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名正言順

第二十九章 名正言順

此話一出, 老狐貍的尾巴再也藏不住了,整個人篩糠似的抖了起來。天子微微一笑。

“哦,承景請講。”

我面色不改, 粲然一笑。

“其實,臣不是蘇承景。”

石破天驚, 滿堂寂然。

天子怔愣片刻, 玩味地眯眼道。

“那你是誰?”

餘光瞥向了衣衫盡濕的老狐貍, 輕蔑一笑。我紋絲不亂地摘下了面具, 光明磊落地作答。

“臣女蘇鐘離, 拜見聖上。”

人群一下炸了鍋,一片喧嚣中, 我不出所料地看見了幾乎要昏厥過去的蘇長青, 以及一臉預料之中的張懷民,還有笑得開懷的宋睿辰。

龍顏隐隐透出怒意, 掐住這一刻,我悄悄打了個響指,張懷民越衆而出。

“父皇, 蘇鐘離在蘇家武場兢兢業業,力壓衆人,如果加以培養,是不可多得的出色将領,其忠君之心, 天地可鑒。”

其間我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一言不發, 風穿過我因為方才的打鬥而些許淩亂的碎發, 顯出一種野蠻生長的倔強。能做的我都拼盡全力去做了,就看, 聖意如何了。

半晌,頭頂傳來一聲輕笑,但聽他悠然道。

“那麽以懷民之見,她堪當何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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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懷民噙着溫和的笑意,一字一句。

“直屬東宮。”

我頭皮發麻,沒想到,我沒有告訴他我的孤擲一注,他也沒預先知會我他的膽大妄為。

“荒唐,東宮羽林乃是精粹,女子入戎已是破例,你竟還要将重兵交與他,難不成,你糊塗了,為她所迷惑?”

我死死咬住後槽牙呢,引而不發。是了,偏見無孔不入,刺穿我的設防,哪怕創生了奇跡,他們也視而不見。裴林和宋睿辰心照不宣,一并向前,跪倒在地,語意誠懇,落地铿锵。

“臣鬥膽直言,蘇鐘離乃是這一班子弟中佼佼者之首,不可因為外在的附庸而否認其天分與心血。”

“臣附議,殿下有他自己的考慮,蘇鐘離可分離于蘇家,獨立受東宮指派,分權于固化體系,注入新鮮血液。”

不得不承認,久居官場的人出口成章,字字在理。我要學的,還如汪洋,一望無際。

良久的沉默,但聞天子一聲喟嘆。

“起來吧,朕,準了。”

蘇長青的眉頭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原來此番合謀,是要讓蘇鐘離脫離蘇府的制約,從此獨步,成為東宮新的羽翼嗎。原來如此,蘇鐘離,你好歹毒的心。

可是,他無法忤逆聖上,違反聖旨。他能做的反應,是裝作喜不自禁,一拜到底,不斷絮絮叨叨地謝恩。

“臣,謝主隆恩。”

塵埃落定,我從此,是東宮的人了。

天子退場,稍作休整,比試暫告一段落。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我施施然經過這不過一個時辰而時過境遷,卑微洗禮的蘇長青時,我嫌惡地睥睨他一眼,在他牙關緊咬之際,不留痕跡地收回視線,輕飄飄地離去。

我無需再承認他的父親這沉甸甸的道德枷鎖與壓迫,我們從此終于,一刀兩斷了。

畢竟,君大于父,我是個“顧全大局”的人,不能不斟酌這其中權重,兩權相害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

再者言,您不是下場作了承諾,蘇家能為君生當隕首,死當結草,是無上榮光。師出有名,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從此,世人皆知,蘇家出了一名女将,力壓其父,大殺四方,一夕之間,無人能敵,年紀輕輕拜官東宮,前程大光。

朝中勢力敏感地覺察到勢力劃分的變動在即,聞風而動,紛紛拉攏東宮各派,蘇家損失慘重。

我卻一身清明地做着局外人,不為所動。

畢竟,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張懷民,這下,我如願以償,名正言順地成為了,你的人了。

翌日,窗外,竹影交疊,錯落的光影稀稀疏疏地灑滿了我和張懷民對坐的案幾。我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案牍上高高堆疊起的竹簡,半晌輕笑出聲。

殿下做事當真是雷厲風行,這麽快就要把我介紹給您的朋友們了?”

張懷民嘴角揚起一個美好弧度,眼裏的流光比窗外的光影溢彩。

“是啊,他們都很想,見一見卿這個天賦異禀,空前絕後的女将呢。畢竟,明眼人都知道,蘇家不待見那個混血庶女。卿這回,大抵是先斬後奏的,蘇長青吃的這個啞巴虧,讓他們都很賞識卿的手段。”

我笑意更盛。

“哦?如此這般,那我可真是榮幸。”

張懷民點點頭。

“卿這次的暗處一刀,可讓他失去了朝中很大權重的支持呢。以後在蘇家,要小心了,我會盡快調遣卿,前往東宮。”

張懷民還欲補充,卻被我擺手打斷。

“謝過殿下好意,鐘離打算,留在蘇家。”

張懷民錯愕之下地捉住我的手腕。

“你瘋了嗎?蘇長青這下恨你入骨,你要坐以待斃,送死?”

