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推演小大寒
第二十二章 推演小大寒
被揭穿的宋睿辰無可奈何地笑着拍了拍身上薄薄的雪。
“枉我隐匿,還是躲不過你的眼睛。”
我不以為意地回嘴。
“不是眼睛,是直覺,眼睛會誤導真相,直覺不會。”
宋睿辰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順勢倚靠我大大方方地坐下。
“所以鐘離憑直覺預感到了什麽?”
我裝模作樣地仰頭苦思冥想半天,轉了轉眼睛,一本正經道。
“預感到,張懷民能容你。”
宋睿辰嬉笑怒罵的臉色異彩紛呈,我實在憋不住,仰天長笑。
“哎呀,睿辰你真好騙,你這麽單純,以後要是真鬥起來了,姐罩着你。”
沒想到,宋睿辰鄭重其事地一颔首“好。”
好嘛,怎麽背後涼飕飕的。
咔擦一聲,遠處一棵松樹的枝頭因為承受不住一天一夜的大雪,應聲而倒。
我滿臉黑線地僵硬回頭,朝宋睿辰勉力一笑,牙縫裏擠出幾個生硬的字。
“你別完全指望我啊,我現在雖然可以自保了,可也還是僅限于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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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着說着,感到一陣失落侵襲,原以為舍命攀上的高峰是安逸的庇護所,可是直至半山腰,才覺,比起前方的崇山,不過是低矮的立腳點。
什麽時候,輾轉反側亦或是半夜驚醒之際,我能不再悵然若失,擔驚受怕呢?
還記得昨日午夜夢回,從移動的船上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害怕回到一貧如洗的從前,回到任人擺布的蘇府,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大夢一場。此生荒唐,夢中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我瀕臨崩潰般甩了甩頭,一時頭痛欲裂,夢境與現實撕碎,在夢境邊緣,我心絞痛,窺見記憶裏模糊的母親逆光而來,輕柔的聲音徐徐傳來“我的女兒,過的還好嗎?”
與想象的撕心裂肺截然不同,我只是無聲地嗚咽着,極力抑制委屈悲怮的淚水,忙不疊地作答“母親,我好,我很好。”
可是即便我如此卑微到微塵裏,溫存依舊轉瞬即逝。母親的身影在一股風後,化為了烏有。我肝膽俱裂,大叫一聲,昏倒在地。
我恍然從混沌的噩夢中掙脫出來,映入眼簾的是宋睿辰焦急的面容。
“鐘離你還好嗎?你怎麽了?要不要我去尋張懷民。”
我蒼白的唇色在他清澈的眼睛裏清晰可見,我虛脫地将冰冷徹骨的手覆上他顫抖的手,強撐着起身。
“無妨,往事磨人罷了。我摸到刀,就好了。”
說着,不顧宋睿辰阻攔,提起鐘離刀,一個擺手,斬斷了所有的雜念。
只要捂住眼睛向前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以刀為筆,我就不會回去!
一念及此,我暴喝一聲,在宋睿辰震驚的目色裏,朗聲笑着催促道。
“別愣着了,大好的歲月,怎可荒廢!”
宋睿辰猛然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陡然紅潤起來的臉色,連連慨嘆道。
“蘇鐘離,也只有你,摸刀取暖,且賦起死回生之效。”
說着在身側狠狠一震手腕,一步到位地展開了撥雲刀,迎着我的刀鋒就傾盡全力以赴。
幸甚至哉,宋睿辰對付我,現在要使全力了。我并不因此忘乎所以,或是居功自傲,出手就是一式傾四海。
宋睿辰瞳孔放大,疊刀死死卡住了我目中無人的辛辣一式必殺。
準确來說,是開局。
兩刀毫不遜色地相撞,轟鳴震響傳出去很遠,積雪掉落,傾四海之威,令人膽寒,驚起一樹鴉雀。
“鐘離,你力壓我,不久矣。”
他眼底波光潋滟,不是挖苦,不是妒忌,而是欣慰。
我不好意思地咧着嘴半分受用地撫了撫高昂的馬尾。
“睿辰你折煞我也,我只是爆發力喜人,論持久度不如裴林,論變莫測不如張懷民,論技巧性不如你,哪門子的力壓。”
“不是拿你開心,你是我見過上手到摸出門道甚至自成一派最快的,你是怎麽做到的?即使與你朝夕相伴,我也無從下手。甚至将蘇家經年開辟的傾四海化作前式,運招大膽,一氣呵成,全無生澀,渾然天成。”
我沉吟片刻,娓娓道來。
“首先,仇恨比愛更有力量;其次,我耳濡目染,難免沾染習氣;其三,我每次秉燭閉眼,腦中就自覺追溯而上,複盤每一次你來我往,凡此狀态,我都能進入心流,忘卻周遭。也許,就這些吧。也或許,還與我血脈裏的基因的沸騰,息息相關?”
