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夜色沉如墨,繡春坊內一派燈火通明的景象。三兩人圍坐一處,把酒言歡,笙樂鼎沸。

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堂座下的幾人喝了點酒沒把住嘴,就開始談論起公家的事情來,聲音還越說越大,引得周遭的人面色不虞。

“诶,你說聖上這幾日怎的開始嚴查梁家這事兒。莫不是誰在聖上面前多了嘴?漏了風?”

“哪有的事,誰敢啊。雖說此次梁家少不了要脫層皮,但好在動不了根基。”說話那人擠眉弄眼地談着,一臉不在意雷霆君威之怒的樣子。

“可前兩年宋家那不也是……”年輕的官員說話期期艾艾的,仿佛還心有餘悸。

回話的這官員顯然還是個生瓜蛋子,萬沒有前頭那人來的從容不迫,一看就是在官場沉浮的不夠久。

先頭那人撇了一眼年輕官員,端起杯盞把其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湊近靠在年輕官員耳邊低聲道“宋家那小子是咎由自取,梁家正在盛頭上也敢不識擡舉。不過梁家那老三梁安夜也是夠狠,竟生生把人給逼死了。哼,眼下梁家這遭兒也真是天道好輪回啊。”

“什麽?居然是被梁家害的!”年輕官員聲調大了些嚷着。

“小聲些,你是嫌命活得太長了嗎?”官員被猛地拍了下頭,那人又開口道“宋氏清廉,為官幾載都不與他人同流合污,可這是在盛京,不是那些個窮鄉僻壤的犄角旮旯任他正直。人吃人的地方早已容不下他,更何況是梁氏擺明了要弄死他,誰又敢阻攔呢?”

聽了此言,幾人皆是沒說話,只一個勁的悶頭喝酒。

是啊,狡兔死,走狗烹。在這偌大的盛京,只要梁家不倒,他們一個不順眼誰又能保證下一個不會是自己呢?

堂外熱鬧非凡,裏堂卻靜的有些駭人。屋內暗香浮動,桓月被青丹壓着手雙頰處也生出了津津汗意。

“青丹姑娘您這是幹什麽,我也沒有得罪過您吧。”桓月一時之間也有些不明所以,青丹又使了些力道緊了緊雙手,冷聲沖着桓月“可是金娘派你來監視我的?她這麽快就發現了我的事?”

桓月被她突然的質問弄得一頭霧水,內心也在暗暗揣測着到底是什麽事使得她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

“怎麽會是來監視您的呢?金娘是派我來跟着您好好學技藝的,剛才小厮也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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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那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青丹繼續追問着,眉間的愁緒又更深了一層接着道“你最好和我說實話,可別想哄騙我。我派人一查便知,這坊內的事可沒有幾樁能逃過我的眼睛。”

桓月哪裏不清楚她這是在唬自己,一個再能飛的鳥若被折了羽翼關在牢籠中,再大的本事也只能是主子給予的。不過她倒也沒有拆穿她,順着青丹的話接了下去。

“姑娘您可千萬要信我。到今日為止,我和金娘從來都毫無瓜葛,其實說起來我才是個可憐人。”說着說着聲音還抽抽嗒嗒起來。

桓月醞釀着哭腔開始演了起來“我從小家境貧寒,父親又好醉酒賭博,母親見攔不住便也跑了不再管,獨留我一個人面對父親次次的拳腳相向。前日裏父親又被債主追着上門,恰逢坊內要人便一把碎銀把我給發賣了進來。我恨金娘都來不及哪裏還會幫她做事。”

桓月講完還擡手假裝拭淚,透過布料縫隙直瞧着青丹。見她不辨神色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一時也不敢輕易開口。

青丹聽着桓月說了這麽多雖然也生出了幾分不忍,但心下卻仍壓着猜疑。

桓月在一旁瞧她面色,适時開口“姑娘若不信,大可以讓您的人去打聽看看,我絕沒有說假話。”眼神信誓旦旦的樣子最終還是打消了青丹的最後一絲懷疑。她忙松了力道,柔柔地拉着桓月起身,又做回一副白兔模樣。

