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秋盡讀
第二十五章 春秋盡讀
在他越, 奪,還的幾個呼吸間,我的刀舔着呼嘯的風聲已經發出嗜血的低鳴。我恣肆地甩開刀刃, 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百步穿楊之态, 以下攻上, 鐘離刀穩穩投擲去, 刀光與漫山遍野的雪色難辨, 便聽得鶴唳之聲, 張懷民出局。
我翩然收刀,佁然而立, 一副寵辱不驚的坦然。
張懷民啞然失笑, 只是慨然。
“想那時大悲大歡寫在臉上的蘇鐘離,為招式起起落落的蘇鐘離, 竟已是模糊。”
我不疾不徐地撫了撫鐘離刀,難掩心緒,聲音因長期泡在背山寒風中而染上了半分滄桑。
“輕狂, 掙紮,看開了不過如此。它們都會欺騙你,只有手中刀不會。”
張懷民認同地微一點頭,聲音懷柔。
“是了,當今朝堂一言堂成風, 稀缺的,正是你這樣白手起家, 底細幹淨的武臣。”
他語意一滞, 深深看向我。
我即刻了悟,撇去殺氣, 溫文拱手。
“殿下所言極是,瑾國苦蘇家久矣,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他卑劣在先,踩着我母親屍體縱享無邊榮華,那麽怎麽得來的,注定如何失去。”
張懷民止住我微微扳彎的鐘離刀,克制住我猖獗滋生的野心。我察覺自己的失态,不知是否嚴重,心緒忐忑地摸了摸鼻子。
不料張懷民笑語嫣然。
“這位子,拱手于你,也算是,合情合理。”
我嘴微張,以為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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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俊不禁地看着兩目空空的我耐心地放慢語速,字字句句。
“看來是風太大,我說,這位子,非你莫屬。”
是明目張膽的袒護,以及蓄謀已久的偏心。此等殊榮,與裴林齊平,我卻敢當。
我感懷地拂袖跪下,聲音顫抖。
“臣定,不辱使命。”
他輕柔地攙扶起我,如待上賓。
“不必見外,此後是腹背受敵一前一後生死與共的關系,介懷禮節只會給對手可乘之機。”
我抿嘴成線,連連點頭。
“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感激涕零,敬以此最後一拜以聞。”
他笑嘆着摸了摸我的頭。
“知道了,起來吧,下不為例。”
我剛要起身,他又道。
“還有,明年一試後,再無需避人耳目。”
他嗤笑一聲,是勢在必得的語氣。
“我要你,直屬我東宮。”
說完他恨鐵不成鋼地一把撈起還沒改掉唯唯諾諾的我,幾乎攬我入懷。
我驚恐地望向他,心裏暴風驟雨,欲哭無淚道:殿下,你的藍圖壯闊不錯,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心腹,是個女子!
欣賞着因為進退兩難而臉色比着藍圖更波瀾壯闊和讓他心神激蕩的我的面色變化。
他計上心頭,玩味而戲谑道。
“卿為何看起來,渾身不自在呢?”
說着說着,溫熱的氣息似有若無地擦過我耳朵,我卻寒毛都豎了起來,只覺此情此景比方才鐘離刀擦過他更驚心動魄!
我這下看出來他的故意為之,于是狠狠剜了他一眼,企圖掙脫,但他的手絲毫不肯松,穩穩桎梏住了我。
甚至,怡然自得地換了個抱姿,愈加暧昧…
我面紅耳赤,怒罵道。
“張懷民你不要臉我還要呢,你想叫人瞧見,為有心人傳播,堂堂一國儲君好男的野史天下皆知嗎?”
張懷民不甚在意地哦了一身,倏的将我貼得更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檀香。
我驚怒交加,可是他早有預見地死死扣住了我的刀鞘,讓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刀刀不靈。
他輕輕蹭了蹭我的頭頂,處變不驚道。
“難道不是,煩請你委屈一下先吿諸于天下你是女子,蘇家開天辟地的女将。”
我瞠目結舌于他的厚顏無恥,只好改變策略。
“懷民。”
我溫順着道。
“嗯?”
張懷民一低頭,警覺地眯眼看我。
“切忌輕敵,卧薪嘗膽,不可為小氣而毀大謀啊。”
“卿是怕打草驚蛇?”
我忙點頭。
他幽幽道。
“放心,方圓百裏,我都叫裴林等人清理了。”
我石化在當場。見我吃癟,奸計得逞的張懷民心情大好,這才松開我。下一秒,我刀險險擦過他的肩膀。
張懷民的青筋若隐若現地跳動起來。
“蘇鐘離,你好大的膽子!”
