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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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窈揉了揉眼睛, 直到眼前光景變得清明,才打量起身前的少年。

溫綽自洛州城回來換了衣裳,此時正着一身月白色長袍負手而立于院門前。

銀帶低低束起的墨發垂在胸前, 其中還暗藏幾根極細的長辮,辮尾勾着銀環, 白日裏或許看不出, 但在月光下卻暗暗閃着銀光, 十分亮眼。

眉眼如星,他似乎鮮少穿這樣素淨的色調, 卻并不違和, 反而腰帶松松垮垮系在身側, 顯得随性而散漫。

沈窈一時看呆, 心道能将一襲白衣也穿出風流氣,果然也只有溫綽這張臉才做得到。

他守在她院子門口定是有什麽事找她, 只是這天色這麽晚,也不知道他在這已經等候多久。

“溫少主找我是為何事?外面天涼, 少主怎麽不進去等。”說着, 沈窈朝門口家丁眨眨眼,都在沈府當中,哪還有讓客人在院子門口一直候着的,這反倒顯得她招待不周了。

家丁受寵若驚,趕緊解釋道:“小的也請溫公子進去等,可他......”

他非不進去,偏要在門口等着, 他又有什麽辦法啊!

溫綽聞言卻皺眉問道:“難不成來人你都往閨房裏請不成?”

這是她的院子, 她不在他自然是不能擅入,更怎麽能随便就把人往裏請。

“怎麽會呢, 那傳出去我的名聲豈不是糟透了。”沈窈邊往裏走邊回道,她不就是怕他在外面冷才随口問的嗎。

溫綽跟在她身後也進了院門,想也不想就答:“那夜黑風高,本少主孤身一男子進你院子等你回來,這不更遭人誤會嗎?本少主的名聲怎麽辦?”

她不要名聲,他還要呢!

沈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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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金陵又沒幾個人認識他,顯然她的名聲比他更重要好吧。

而且現在是在沈府,誰敢出去亂傳閑話。

不過她現在還是趕緊問他正事的好,這話題聊下去肯定沒什麽好結果。

“所以溫少主到底是找我何事?”

問着,沈窈已經推門進了屋,當即坐在桌前就給他先倒了杯茶放在眼前。

又給自己倒了杯,一飲而盡後才發現溫綽還遲遲站在門口,并未進屋。

而看他那樣子,似乎也不打算進來。

“你來門邊本少主再同你說。”

沈窈不知道他平白無故別扭什麽,指着眼前椅子道:“少主進來說不就是了,進來坐下說。”

院子都進來了,幹嘛還要去屋子門邊說啊,有風還冷。

溫綽卻見她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有些急了,義正言辭道:“都說了本少主不是那種人!”

白日裏人多的時候她讓進也就進去了,現在三更半夜的,這不好!

她到底是不是女子啊,怎麽連防備之心都沒有。

還是說...她就是故意讓他進去,搞不好那茶水裏也加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想到這,他更是連連又退了幾步,都退到院子中間了。

沈窈:“???”

所以說他到底在說什麽,什麽什麽人,他不是什麽人?

反正她只知道他絕對不是什麽謙虛之人。

長嘆一口氣,沈窈只能起身來到屋外,畢竟他要是再退下去,她都要聽不清他說話了。

嫌他事多,她又不敢罵人,生怕萬一那句說錯再惹惱了他,搞不好會出事。

壓着脾氣,她還是溫和開口:“我出來了,說吧,溫少主。”

你最好是真有事!

溫綽倒是沒瞧出她藏着的不耐,見她靠近,這才将背着的一只手伸到跟前,手掌松開,那枚挂着穗子的金紋令牌便落到了沈窈手裏,溫熱着,還帶着他身上的溫度。

“還給你。”

他只此一句,關于如何撿到的,以及被砸了腦袋的事卻只字未提,也不想再多問。

他又不是來讨謝的,救她也不過是順手的事。

溫綽也不等她回答轉身就要走,但似乎又想起什麽,半只腳都邁出了門檻又退回來囑咐道:“以後出門還是小心些吧,若是讓別人撿走,可就沒這般好運了。”

沈窈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覺得好像冥冥之中看到了命運的齒輪旋轉,這幾日事多,她都差點忘了令牌的事了。

确實,若當場不是溫綽撿到了她的令牌,爺爺也不會那麽快找到她,而她現在也不一定還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裏。

少年的身影在腦海裏層層疊疊。

所以,她是不是對他,也就是這個書中所謂的反派,其實是有什麽誤解?