桓月不免感嘆這在世為人還是得會僞裝點好,一騙一個準。想想又苦哈哈的心疼自己一天下來光被壓着審訊了。

“好妹妹,原不想你也是個苦命的人。到了我這裏你且安心住下,斷不會有人來欺負你了。”屋內青丹的聲音乍起,桓月又免不了提起三分精神應和兩句“那就多謝青丹姐姐了。”

兩人姐妹相稱聊得還算愉快,氣氛也活絡了不少。突然,桓月像是想到了什麽,躊躇之下還是開口問了“青丹姐姐,你剛才說金娘發現了你的事。你有什麽事嗎?可需要我幫忙?”

青丹聞言一頓,像是被人掐住了喉頸一般,臉白了一瞬,而後又聲音淡淡地說了句“沒有”,便離開了。

桓月歪頭望着她走時略顯匆忙的腳步,無聲地開口。

“沒有?怎麽會沒有呢,我的好姐姐。我分明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啊。”

接連幾天的日子裏,桓月都在青丹身邊服侍着。看她每日迎來送往,恩客一個接着一個。但逢有客上門,樓下就有小厮來報。她們便得梳洗打扮好去接客。

可這坊內的女子又有多少是自願的呢,不過都是被迫罷了。

世人都說女子容顏易逝,青丹眉間的愁緒,桓月日日看在眼裏卻不語。直到那一日,她不一樣了。

從來接完客都神色倦怠的青丹那日顯得極為激動,眼裏藏着細碎的光。即使她再小心隐藏,但還是被桓月敏銳的察覺到了,故而她留了個心眼去探查,那是位商人之子。

桓月內心嗤笑“風塵中還會有這般瞧不清的人,真是蠢笨非常。”

她本不想插手這件事,只要他們沒有舞到自己跟前來,她大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替他們隐瞞。可金娘的消息來得如此之快,打的桓月一個措手不及。

那夜,桓月像往常一樣去準備青丹要梳洗的用具,走回去的半路上便被金娘派人給攔了下來帶去了裏間。

瞬間,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果然,瞥見金娘放在桌上的案本,桓月的心還是沉了下來。

“月娘,如今你在青丹身旁伺候着,可有窺見她什麽不尋常之處?”

桓月的腦袋頓時清明異常,不消片刻,她眨了下眼張口道“沒有,和往常并無二致。”金娘顯然不相信這套說辭,又開口誘道“是不清楚……還是蓄意隐瞞?幫着她和裴之行?”金娘不愧是金娘,一開口就正中靶心。

沒錯,裴之行就是那商人之子。質問之下,桓月還想着替她隐瞞“裴之行是誰?我不知曉他……”話還沒說完,金娘便從背後抽出一疊信紙狠狠地砸在她臉上。桓月低頭一看,瞬間啞了聲。

青丹,你可真是要害死人!

那信中明明白白的寫着兩人要出走,要逃離。裴之行要帶她離開這吃人的繡春坊。

可這樣的信件為什麽不燃毀要藏于房中,現下搜了出來只怕二人都不好過了。

眼下鐵證如山,桓月也想不出對策,沒辦法了。

“桓月願替金娘費心,讓青丹斷了離開的念想。”

“噢?”金娘似是很意外桓月的倒戈,“你想怎麽做?”

桓月眼神定定地看着金娘,讓自己顯得更有說服力“青丹很信任我,我能去套出她出逃的時間,您再派人攔截。屆時再誘導裴之行說幾句傷人的話,只要人心死了,還怕青丹以後不乖乖斷了心思嗎?”

金娘在一旁眯着眼,似是在觀察桓月的可信度又像是在思考這個主意是否可行。半響過後,她終于開口“好,那你就去辦吧。”

得了令,桓月弓着身子出了屋子,在門口長舒了一口氣,又抹了抹眉間細密的汗鎮定地走回青丹院內。

“怎麽耽擱了這麽久,可是有人為難你?”對剛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的青丹還沉浸在心上人能救自己脫離苦海的美夢中,面上喜色盡顯。桓月見她一派天真模樣,不知是該氣還是該惱。“沒人為難,是坊內一位姑娘攔我問了幾句話。”真假參半的言語,讓人挑不出錯。

“那便是為難了……”青丹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要是我以後不在了,以你軟綿的性子,可是要吃苦頭的,你不能……”

“你要走?”桓月抓住字眼飛快開口,沒有給青丹開口的機會她再次詢問“你要去哪兒呢?一個人又能走到哪裏去呢?”