我持着靜觀默察的姿态,風簌簌抹過我因為方才大小雪兩式并行而薄汗覆生的脖頸,熱氣騰生,并不覺冷。
對面的張懷民眉眼生笑,戲言道。
“與卿親近可真是惬意,冬暖夏涼,調節自如。”
我乜斜他一眼,不發一言,鐘離刀在手中輕飄飄地轉過一個完滿的弧度,然後舉重若輕地遞送出去。
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晖夕陰,氣象萬千,此則此式之大觀也 。
張懷民一副寵辱偕忘的模樣,稀松立在原處,見怪不怪地高擡眉梢。我雙手環抱,不過靜觀其變,越是波瀾不驚,越是後聲奪人。
果不其然,但見他刀口煥發出數道寒光,紛至沓來。我心凝神釋,手腕詭秘地遽爾一折,鐘離刀偏離原軌,萬分蕭森地穿過林寒澗肅,徑直抵達張懷民的眉目之前。
萬裏悲冬未盡處,卻高歌,我要今日勝春朝!
裹挾着不屬于這個天氣的溫厚洪流,鐘離刀铿锵着橫貫而去。
張懷民這些日子被我折磨地心力交瘁,随着天氣愈發的變化莫測,我的招式也愈發地瞬息萬變,這種道法自然的積武自是也沒能逃過張歡民的貧嘴。
對此,他深情并茂地表示,若是我生在四季如春的風水寶地,我朝豈不是要折損一員大将?
……
罷了,我這輩子是逃不過他的碎嘴了。
張懷民頹然攬了攬刀,流露出望洋興嘆的面容,雖然我對此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的,但是那股寵溺是什麽錯亂的産物?
在我愣怔的空檔,他漫不經心地一個漂移,長刀與身體好似分身般面面俱到地向我襲來。
我倉皇之下,顧此失彼,鐘離刀分身乏術,行将就木,僅僅撐住了陣腳,卻遮不住我的全貌。
瞅準我薄弱的腰腹,張歡民刀法生風,揮舞而入。我刀随心橫,與這渙散卻無孔不入的恻然刀鋒撞了個滿懷。
我劇痛焚身,人仰刀翻,張懷民窮追不舍。
古言雲,窮寇莫追,曾經我對此見是三分觀望,就在這刻,我了悟了。
情急之下,還摔在地上的我,不做不休,忍着痛楚,擰過僵直的臂膀,鐘離刀一揮而就,洋洋灑灑地鋪陳而去。
張懷民沒想到我困獸猶鬥,鬥到這般地步,竟能絕處逢生。他遲疑了一下,刀一個反扣,拼死蓋住了我掙紮而出的一招。
我一發狠,鐘離刀嗡鳴而起,一下掙開了他的防守。就在這稍縱即逝的一個挪位,我的鐘離刀被我驟然彈飛出去,純粹的力道正面沖撞上張懷民的刀面,生死未蔔。
張懷民喟然而嘆,然後踉跄着退卻出去,分身術的主相顯身,前功盡棄。
堪堪整理好情緒,他一步三掂刀地走上前扶起已然脫力的我,向若而嘆道。
“我覺卿非池中物,一 遇風雨即成榮。甘拜下風。将來重任,經此交手,我确信可安心托付于你了。”
我手忙腳亂的斂刀一禮。
“懷民折殺我也,山外有山,風雲變幻,如此說辭,鐘離萬萬承受不起。”
張懷民付諸一笑,挽了挽袖袍,不鹹不淡道。
“你若有取蘇家而代之的野心,必将承擔這分量,況且,只有你戰無不勝,才能潤物細無聲地将我打磨到刀槍不入。蘇鐘離”
他忽然正色道。
“跟了我,你就要有做我劍刃的覺悟。”
他低啞的聲音一下一下叩擊在我的心頭。
我怔忪間,張懷民肅然又道。
“你感受不到,我卻能清晰感知到你對我的反推,你的磁場,你的氣韻,無時不刻在渲染我的意氣。想必你也察覺了我方才饒有其事的一系列刀法,那是我在你啓發下摸索出的一套防禦機制。在某種程度上,它制衡了你的小大寒之揮斥八極,可惜刀法不夠綿長,對于你急變的一式,愛莫能助。”
他長篇大論的獨白讓我嗟嘆,這,就是良性競争的正向反饋罷。不為物喜,不以己悲,沉湎于武的本身,不問世事。
我嫣然而笑。
“于你有益,我倍感榮幸。”
他點點頭,見我會意複道。
“你可知我那一式的機妙所在?”
我會心一笑,舒眉展眼地接話。
“分己身,乏他術。”
他大為欣賞地施以我一個得其所哉的眼色。
我粲然一笑,盡言道。
“那殿下可知,這針對節氣的刀術而生的詭秘棘手的分身術我為何不假思索,頃刻破之?”
他迫切地端詳了會兒我耐人尋味的眼神,困惑的搖了搖頭。
我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揭開了謎底。
“因為這并非是節氣體系中的任何一個,你可以理解為,危難關頭的自救與變種,孤島一式。”
在他恍然大悟的神色裏,它的名字應運而生。
“它叫春秋盡讀。”
我聽見自己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