚至還問人家好不好吃。

臉一下子又火燒般燙了起來, 她怎麽跟喝醉了一樣淨幹蠢事!

手心一片濕潤, 低頭一瞧這才發現, 腳下竟然趴着她昨夜未能追上的金豆子。

黃澄澄的一小團, 目似銅錢,吐着粉嫩的舌, 模樣看起來十分乖巧。昨夜也不知他後來是躲在了哪裏,竟然沒有淋濕, 身上毛茸茸的仍然蓬松。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卻清晰感受到金豆子瘦了一大圈,毛下都能摸到骨了。

都怪這個莊恭吉......

他和程見書的那點雞毛蒜皮的恩怨,幹嘛要連累到狗身上,可憐的金豆子。

攬起金豆子放在臂彎又撫摸了一番,沈窈這才定睛看到對面正在說話的二人——溫綽和已經恢複了神智的莊恭吉。

溫綽此時正在給他松綁,莊恭吉不知道溫綽的名字,只認得他是那日在花婆婆家與沈窈程見書一道來的驅蠱大師, 他失去了一大段的記憶, 現在腦子裏空白一片,從醒來問題就沒有斷過。

“大師我怎麽在這?”

“大師, 為什麽我被綁在樹上?”

“這是哪?這裏怎麽好像我們家後院林子。”

“大師你怎麽不說話,大師,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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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得溫綽都想給他再下只瞌睡蠱讓他再斷片安靜會兒。

絮叨半天,莊恭吉也發現了溫綽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的問題,只好讪讪先安靜等他給自己松開繩子。

可一閉上嘴,他又忽然覺得嘴裏好像有股怪味,好像是蒜的味道。

禁不住自言自語:“怎麽有股蒜味,我昏迷時還吃蒜了?”

沒有了雨簾的阻擋,靠得又不遠,這話聲音不大卻也清清楚楚落到了沈窈的耳朵裏。

沈窈頓時一怔,目光卻直勾勾盯着莊恭吉腳下,那白乎乎的東西,不是她嫌他太吵時塞的蒜,還能是什麽。

心好慌,這要是讓這小少爺知道她趁他瘋幹過事,怎麽着也就得罪上了。

也恰逢這時,她見溫綽唇角動了動,也不知是不是要開口同他說這個事,要是幫她隐瞞了也好......

她就怕他沒那麽好心!

這下沈窈也來不及猶豫,趕緊爬起來箭步沖過去,卯足力氣一腳将那頭蒜踢飛進密林裏十幾丈遠.

但沒想到目測距離有誤,出腳時還連帶上了莊恭吉的小腿,當即疼得他嗷嗷慘叫了一大聲,吓得樹上栖鳥都嘩啦啦飛起一片。

莊恭吉本來沒注意到沈窈,還是她一下子出現在眼前吓他一跳這才想到當時這驅蠱大師好像就是沈窈請來的,她在這倒也正常。

誰知他張口剛想跟她打聲招呼,就中了她的一腳飛踢,疼得他那叫一個呲牙咧嘴。

“沈窈你幹什麽啊!”他還剛想謝她。

莊恭吉也不是傻子,既然他們都在這裏了,定然是來幫助莊家的,那天夜裏的那個恐怖東西至今他還歷歷在目,也虧得他當時都吓破膽了還記得拉他表弟一同往外跑,不然後果...他真的不敢設想。

不過,後來怎麽樣了,他表弟又去了哪?

他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沈窈眨眨眼,腦子轉了轉,胡話直接信手拈來:“是蛇!剛剛是有蛇!”

莊恭吉沉默了一下,才想說這個氣節哪裏還有蛇,就見沈窈反而先發制人,摸着自己頭上紅紅的那片就向他問罪道:“看見我頭上這個包沒?就是昨夜你給我撞的!現在我還好心幫你趕蛇,結果你上來就吼我......”

演上頭了她甚至說罷意猶未盡,又搖頭晃腦補充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她演得真切,聲色還帶了些委屈,結果還真讓莊恭吉當即有了幾分自己好像真是個不分善惡之人的負罪感。

看得一旁的溫綽都愣了愣神:“......”