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沈窈只覺得握在手中的令牌好像比以往還要沉甸甸的,心裏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

半晌,她才對着溫綽已經隐匿在了夜色中的背影輕輕道了兩個謝字。

但沒想到少年竟出門拐了個彎又走了回來。

這次伸出的是方才背着左手,而手中放着的,依舊是要給她的東西。

不過這一次,竟是一大朵開得十分極盛的粉芍藥,月光散落在它那妃色如煙霞的花瓣上,花香是淺淡的,伴随着微涼的夜風撲面而來。

沈窈不明所以,還未伸手接,就見溫綽已經将花和荷包一同放在她手心,而後才道:“你荷包裏的花...昨夜放在本少主衣兜裏打濕了,這個...就當作賠償一并還你。”

晚風拂過少年額前的烏發,吹動着銀環發出了簌簌響動,見少女茫然的目光望向他,溫綽則緩緩別過了頭,并不看她。

“那...沒什麽事本少主就先走了。”

說罷他便逃也似的,大步離開她的院子,興許是走得急了些,邁門檻時都絆了一下,身形一歪,差點摔了個跟頭。

只剩下捧着芍藥的沈窈愣在了原地,一時間腦子都有些短路。

溫綽竟然送她花!?

荷包她記得是那日她被綁架的夜裏她親手給他的,但...他說的荷包裏的花是什麽?

她怎麽半點印象也沒有。

不過,對此她其實更好奇的是,現在是深秋十一月,溫綽到底是從哪裏弄來的這盛開的芍藥花。

......

溫綽這邊回了自己房中,卻也不安生。

只覺靠近沈窈時聞到的那陣清冽的幽香現在還充斥在胸腔,喉嚨莫名發幹,一連灌了好幾杯涼茶,才靜下心。

這可是他生平以來,還是第一次送女子花。

不,正經來說也不是送,應當是還。

沁着薄汗的手從衣袖中取出那朵被水浸濕過已經幹癟到失去了原來光澤的山茶,溫綽不自知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也是第一次收到女子送的花。

雖然過程...想起那夜沈窈一把将荷包塞進他手裏,不容拒絕的神情,回憶起來,還真是...有些倉促。

他知道她心儀他,卻沒想到她會以如此委婉的方式表白心意——将山茶花壓在了荷包底下,一并交給他的。

他一開始不知她是何意,還是剛到洛州城的那日下午,他返回賣花婆婆那處打聽莊家宅別的傳聞時,特地問了一嘴才知。

中原人送山茶花的意思是:勿要輕視吾的愛意。

這可就不得了了。

照野當即猜道:“沈小姐畢竟是個姑娘,心思細膩些,臉皮也薄,定然是怕萬一說得太明了最後遭少主拒絕挂不住面子,才想出以此暗示的法子的。”

溫綽覺得他說得對極了。

果然他最擔心還是發生——她忍不住先表白了!

可他該怎樣拒絕又不傷了她的心,反而成了溫綽多日以來苦惱的首要原因。

他和溫綽又不懂女子的心思,也不認識別的女子。

最後臨走時只能派照野去找嬌貍打聽了一番,才知道若是本意要離去并婉拒心儀,應當送芍藥。

聽說當時嬌貍聽完差點笑彎了腰,一語就戳中問要拒絕的是不是指的沈窈,狐貍眸子中暗光流轉才抿着紅唇道出了這個法子。

溫綽雖然覺得她不可信,但想到過兩日他總歸要走的,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

“你說,她要是不懂本少主的意思怎麽辦?”

只是現在溫綽卻真有絲懷疑那法子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不然他怎麽送的時候,沒從沈窈臉上看到一點失落的神色呢?

照野也不懂這些中原的花都各有什麽寓意,但覺得既然沈窈也是自小在金陵城長大的中原人,應當也不會不懂吧。

“應當不會,該不會是......”照野陷入沉思,與自家少主對視一眼,自小一起長大而有的默契,讓兩人此時無聲勝有聲。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她其實是在強忍悲傷......

可明明知道傷心的是她,溫綽此刻卻覺得心裏怪怪的,像是堵了口氣在胸中,喘上不來,也咽不下去。

往日在苗疆他也拒絕過不少女子送的花帶,可哪次有過這般難受的感覺。

甚至有種負罪感。

幽幽嘆了口氣,溫綽終于下定決心:“明日,本少主再去與她當面說清楚吧。”

總歸是女孩子的一番心意,總不能讓她太傷心。

......

沈窈自然絲毫不知她在溫綽主仆二人的猜測中已經成為了一個因為被拒絕了心意,正在暗自神傷的失戀少女。

回屋将花插進琉璃瓶,有些心不在焉地爬上床榻,倒頭躺下又想起來沒給琉璃瓶裏放水,于是又爬起來穿上鞋襪,蹬蹬跑去院子灌滿一瓶水回來,這才安心躺下從頭到腳都蒙上被子。

困意全無,被子裏兩只眼睛睜着怎麽也合不上。

怎麽辦...根本睡不着......

