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宋景玉幾人踏進宮門的時候,正好是正午時分。

依照以往慣例,元帝午膳後都需得小憩片刻,可今兒卻輕飄飄的一句“免了”打發常膳,直叫蹲偏門的小安子驚呼一句,奇也。

他快步跟在常膳身後走着,垂着的頭還是忍不住擡了又擡,壓低着嗓音,小聲喚了句。

“幹爹,聖上這是怎麽了。這連年的休憩一向都無甚差錯,可如今作何又免了?”

要知道,這可是自立朝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難免不叫人想多了去。

常膳聞言,匆匆偏頭刮了他一眼又出聲呵斥了幾句。

“莫不是在承恩殿裏呆久了,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曉得了?頂頭的事也是你可以打聽窺探的?真是不要命了!”

常膳的話着實是狠了些,可面上卻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惋惜模樣。

自己膝下無子,好不容易才尋了個幹兒子,不求他能盡贍養之責,只盼他能給自己百年之後養老送終,也就僅此而已了。

思及此,常膳又瞅着小安子略顯純善的眼擺了擺頭,只道自己這幹兒子還得再歷練歷練幾年才行。

他領着人一路走到了暗處,望着四下無人才敢小聲和小安子囑咐幾句。

“你在禦前做事,這雙招子得放靈光點。這什麽話能說,什麽人不能得罪可千萬留神。”

常膳見小安子還是一副腦袋不清醒的漿糊樣,只好把道理掰開了揉碎了和他再細細說。

“你也甭記些沒用的,只一點,這宋狀元的事兒你是別多聽也別多問。”

男子聞言,似懂未懂地點了點頭,又行色匆匆地跟在常膳屁股後頭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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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承恩殿東暖閣內,宋景玉壓低着眉眼,淡淡地看着大殿地板上的玉白瓷愣神。

上頭坐在團龍紋高位上的元帝突喚一句,緊接着他睿智的眼又朝人掃來“宋卿,你意下如何?”

可宋景玉卻恍惚着接不住話,自從他踏進宮門的那一刻起就意識游離着,故而他也并不太知曉聖上口中所述。

殿中的氣氛就這樣凝固了一刻,忽然,一直在旁僵直站了許久的孫馴出聲,替宋景玉解了圍。

“宋大人這是得見天威,激動得難以言表了,還望聖上勿怪。”

元帝聽罷,半天了才一個眼風掃過孫馴,他也沒說怪與不怪,只是面目依舊看不出喜怒。

虛僞奉承的話他早已聽煩膩了,他想要的,元朝迫切求的從來都不是這種人。

但此一遭卻叫孫馴吓出一身冷汗,直呼一句帝王之心實在是深不可測,伴君如伴虎所言不虛。

座上的元帝又轉眼望向了宋景玉,大殿中男人挺着腰背,端正立着,一派如初的風骨。

元帝率先站了起來,慢慢走下高位直至和幾人面目齊平,他緩緩拍着宋景玉的肩又問着。

“宋卿,此次南下你可願随朕一同赴往。”

聖上話語間的問詢感太重,聲音也帶着惜意,便是頭腦不太聰健的孫馴也摸出了幾分不對,更別提一早就在人身側睨了許久的梁安夜。

“臣初初上任,恐難當此重任。”宋景玉話裏話外滿是推脫之意,這下就連元帝的面色都有幾分不悅了。

可下一刻,聖上又不知緣何,猛一拂袖擺手。驚着滿殿之人無一不俯身下跪,最後衆人只聽見一句“那就都一同去罷。”才齊齊低頭大呼道遵旨。

話畢,元帝拿手扶了一把額角,像是不願再多說一句,眼神示意着常膳領人下去。

常膳颔首,朝後頭一揮手示意,殿中幾人這才像是如臨大赦般擡手作揖,步步退後。

個個出殿後還又都伸手抹了一把面,臉上全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此前來時幹爽的衣襟現下也汗淋淋地濕成一片,風吹着身軀沁涼,但卻唯獨一人面色如常。

待常膳送完這群新貴出宮門回來後,就瞧見了這幕。

年邁的元帝伏在幾案上,神色有幾分倦怠,半點看不出剛才威武的氣勢。

“主兒,不若去歇歇吧。我去喚那幾位大臣晚些再來便是。”

常膳看着元帝輕輕出聲,眼底難免露出了幾分擔心意味。

他到底是自小就是被先帝選來服侍聖上的老人了,有多年的情感在,說不心疼是假的。

“無妨,可好好将人送出去了?”元帝揉了揉鬓角,直起身發問。

他在位二十七年,雖不說兢兢業業但卻也沒有懈怠半分。身為帝王是苦,是難言,可無論怎樣,總歸是不能展露半分脆弱于人前,否則談何君死為國?

常膳點了點頭,嗫嚅着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話。元帝看出了他的難言卻依舊自顧自的說着話。

“這麽多年,他心中有恨我清楚。”

男人手摸着椅榻上的雕龍頓了頓,複而又望着窗棂外的新葉,開口道。

“他也确實該恨。”

“主兒…”常膳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寬慰帝王心,只能撿些好話來說。

“好在公子自己也夠争氣,如今一朝在側,料想他今後也定是能體會聖上的難處。”

“但願如此。”

盛京春季的雨來得又急又快,宮門口幾人皆打着馬車疾疾地趕回了府邸,唯餘宋景玉一人長身玉立在皇城外。

傾天的驟雨中,他直直撫開宮外言雲遞近前的油傘,眉宇間落着抹不開的哀愁,清冷孤寂。

他的眼又穿過層層疊疊的雨絲看去,巍峨的皇城連綿着,是世世代代人守護着的一切。

宋景玉眼中忽閃過一抹厭惡,直白又不加掩飾,緩緩發出的聲音也似哭似笑般。

“那夜,府裏的雨也是下得這般大。撲簌簌的讓我睜不開眼,可我寧願再也睜不開眼!”

“你說,他會不會也寝食難安,日日夢見惡鬼索命?”

話語在宋景玉口中嚼了幾番,吐出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淡漠。

滴滴下墜的雨珠穿過男人的手又重重砸在地面上,和周遭的一切連同哀怨,共齊鳴着。

宋景玉通身的紅袍被雨淋着,遠遠看去就像是衣衫又深了一遍色,更顯其鬼魅加身。

言雲在人身旁默了幾番,才定定上前一步,将傘湊近了些,直遮住宋景玉頭頂的一片雨。

他目光也不住地跟着宋景玉一同望着檐下雨絲,記憶随風起,言雲也一發不可收拾地憶回了那年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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