許是桓月眼裏的憂慮不似作假又或是逃離的日子臨近內心松懈,青丹還是将一切全盤托出“你未來我身邊時,我就已經和他在謀劃逃離繡春坊了。只是你的到來讓我以為此事被金娘發覺便擱淺了下來,但如今是時候離開了。”

桓月內心也猜出了七八分“姐姐可是和裴之行裴公子?可商人重利,他許你的你真的相信嗎?”

青丹驚訝于桓月如此聰明竟猜出了那人是裴之行,默了默她又言“裴郎他不會的,裴郎他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

青丹那樣希冀的眼神看過來,桓月的那句“你在坊內待了這麽久,男人的話不可信到如今還看不清嗎?”終究還是沒說出口。桓月此刻多希望青丹是幸運的。

“姐姐何時走?可要我幫忙周全?”試探一問已出,青丹上鈎。“後日夜半,後日是坊內每月的采買之日,裴郎早已買通了門口看守,他到時會放我出去的。只是我若離開了,金娘少不了要拿你發難。”

“我不怕,姐姐別擔心,我會幫你的。”

轉眼就到了後日晚間,青丹早早的收拾好了包袱,在屋內焦急地踱步。雖說已經做好了準備,但她也擔憂會在半路出什麽差錯。

突然,門外“咔嚓”一聲響,是房門落鎖的聲音。恨天不遂人意,金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青丹你真是好大的本事,還想着逃?也不搞搞清楚自己是在誰手底下幹活,進了我這繡春坊就沒人能出去。你就在屋內好好反省反省,等什麽時候想清楚了再出來。”

桓月在青丹身邊眼瞧着她的神色從激動雀躍到面如死灰,心下想着原來摧毀一個人的意志竟可以如此之快,轉瞬之間的崩塌。

“對了,還沒有感謝桓月,是她把青丹你要出逃的日子告訴我的。”金娘的話一說完,桓月腦中一道驚雷炸響,一向自持冷靜的大腦也被她的話炸得七零八落。

居然打的是這樣的算盤!

桓月回頭望向青丹,她神色極為難看。一雙眼死死地盯着桓月看,整個人都開始發抖,顯然是聽信了金娘的話。

桓月想張口解釋卻發覺無力,她不知自己能說些什麽,她又該解釋什麽呢?

好半天,桓月終于冷靜了下來,沒有一句廢話“我能幫你逃,只要你信我,我帶你離開。”

青丹坐在椅子上沒看她,嘲諷了一句“你這是又演哪一出?”顯然是不再相信她口中的任何一句話。

“你信我,只這一次。你別忘了,裴公子還在等着你呢。”

“是啊,裴郎還在等我。”青丹喃喃地念叨着,雙眼又重燃起了光。

可門被上了鎖又該如何逃呢?

“對了,可以走窗,繡春坊半面臨水,只要跳下窗入河便能順着水流上岸。”桓月急中生智想出了這主意,正待她推開軒窗要拉着青丹入水時卻被一把甩開了手。

“我……我不會凫水,我怕水……”

“我帶着你,你抓緊我,我定能讓你和裴公子相見的。”

青丹還在窗邊有些忌憚,桓月卻已等不及了。遲則生變,她一把拉過青丹一躍而下。

夜半寂靜,河岸邊的光映照着水面,波光粼粼。“噗通”的落水聲打破平靜,驚了行人。

“公子,那裏有人落水了。”言雲沖着前頭走着的那人開口詢問,意思是在說救與不救。

宋景玉長身玉立站定,輕掃一眼河面,瑩白的臉被冷月照着,他啓唇“旁人的死活,與我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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