他不置可否,粲然一笑。
“我還是那句話,鐘離,你必将人如其名。”
風吹起他的衣擺,劃過刀尖,我合目淺淺吟道。
“原來如此,所謂的因敵制宜,不過是權宜之計,倘若降維打擊,就可自圓其說。”
輕而易舉地拎起撥雲刀,我嚣張卻低笑。
“我要的,不止步于了結前怨,還有位極人臣。”
“這幾日外訓,各位如何?”
趙延勳一攏長須,微微笑道。
“心得頗多。”
宋睿辰難得地搶白。
趙延勳眉尾一挑,目色暖上三分。
“睿辰有何妙見?”
“不過抛磚引玉。”
宋睿辰照例不急不慌地一禮,随後未存一絲拖泥帶水地收住衣袍,一把拽過撥雲刀,未待衆人緩過神來,便是一式破陣子。
其意象雄渾,游刃有餘,觀之曾經被張懷民一舉擊破的那回,今非昔比。刀停人定,人們才如夢初醒般拍手咋舌。
“宋睿辰這框架大開大合,運斤如風,一改他的板正之風啊!”
“不愧是趙延勳提攜的弟子,竟有橫掃千軍之勢!”
“我看此人眉眼生的就俊逸大方,功業可待!”
阿谀奉承也好,肺腑之言也罷,穿堂風似的吹過宋睿辰的耳,不過一笑置之。
他不溫不火地立在嘈雜的人群中央,只是清濯之姿。
當贊美的浪潮不知疲倦地席卷往返良久後,終于稍稍退潮,呈将息之态,這才雲淡風輕道。
“大家不必謬贊,我之領悟,另有隐情,不瞞大家,鄙人草船借箭,克服積弊,全托蘇承景的福。”
我在隐秘的一角正為他的心病祛除心石落地,共情地歡酣之際,被迫深刻領悟到了安之若素,否極泰來這幾個字的份量,雖然是颠倒的體驗…
我傻在當場,頃刻間沒來得及收斂瞠目結舌的心思,堪堪流露了個底朝天。敢情這小子處心積慮地鋪墊這許久,是為了給我鋪路?
我哪受的起這齊刷刷幾十雙眼睛的直白擡舉!好嘛,怕什麽來什麽,還沒念念有詞完呢,比刀光更盛的星星眼們已經轉向了我,當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光。
我臉騰地就紅了,連連擺手,刀都差點橫飛出去,慌亂地張嘴欲解釋。
恰是此刻,趙延勳悠悠開口,推波助瀾道。
“既然宋睿辰評價甚高,蘇承景,你也來提點提點其他人。”
唉,老師你存在的意義是定期背後給我一刀嗎?
我敢怒而不敢言,拿出一副荊軻刺秦王的決絕,“受寵若驚”地上了最近哪根筋不知搭錯的宋睿辰傾情奉上的“刀山火海”。
我深吸一口氣,欲蓋彌彰地将寬背鐘離刀顫顫巍巍地立在身前,企圖擋住我“因為”近來化雪生寒而發抖的老寒腿。
天不遂人願,鐘離刀作為教具在演示中不可或缺。
我肉眼可覺的罕見的笨重僵直,在滿滿衆望中慢吞吞地揚刀地再現了那日不過興起而率性或者說是蠻橫地揮出的前戲—傾四海。
喟嘆聲一時此起彼伏,我實在不好意思,局促不安地撓了撓頭,加緊從容赴死的步調,教程過半。
好不容易收招落定,我如釋重負地意欲退場,但聞被團團簇擁着的張懷民看熱鬧不嫌事大,輕輕巧巧的咦了一聲,我預感不良地腳步一頓。
果不其然,在背刺我這方面,張懷民從來不會令我失望。
但聞“人語”響。
“蘇承景你這就不厚道了,怎麽還藏着掖着呢。我分明記得昨日我下山時無意瞥見你獨自一人鬼鬼祟祟地演化了一套陣法,大有睥睨衆生之氣象,可否賞光一瞧?”
我單方面宣布,這倆人在毒舌方面,不相伯仲了。
還鬼鬼祟祟,我看你貴為儲君,人人鬼鬼!還好一個無意!
我雖已經練就爐火純青的雙面人做派,也做不到臉不紅心不跳地任他拿捏。
我意味不明地笑着不承他的情。
“哪裏,殿下定是看錯了。”
“不能。”
他顯然不肯放過我,毫不松口。
“我還清晰記得前式。”
說罷劍滑出,錯落落一聲金石之響,一式一招風雲激蕩,轉安為危。
劍翻成浪,排山倒海,劍刃挑起,在風中振振有聲,确實是我的手筆,行徑嚣張。
而我此時此刻才幡然醒悟,張懷民所指,赫然是我沒有推演完畢,冥想苦思而不得的節氣體系之尾聲—小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