然後沈窈整整一宿都沒睡着,也還是沒想起來,荷包裏到底放過什麽花。

第二日清晨江行舒來時,被沈窈一臉無精打采頂着烏眼青的模樣吓得怔了怔。

猶豫了一會兒才遲疑着開口:“沈小姐可是有什麽煩心事?若行舒能幫上什麽忙的話......”

沈窈邀他進屋坐下,然後擺擺手婉拒:“沒事,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她糾結的事就算說給江行舒聽他也不知道。

因為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啊!

揉揉眉心,沈窈才打起幾分精神:“江公子是有何事找我?昨夜我爺爺喊得急,招待不周,江公子要是覺得缺什麽,盡管告訴家丁便是,他們會去安排的。”

其實她現在反而有些困了。

“不不,在下什麽都不缺,只是......”

江行舒說到一半,擡頭卻見沈窈正用手臂支着腦袋,一下一下,點頭如搗蒜。

搗着搗着胳膊支不住重負,竟“咚”地一腦袋栽到了桌上,困意上來時她甚至都感覺不到疼痛,不一會兒烏發下傳來她沉睡的呼吸聲,看來已是困極。

看來他來得不是時候。

想了想,江行舒覺得他還是下午再來罷,起身将椅子複位,擡腳便準備離開。

但沒想到關門時人卻又醒了。

沈窈揚起頭來眨眨眼,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是驟然睡過去了一陣,聽到關門吱呀響動的聲音,才懵懵歪頭望過去。

正巧與站在門口的江行舒四目相對。

江行舒也沒料到沈窈會忽然醒來,而她現在模樣也與方才大有不同,發髻淩亂,寶石鑲嵌的簪子也歪斜到了耳後,一襲淺粉色的羅裙微皺,神色亦是似醒非醒地迷糊着。

沈窈的娘是當今的朝露郡主,朝京城裏多年前赫赫有名的美人,而她爹也面容俊朗,綜合起來沈窈雖長得更偏向她爹,算不上傾城驚豔,眉眼卻也生得漂亮,打小就是個嬌俏佳人的胚子。

她自是不知道現在這副神情多麽明豔可愛,屋外的朝陽順着門縫空隙鑽進來一束,光芒恰好打在少女嬌俏的面容上,她一雙杏眸圓而水靈,仔細瞧嘴角還有一點未來得及擦的晶亮。

而那束光也不偏不倚闖進了江行舒的眸中,像是心中的靜湖飛進了蜻蜓一點,水波便蕩漾開來,一圈又一圈向四周翻湧,直到她啓唇說了句什麽,而他卻恍然如夢。

那一刻,就猶如雲開山見面,雪化竹伸腰。

回神過來,他才輕輕将手按在心口,壓低嗓音應道:“行舒此次前來,是與沈小姐告別的。”

沈窈見他手臂上還纏着層層白紗,卻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要走:“江公子可是因有要事着急走麽?”

“倒也不是...只是沈小姐委托,江某也已完成,确實不該再府上多叨擾了。”

答着,他斂眉垂首搖了搖頭,一時讓人看不出是真想走,還是在說客套話。

“若是江公子不嫌棄,不妨再住些時日?等手臂上的傷養好了再走也不遲嘛。”沈窈挽留道。

他這傷本來就是程見書神志不清誤傷的,原本應當讓程見書請他回去照顧,可昨夜他們也看到了,程見書自己都小命不保,更不用說照顧別人了。

再說江行舒本來就是她從玉生樓請來的人,讓他待在沈府安心養傷到無恙也是應當的事。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江行舒也不好再過度推脫,拱手行禮:“那行舒,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窈一聽他願意留下養傷,自然也高興:“就是嘛,不要客氣,反倒是我應該多謝江公子能前來相助。”

又客套了幾句,江行舒才遲遲離去。

溫綽來時正看到江行舒從沈窈院中出來,心情還仿佛不錯的樣子,忍不住走到時門口問守門的家丁:“方才他們說了什麽?他怎麽這麽高興?”

家丁本不想說,可仔細一想好像也不是秘密,低頭就應道:“江公子來辭行,小姐說為了方便他養傷,就留他多住幾日,江公子同意了,然後兩人便又說了些話,江公子還說為了感謝小姐要為她做些臨安城也有的點心……”

然後家丁就細心地發現,好像溫公子看上去有些不高興了。

難道是嫌他話太多了?

連忙改口:“溫公子也是來找小姐的吧,小姐正在裏面,公子直接進去便……”

可話落卻發現眼前的溫綽早就沒了人影。

怎麽忽然又走了。

家丁表示十分不解:所以他要不要跟小姐說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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