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陳俊一一下公交車,就把抱着書包貼着牆跟慢慢往前走的餘麥逮了個正着。
“車上叫你多少聲了,聾了這是?”陳俊一勾住他的脖子,深吸一口氣,滿臉都寫着大哥我終于回到自己的地盤巡山來了的意氣風發。
別說陳俊一雖然成績不行,但人緣是真的行,一路上不少學生過來和他打招呼,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哥全都鼻孔朝天一副不愛搭理的死德行,打發走最後一個,拐了個彎,他咧開嘴朝餘麥嘿嘿一笑。
“江湖救急,快麥子,數學卷子借我抄抄!”
“……”
一班和六班是一個數學老師,餘麥低頭打開書包,悶聲不吭地從裏面掏出一沓卷子遞過去。
陳俊一警惕地環顧四周,确認沒有老師的蹤跡,刷的從他手裏接過來往懷裏一揣,胳膊再一伸,跟前的人已經沒了。
“……”
“麥子?”
陳俊一追上去,這才發現餘麥今天好像不太對勁啊,以往開學都開心地跟只小鳥兒似的一路飛進校門裏,今天怎麽蔫不拉幾的?
“咋了?”低頭一看,這可不得了,陳俊一手裏的卷子差點撒了一地。
“你哭啥?”陳俊一慌張地四處張望,想找金雅雯,結果就看見了後面跟着的陳俊二,嫌棄地撇撇嘴,但還是招了招手,“過來!”
陳俊二周六被宋琴蘭拉去剪了個頭,那現場可真是山崩地裂啊,哭得快把人家理發店的屋頂都給掀了,最後直到宋琴蘭緩緩從褲腰裏抽出老陳家祖傳的雞毛撣子,才總算老實下來。
捂了一個暑假的眼睛終于重見世界,不過就是以鼻子為分水嶺,下半張臉明顯黑了一圈,遠看跟長了絡腮胡似的。
陳俊二也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他哥,背着小書包一臉酷酷地準備繞過去,餘光瞥見餘麥的臉,呀了一聲,刷的一下閃到了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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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哥,你咋啦?”
餘麥覺得在校門口這樣怪丢人的,抹了把眼淚,紅着眼眶搖了搖頭,“沒事。”
“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打回去!”陳俊一急得直接開始卷袖子。
“——陳俊一,你準備打誰!!!”
六班班主任推着自行車站在二小對面的早餐店門口,怒發沖冠地看着這邊。
“你給我過來!!!”
“……”
陳俊一到手的數學卷子沒了,一大早就站在校門口挨訓,被罵得像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擡不起頭。
“趙老師,不是的——”餘麥試圖幫他解釋。
“餘麥你進去,不管什麽理由,張口閉口打人就是不對!”班主任一卷袖子,“反了天了!信不信我現在就給你媽打電話!”
“……”
上學期宋琴蘭咆哮着舞着雞毛撣子追着陳俊一在操場上連跑十圈的壯舉還歷歷在目,餘麥果斷轉身,拉着陳俊二走了。
陳俊二幸災樂禍地回頭看看他哥,問餘麥,“麥子哥,你咋啦,為啥不開心啊?”
身後傳來六班班主任的咆哮,餘麥嘆了口氣,傷心地說,“米歇爾回去了。”
陳俊二張着嘴呆了半天,“回哪兒?”
“……”
“回他家,特別特別遠,要坐十三個小時的飛機。”餘麥無精打采地說。
“飛機啊——”陳俊二露出羨慕的表情。
“……”
心累地和陳俊二在樓梯口告別,餘麥抱着書包慢慢爬到頂樓,進了教室直接往桌上一趴。
金雅雯在預習的空檔看過來,愣了愣放下書,叫了他一聲,“麥子?”
餘麥偷偷用衣袖擦眼淚,旁邊遞過來一張紙巾,他接過去,悶聲說了句謝謝。
“怎麽了?”金雅雯和他一個姿勢,兩個人趴在桌上面對面,“一大早哭什麽呀?”
餘麥鼻子都堵了,甕聲甕氣特別小聲地跟她說,“米歇爾走了。”說完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金雅雯好像并不意外的樣子哦了一聲,問他,“什麽時候走的?”
于是餘麥把周五那天的事和她說了,金雅雯聽了震驚地瞪大眼睛,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你們的感情還真是……挺好的。”
“別傷心了,他以後也不是不來了,對不對?”
但是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而且餘麥明年就要回市裏了。金雅雯這麽安慰他,看着餘麥難過的樣子,拿起書輕輕嘆了口氣。
這一整天餘麥都過得魂不守舍的,開學第一天老師都沒教課,他就在坐在最後排發呆,中午陳俊一來找他去食堂吃飯都不肯動。
“這可咋整?”陳俊一站在教室門口愁眉苦臉。
“應該過段時間就好了,吧?”金雅雯和他互相看看,突然反應過來,臉一板,繞過他走了。
“……”
陳俊一追上去和她并排走,邊走邊流口水,“他們說今天有雞腿。”
“……你怎麽就知道吃啊?”金雅雯翻了個白眼,嫌棄地和他拉開距離。
陳俊一簡直莫名其妙,“我肚子餓啊,我不惦記吃我惦記什麽?”
“……”
晚上放學,陳俊一因為沒做數學卷子被他們班主任扣下來補暑假作業,餘麥和金雅雯走到校門口,忽然看見了等在那裏的李奶奶。
“奶奶!”餘麥驚喜地沖過去,“你怎麽來啦?”
李奶奶看着他還有些病殃殃的小臉,心疼地摸了摸,“好點了沒啊?”