他怎麽記得,她額頭上的包是昨晚起身太猛撞在門上才有的。

......

三人一狗走出密林,在莊恭吉的引路下,這才在莊家宅裏沒有繞多餘的路就回到了昨夜他們與江行舒分開時的院子。

可院子裏早就沒了人影,金豆子似乎是聞到了程見書曾經來過的味道,跑在前面先在院落四處嗅了一圈,最後停留在一灘血跡前,汪汪叫個不停,好似在示意沈窈趕快過去。

她記得昨晚走前,江行舒和程見書都還好好的吧,這平白無故多的一灘血跡,自然是代表着有人受傷了,沈窈一時也有些着急,連忙也拉着溫綽上前一同蹲下察看。

溫綽不及防被她拉着一起蹲下,靠得極近,只見少女一副十分認真的神色,未施粉黛的面頰上都能瞧見細小而白的絨毛,卷翹的睫羽一眨一眨,不開口說話的模樣,倒是真有幾分像是大家出來的清麗閨秀。

看她沉思的如此投入,溫綽不免好奇:“你能看出這是誰的血跡來?”

沈窈下意識扭頭與他對視,輕靈佳人的眸光中卻滿是澄澈的愚蠢,她理所當然答道:“看不出來啊。”

“那你是在想什麽?”

“我在想,昨夜是不是程見書躺在這裏來着。”這不就知道是誰的血了嘛。

但昨晚天太黑了,她根本就沒有印象他是暈倒這個院子的哪個地方。

溫綽聽罷微微蹙眉,眸底泛起一絲波動,盯着她良久也沒有說話。

沈窈被注視地有些不自在,錯開他的目光看向別處,可也不忘了自誇:“溫少主一直盯着我做什麽?莫不是被本小姐的聰明才智驚到了?”

“那倒沒有,本少主只是發現你好像除了眼光還有些,其它地方好像都缺點什麽。”

沈窈聽了氣得簡直想跳起來打人。

不過最後她還是放棄了以位置來認是誰的血計劃,跟在溫綽身後邊幫他一起給還沒醒的莊家人喂藥,一邊找尋程見書和江行舒的蹤跡。

幾人在快到大門時才終于會面。

沈窈遠遠就看到了江行舒的青衣長袍,只是怎麽看起來......他和程見書站得好近,近到...就像正和他貼在一起。

身旁還站了一抱臂而行的黑衣少年,看樣子應當是照野,難怪見他一直沒在溫綽身側,原來是正同程見書他們在一塊。

見人都齊全,一陣劫後餘生的喜悅不禁讓她有些高興,連忙邁開步子就小跑而去:“看到你們都沒事真的太好了!”

近了笑容卻又戛然而止。

哪裏是沒事,難怪她見江行舒都與他貼一起了,原來是程見書正背着他一步步向前走,而背上的人面色蒼白,恹恹一副失血過多的模樣,已然暈了過去。

程見書沒看到沈窈在後面追了上來,同照野邊走着還忍不住發牢騷:“你就好歹幫我分擔半刻,我是真的要背不動了!”

程見書和照野是在半路碰到的,在他從院子裏醒來,發現被他誤傷而失血過多的江行舒都奄奄一息了,趕忙連背帶拖着帶他往門口趕。

然後就遇到了看起來無所事事的照野,他說他家少主讓他點完狼毒草就待命,其餘的時間就自由活動。

程見書原本還以為他反正也是自由活動,總會上來幫他一把。

結果并沒有,照野雖與他同行,但一路上就抱着胳膊看他背傷患,頭也不擡叫也不理的,拽的跟那二五八萬似的。

照野:“少主說過,不要多管閑事。”

“這是閑事嗎小跟班?這是命,這是一條人命!溫少主就是教你見死也不救的嗎?”程見書簡直氣得要吐血。

“不許你胡編亂造少主!我與少主同心同德......”

程見書都聽這一套聽夠了:“我沒說你家少主,我說的就是你就是你!區區一個小跟班......”拽什麽拽啊!

