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天元二十年前,距今也才不過區區七年有餘,那時的盛京還算是一派氏族大家欣欣向榮的景象。

宋府,雖說是近年來躍起的新貴,比之百年世族尚且不夠看,但在當時也倒還勉強稱得上是恩寵加身,風頭無量。

當時元帝正值年少,自他登基上位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由得迫切想要一展心中滿腔的宏圖抱負。但獨獨錯也錯在此處,在朝堂之局尚未穩固時,便大興選舉人才法,梁家又怎會肯輕易放手?

聖上到底是少時年幼不經事,最終一切的一切偏是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那夜,事發前的宋府一切如常,平靜得激不起半點波瀾。

言雲同往日一樣,為了躲懶,正趴在聽瀾院外的牆邊打盹兒。

半夢半醒間,他尤記得當時自己徒然被人淋頭澆了一盆涼水,渾身滴滴嗒嗒的濕透着。

深冬的季節,這水甫一淋上身,就凍得他直打抖,雙眼朦胧下的睡意也頃刻間消散去。

還不待他睜眼想瞧瞧是誰這般膽大,就又通身感到了一股撲面的灼灼熱氣直打來,逼嗆着人喘不上氣。

他忙不疊擡頭望去,只那一眼,他此生都難忘。

整座前院不知何時早已是滿目火光,濃烈的黑煙沖天而上,火舌卷着行過處的一切,烈烈的就要直燎燒到後院廂房。

言雲頓時慌張得不知所以,手腳并用着爬起身來後又抖着腿一副站不直的樣子,好半天嘴裏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忽然,他的肩頭遭人用力地提了一把,力道強勁又蠻狠。言雲被直直拎起了身,轉頭朝那人看去。

居然是一個女子!

她一襲利落的黑色勁裝上身,腰間隐約可見的軟劍,鋒利駭人。這一切,無一處不在敲打在言雲心間,叫他喉間發緊,腳底板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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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你可知道這是何處?豈容你撒野!”

言雲眼撇了撇四下,自己這般大吼周遭竟無一人趕來,他緊閉着眼,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我勸你速速離去,宋府不是爾等可以開罪得起的!”言雲強打着精神,只盼着能靠自己這幾句虛張聲勢的大吼将人呵退。

可假的就是假的,待那女子腳步一動,他卻又畏畏縮縮着貼近了牆幾分。

那人微眯着眼上下掃了言雲一遍後又忍不住一嗤,她涼涼的目光如刀尖般刺着人,而後才幽幽出聲。

“如此不成氣候,今後還有什麽用處。”

言雲被她這一通指責狠戳得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他确實是慌不擇路,半分主意都拿不準。

只是這女子腳步匆匆,還不待他回答,便就又直直的朝內院走去,顯然是不想再廢話一句。

言雲跟着這人後頭,複而心下又突驚一陣。

實在是此女子像是極為熟悉府中的布局一般,腳步定定,未曾有過片刻停頓,便已然步步向着內室踏去。

言雲小跑着,在後頭喘着氣也只能勉強跟在人屁股尾。

那個方向是,聽瀾院東室,她要去找公子!

雕花的木門從外側猛地推開,女子的動作似是比剛才更急切了些,室內吊在中間的珠簾被她一掌撫開,在夜間噼啪作響。

言雲踏進內寝的第一眼,就見那女子面目陰沉着,以手作刃要直劈向榻上男子的項間。

他只道一聲不好,邁闊步撲身前去已是太遲。他喉間沁血,雙拳咯咯作響,字字吐露出的是滿腔怒火。

“你敢!”

女子聞言,依舊不言不語,只是有條不紊地幹着自己的事。

她将榻上的男子抱起,定定望着門外,意圖明顯是想要将人帶走,可言雲又怎肯!

他攥緊着拳頭攔在門前,一副勢要與她不死不休的樣子“今天便是我命休于此,你也絕不能将人帶走!”

“宋氏托我帶他離開,你也要攔?”女子睨了一眼人,眉目不變着輕輕吐字。

“大人?”言雲疑了一句,心中有幾分不信,可還不等他細想下去,那人又開口道。

“不想他死的話,就速速跟我走。”

女子突然望了望院外聲響,說話的語速變得極快,似是等不急和他多做解釋。

她将人一把抗在肩頭,又拎着言雲走到了院內錯落的假山處,不知搗鼓了些什麽,就見暗處慢慢展開一條密道。

這是什麽時候…?!他竟是從來不知!

女子也不管不顧言雲的驚訝,将二人一通塞進這狹窄的密道處,她冷淡着一張臉,低聲叮囑了兩句。

“照顧好你們家公子,等我回來再帶你們離開。”

言雲聞言,咽了咽喉間幾分哽塞問出了聲。不知為何,他有種直覺,總覺得這人并不會害公子。

“大人和夫人,都還好嗎?他們會和我們一起走嗎?”

女子沒有轉頭,伸手推開了言雲揪住她衣角的手,只是又重複了一句“等我回來。”

暗門緩緩合上的最後一瞬,言雲分明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女子身後跟着一個人,可那時的他早已淚眼婆娑,瞧不真切。

只是勉強在二人拐角時虛虛一瞥,直在心中輕道,真像真像啊。

但下一刻,這天地間又好似完全寂靜了下來,只有他們二人清淺的呼吸聲。

後來又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沒有人聲,沒有哭聲,沒有無休無止的火燒聲,暗門才被人悠悠打開。

門外依舊是那個女子,只是這次卻略有不同了些。她身上不知從何處沾染了道道不知名的血跡,斑駁在黑色的勁裝上,幹涸成一片。

雖然皆是大片在衣袍處散落着,但也能很清晰地看出,她曾經抱過什麽人。

言雲順着血跡攀上她的面目,愣了一瞬。女子清清冷冷的眼此時卻染了層層悲意,紅了一圈又一圈。

她哭過了,不知是為誰。

假山外,雨依舊沒有停歇,淅淅瀝瀝地下着。悶雷響了三聲又三聲,複而它又疾如決堤的天河般洗刷着世間一切。

不知緣何,女子低眉問了一句“他未曾醒過?”

言雲聽罷,舔了舔許久未飲水的唇,撕扯出上面點點的血絲起,輕道。

“并未。”

而後他将身側的男子又緊了緊,攬在臂彎處,步履蹒跚地從門口走了出來。

即使心中早已有所猜測,但也比不過真真切切地瞧見眼前這實景。

整座宋府,滿目可見的每一處,皆片瓦不留,破敗不堪。

雨打過,淋不去澆不透那被火燎成焦黑的屋,它內裏好像在哀嚎,在悲鳴着。

言雲心中竟有些扭曲地想着,真是好一派荒涼的景象。

他覺得自己似乎瞧見了很多人在此,可一眨眼又好像什麽也沒看見。

直到看見院內那棵燒得面目全非的樹,言雲才終于匍匐在地上。他眼神渙散着,掩面如孩子般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是公子一直很喜歡,久久在等花開的月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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