我玩味地随意翻過一節竹簡,緩緩抽回手腕。

“殿下,反其道而行之,不失為一道良策。殿下可知,危險也是一種保護?若是聖上前腳點頭我入編東宮,我後腳不多日直接或間接,暴斃或殒命于蘇長青之手,別說是朝中勢力,蘇家,就是在挑戰天子權威。不是嗎?”

我尾音上翹,張懷民望着我眉開眼笑的臉,一時有些愣神。良久他笑着搖頭。

“依卿之言,蘇長青不敢輕舉妄動,是我唐突了,過早把你招攬進東宮,未必是一樁好事。”

我颔首,懶洋洋地舉起手中卷宗。

“那我們,講講?”

“從長計議,好。”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竹柏影也。陽光斜斜鋪陳他堅毅的面龐,镌刻出溫度。我凝神谛聽,這不是紙上談兵,這是運籌策帷幄中,決勝千裏之外。

金磚澄澈地倒映着雕龍刻風的宮梁,點點碎金好似星河長流于內殿。徐徐風吹帷帳,檐下鈴聲泠泠作響,我亦步亦趨地跟在張懷民身後,穩住了氣息。

天子高坐堂上,面容肅然,不怒自威。我安分地站在張懷民身側,目不旁視。手持象笏的大臣你方唱罷我登場,兩個時辰後,朝會這才收場。我悄悄躲在張懷民寬大的陰影裏,細細梳理了我最近摸索的一招一式,直到群臣散去一個身影慢條斯理地靠近了張懷民,大大方方地施以一禮。

“殿下。”

張懷民從容回禮,溫和道。

“吳大人。”

我一下打了個激靈,吳詞安,戶部尚書,也是在那場比試中和張懷民唱念作打幫襯我的那位。懷着感恩之心,我深深躬身向他一拜。

“鐘離謝過大人相助。”

他呵呵一笑。

“不必謝我,你要謝就謝殿下,為你操碎了心,不過看來,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小小年紀打的蘇長青滿場跑,前途無量呵。”

我尴尬地搓了搓手,求救般看向張懷民。

張懷民知道我初入這種場合,還不太會周旋,于是向着吳詞安微微作揖。

“鐘離其人我心裏有數,我從來不用不信之人,吳大人放寬心,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吳大人也是一禮,繁文缛禮看的我頭大。

“殿下慢走。”

踏着日光,我渾身不自在地随着張懷民走出了昭和殿。

“吳詞安,前朝老臣,先帝指派的輔政之臣,父皇大小事宜都會與之商讨,朝中威望可見一斑。他忠實可靠,潔身自好,不參與黨争權鬥,是個直言進谏的人。你若日後有難處,他在場,可以化險為夷。這樣正派的人,自然是站在我這邊的,他對三皇子的一派向來是深惡痛絕的,界限劃得很清。日後是托付大事的料子。”

張懷民的指尖劃過竹簡,頓了頓,又敲了敲。我目不轉睛,暗暗記下,風起竹林,竹影稀稀落落地閃動,水光般映照在張懷民專注的側顏,投下一片光影,疏朗而俊逸。我入迷地看着徐徐展開的竹簡,一點一點了解着這個少年的世界,兇險而刺激,權力加持的漩渦,就是這麽欲罷不能。

走出昭和,雄渾的宮殿映入眼簾,白玉石橋彎彎繞繞,玉帶般流瀉其間,觀之胸襟都霎時開闊起來。放眼所及,紅牆黃磚,瓊樓玉宇,重樓飛閣,一一坐落,勾心鬥角,一如我們那日外訓遠觀,巍峨而危險。我們漫步而下,恍惚間,我們拾級而下,四周的宮宇大有淩空而起之勢。細細端詳,金燦燦的琉璃瓦與黑壓壓的烏角檐承着碧空,頗具幾分禪意。

恰是這時,不速之客闖入我們的眼簾。

“殿下,好久不見。”

此人眉峰上挑,嘴角噙笑,面目極盡和善,卻還是顯得不懷好意。我警惕地退到張懷民身側,餘光似有若無地飄向張懷民的臉色。張懷民嘴角抿緊,繼而舒展面容,爽朗道。

“劉大人,別來無恙,近日如何啊?”

劉大人,我微微思忖,目光轉而淩厲。是,敵方的人!劉侯光,刑部侍郎,意欲架空刑部尚書顧子恒的權臣,善察言觀色,讨好天子,常吹耳旁風,左右其近侍,是個難對付的角色。

輕輕淺淺的竹影婆娑,張懷民背光的剪影讓我有些眼花,但是這個名字卻深深刻進了我的心底。畢竟張懷民給予了他極高的評價。

“三皇子擁兵五十萬,把守重鎮,他是回轉其中的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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