“你說誰是小跟班!”

“你,說的就是你!”

“你!......”

眼見着照野氣得都要拔刀,沈窈趕緊上去伸開手臂攔在二人面前:“你們倆都有話好好說,不要吵架。”

程見書見是沈窈來了,連挑釁都扔到一邊,剛想激動地說還好她活着看起來沒什麽事,結果一張口變成了:“沈窈!你竟然還沒事的活着!”

沈窈:“?”

原來真正的內鬼在這。

當即放下阻攔的手是對照野做了個請的姿勢:“殺吧照野,我來幫你一起毀屍滅跡。”

不僅如此,回客棧的路上任憑程見書在背後怎麽哀嚎着改口都毫不理睬。

沈窈雖不同他說話,可是怕他說那麽多都沒力氣背人再摔着江行舒怎麽辦,好歹是她從玉生樓請來的人。

于是她也央求照野幫幫忙,照野則是見自家少主臉色好像沒有不高興的意思,也就順口應下将人接了過來。

誰知這下一身輕的程見書更來了精神。

瞧沈窈實在不理他,就又跟莊恭吉因為金豆子的事又吵了起來。

畢竟程見書這孩子打小就不認生,也厚臉皮,随時随地無論跟誰,都能就地跟人吵起來。

沈窈見溫綽也是一臉被煩得不耐煩的表情,瞬間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她就知道早就不應該讓程見書跟來。

趁這二世祖還沒惱火到一刀殺了程見書,沈窈趕緊挑重點問:“溫少主,所以莊家這蠱......算是已經徹底驅了?”

昨晚他說什麽子蠱母蠱的她也聽不懂,反正現在莊恭吉都恢複神智了,方才那些被喂了藥的人也都陸陸續續醒了過來,應當就是沒事了吧。

“解是解了,母蠱死,子蠱俱滅。只是......唯一蹊跷的,便是他也恢複了神智。”溫綽思忖着應道,目光卻在看起來已經完全無事了的莊恭吉身上打量。

沈窈不解:“莊家小少爺能恢複神智這不是好事嗎?”這有什麽蹊跷的地方。

溫綽知道她不明白其中到底意味着什麽,一時半會也沒辦法讓她懂通蠱術,換了種說法解釋道:“就比如有人喂你吃下了必死的毒藥,但你一覺醒來竟然沒事,好像沒中過毒一般,就是如此蹊跷。”

沈窈更不解:“那不更是好事嗎?那說明那毒藥對我不起作用啊。”

溫綽則搖搖頭置否。

子蠱上身是明擺着的事,莊恭吉當時眼睛都變成了熒綠色,自然就是代表着子蠱都幾乎已經與他融為一體,可子母蠱都死了的時候,莊恭吉卻沒事。

他也懷疑過他是不是身中數蠱,可早上給他松綁時身上卻完全沒有了任何中蠱的跡象,這就不得不懷疑昨夜裏他們睡着的時候,究竟發生過什麽。

突然想到了什麽,沈窈明白了:“溫少主的意思是說,莊恭吉身上的蠱是被解開的,而不是自己解開的?”

有人替他解開了這個必死的局。

昨夜有人趁他們睡着來替莊恭吉解過蠱?可這人又是誰呢,他給莊恭吉解蠱的用意又是什麽......

照這樣繼續追想下去,只恐怕疑點越來越多。

“可總歸結果是好的不是嗎?至少那人并不想害他。”甚至是救了他。

告別莊恭吉,程見書聽沈窈說完此事,也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他的想法也一貫簡單且和他腦回路一樣直,只要這人不使壞,那就不是壞人呗。

不是壞人還怕什麽。

然後程見書就遭了溫綽一記嫌棄的眼神。

膚淺!