餘麥眼眶紅紅的,“奶奶,對不起,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奶奶知道,你也是好心,兩個人沒事就好了,”李奶奶笑呵呵的,輕輕抱了他一下,“我今天來,當然是來找你啊。”
捏了捏餘麥茫然的臉蛋,李奶奶沖他意味深長地擠了擠眼,說,“這是有人擔心你放學後到處亂跑,接不到電話,叫我來給你提個醒呢!”
餘麥愣了一會兒,半死不活了幾天,這下好像終于活了過來,“真的嗎?!”
“還不快回家?”李奶奶笑呵呵地拍了下他的後背。
餘麥撒腿就跑,跑到巷口又沖回來,“奶奶——”
李奶奶哈哈大笑,“你快去,別管我,我慢點走回去,我這把身子骨一跑就散咯!”
“欸!”餘麥回旋镖似的,眨眼就沒了影。
金雅雯笑得直不起腰,走過去扶住李奶奶的胳膊,“奶奶我扶您。”
“你是?”李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是麥子的朋友,就住您隔壁那棟樓。”金雅雯笑着說。
“喲,這還真是,這世界可真小!”李奶奶驚喜地感慨道。
“——媽媽!!”
餘麥沖進家門的動靜把劉湘吓了一跳,她趕忙從廚房出來,手裏還抓着把菜,“這是怎麽了?”
“有電話來過嗎?”餘麥喘着粗氣問。
“沒啊。”劉湘奇怪地走過去,用手背抹掉他臉上的汗,“什麽電話啊?你怎麽今天這麽早就回來了?還跑得滿身大汗的,你先把書包放下去換身衣服!發燒才剛好——”
叮鈴鈴!
餘麥撲到沙發上,一把抓起聽筒,喘着粗氣“喂!”了一聲。
電話裏都是刺拉拉的電流聲,信號好像不太好,餘麥的心髒咚咚直跳,直到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哥哥。”
餘麥用力抓着話筒,半天說不出話來。
劉湘站在原地都看愣了,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悄悄遞過去給兒子。
“哭了?”米歇爾的聲音聽起來很沉。
餘麥拼命抹眼淚,哽咽地問他,“你還好嗎?”
米歇爾笑了一下,“下飛機病了幾天,今天好了。”
餘麥輕輕嗯了一聲,“我也是。”
頓了頓,米歇爾無奈地說,“別哭了,又不是,生離死別。”
“不許亂說話!!!”餘麥哭着喊。
米歇爾,“……”
“你有郵箱嗎?”米歇爾問。
“郵箱?”餘麥一頭霧水。
米歇爾嗯了一聲,“我注冊了郵箱,去拿筆,記下來。”
餘麥趕緊從書包裏掏出本子和筆,米歇爾把自己的郵箱報給他後說,“你也去注冊,發到這個郵箱上。”
“發什麽?”餘麥問。
“……随便。”米歇爾說。
餘麥聽話地哦了一聲,還是沒懂,“然後呢?”
“……然後我們可以用郵箱交流。”米歇爾說,“現在就去,我等你郵件。”
餘麥咬着嘴唇,支支吾吾不舍得挂電話,劉湘在旁邊拼命朝他比劃牆上的鐘,急得汗都下來了,“這是國際電話——”
餘麥脫口而出,“國際電話?”
劉湘,“……”
“很貴。”米歇爾在電話裏言簡意赅。
在那個微·信還沒出現的年代,國際電話不僅是雙向付費,而且按分鐘計費,更雞賊的是超過一秒都算一分鐘,所以大家都得對着秒表講話。
餘麥一聽見很貴,啪嗒一聲就把電話給挂了。
“……”
“媽媽,我想用電腦。”挂掉電話後餘麥急得不行,拉着劉湘的袖子拼命地晃。
劉湘失笑地摸摸他的腦袋,“去吧!”
餘麥家裏的電腦只有餘海生在用,專門處理工作上的事,平時劉湘是碰都不會讓餘麥碰一下的。
小學還沒有電腦課,開了機,餘麥對着陌生的屏幕傻了眼,劉湘飯都不做了,被叫過去幫忙,兩個人搗鼓了半天,中途還打了個電話給正在外地出差的餘海生,這才總算找到了注冊郵箱的網站。
注冊完,餘麥拿出米歇爾的郵箱地址填在收件人那一行,然後在郵件框裏花了将近十分鐘認認真真打出“你好,我是餘麥”這句話,最後點擊發送。
等待的時候,餘麥坐立難安,不停問劉湘,“能管用嗎?”
“管用啊,你爸工作一直用郵箱,很方便的。”劉湘其實也不太懂,只好這麽安慰着,“媽媽先去做飯,你別着急啊。”
十分鐘後,電腦右下角跳出一個方框,顯示收到一封郵件。
餘麥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激動得手都在抖,小心翼翼點開郵件。
他和米歇爾一起度過的這個夏天撲面而來。
米歇爾居然把他拍在手機裏的照片全都發了過來。
少年撐起夢想的翅膀在這一刻突然擁有了形狀,它是這一年夏天陽光燦爛的草坪上倚着樹幹閉眼休憩的沉靜少年,是蛋糕店裏抓着逗貓棒和慕斯鬥智鬥勇的機智少年,是廣場上牽着自己的手一往無前的熱烈少年。
就在2006年的這個盛夏,沉靜、熱烈又機智的米歇爾,終于徹底走進了餘麥的生命,餘麥一張一張翻看這些照片,看到他把那只蜻蜓挂在了自己房間的房門上,頓時破涕為笑。
最後一張照片,是他們在海邊的合影。
餘麥看着這張合影,郵件最後,米歇爾用拼音寫下一句話。
“等我回來,還有,別放棄。”
十二歲的少年抹掉下巴上的淚珠,猶如慎重的承諾,對着電腦屏幕笑着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我們嗖的一下,又要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