不過現在就算糾結這些也一時半會不會有什麽結果,沈窈又問溫綽中過蠱的莊家人會不會有後遺症,得到他頗為得意的一句本少主的解藥就沒有什麽救不回來的,這才放下心來。

幾人回到客棧街上,已經過了中午。

盡管他們并不想引起什麽動靜,可近些日子來洛城的人本來就少,再加上他們又住在嬌貍的客棧裏,未免就惹得住在街上別家鋪子的人紛紛探出頭來觀望。

特別是照野身上還被了半身衣袖都是血的人,更是惹眼。

還是嬌貍一身薄紗紅裙,晃着細腰出來替他們趕走看熱鬧的路人:“都看什麽?讓我瞧瞧是誰鹹吃蘿蔔淡操心?大中午又沒客人,覺得無趣就都回去睡覺去!”

嘴上說得兇些,可面上卻仍吟吟勾着那抹柔媚的笑。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偏偏這笑臉還生的十分美豔,這下更讓人下不去手,有不少人都給了嬌貍面子,拉上了門。

其餘的,嬌貍也不管了,反正客人都已經回客棧了。

回店裏甩了甩帕子,嬌貍擡眼瞧了瞧照野身上的人,就對沈窈道:“你們是要找郎中吧,不用麻煩了,我叫小二去叫一趟就行了。”

“多謝,他只是...不小心摔倒了......”

沈窈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編個理由搪塞過去,可實情又不能說,她見到過江行舒的傷勢,就是手臂上被砍了一刀,留了不少血,現在傷口都凝固了,應該也沒什麽大事吧。

她還聽程見書說,那一刀好像是他砍的,但具體怎麽回事他醒來全都忘了,只能到時候在問問江行舒到底發生過什麽。

嬌貍聽聞不禁笑出聲:“姑娘可真是說笑,這位公子手臂上的傷一看就是為利刃所刺,怎麽可能是摔的。”

沈窈這才看見江行舒的手臂就明露露在外面

“......”

好像是人都能看出那不像是摔的。

頓了頓,嬌貍又換上一副懂得都得的神情,繼續道:“姑娘就算不說,嬌貍也不會多問的,幹我們這行不打聽客人的事這都是不成文的規矩,姑娘盡管放心就好,剩下的,就交給我就成。”

說着,店裏的小二也十分上道的從照野身上扶過江行舒,将他帶回了他的寝房。

安頓好後,衆人商量着歇息一會兒下午将夜趕回金陵,這才各自散了回屋休息。

只是無人知曉,在郎中走後沒過多久,江行舒房中又進了一位神秘之人。

紅唇微啓,是一道十分妩媚的聲線:“這一刀力道可不淺,真的值得麽?”

躺在榻上原本眉眼緊閉的人此時也睜開了眸子,但他卻未開口,只是盯着她,眸光冷冽。

“唉,公子還是好兇,本來還以為你跟在沈姑娘身邊能解些風情了呢。”

江行舒神情不耐:“你來就為了說這事?”

女子見他是真有幾分怒氣,連忙改口,來

到他耳邊低語道:“自然不是,奴家是想說......”

“所以,溫綽是真的見過你,但沒有認出你來?”

他當時還以為那仆從是真的覺得是個女人都想對溫綽有非分之想。

嬌貍實則有些挫敗,但又不想承認:“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裝的,哪有人會對奴家的容貌不一見傾心謹記在心的?”

她可是對溫綽對容貌記得清清楚楚,他們都是一類妖媚的長相,但溫綽的絕色中卻還有股對人不屑一顧的傲氣,不愧是苗疆王的十分疼愛的小兒子,苗疆赫赫有名的二少主,這與生俱來的氣質是別人學都學不來的。

又過了一會兒,嬌貍才掩門而出。

她腳步輕盈如貓,踩在會咯吱響的地板上也毫無回聲,環顧四周并無人看到她的身影,這次放心下樓回到櫃前閉目假寐。

而直到那一抹顯眼的紅又飄過門的縫隙,溫綽這才将房門輕輕合了起來。

“少主可是發現什麽?”

照野看不出自家少主表情是什麽意思,只能好奇問道。

“沒什麽,不過是些與本少主無關的事。”

心裏則想的是,那妖媚女都知道追半吊子要上趕着進人房裏問候,怎麽那個沈窈,反倒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了,就因為他沒受傷嗎?

她不是喜歡他嗎!?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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