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悅誠服

第三十五章 心悅誠服

話不落地, 一個刀花就溫溫柔柔地挽起,不由分說地撲面開向張喬延。

張喬延眉眼輕挑,靈巧地幾個起伏, 燕子三點水,輕若鴻毛地踏過了劍光, 正大光明地擋在了我身前。他大感意外, 卻嘴角止不住地彎起。

畢竟, 與我交過手的人, 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二十四節氣,意境遼闊, 不拘泥于蛛絲馬跡, 大開大合,行雲流水, 綿延不息,不是近身之風。所以我起勢就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可我顯然有些心不在焉。在狂喜的張喬延眼裏, 我,輕敵了。

他目色一喜,傲上眉梢,伴随着手起刀落,重重放下诳語。

“蘇鐘離,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今天,我就要你, 竹籃打水一場空, 敗在我手裏,蘇長青輸給你又如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到頭來又有什麽分別呢?還不是黔驢技窮!”

他刻意放緩了步調,畢竟我此處促狹,已然揮就不出二十四節氣或是衍生之法,其咬牙切齒的短促音節暢通無阻地劃至尾音處,我巋然不動的視線陡然攀上他血氣上湧的臉,讓張喬延沒來由的毛骨悚然。

我詭異不失俏皮得露出一個淺笑,笑意不在眼底,好心提醒道。

“殿下,鐘離可從未覺得。”

除卻洋洋灑灑的先入為主,我的處事準則還有一點,那就是莫測。

淩空而起的張喬延眼底的得意退潮般迅疾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慌亂與心存僥幸。無暇揣測他的心思急轉,反正他已經無論如何也收不住手筆,雖然感受到了危機卻無濟于事。

而我先前的不作為,就是為了此刻!

我輕描淡寫地收縮了乾坤大挪移的弧度,瞅準了空隙便不再遲疑,一步到位地縱橫而去。龍淵刀給足了面子,刀過處,聲如洪鐘,好像暮鐘為來者敲響。

此去空遼,卻運力甚滿。張懷民精致的“面具”一下碎裂殆盡,好看的眉眼因為疼痛而抽搐起來,一時扭曲。我憑空扭過刀刃,龍淵的厚重完滿地對着張喬延橫貫,我眉眼一凜,決然蕩開了垂死撲騰的張喬延。

人走刀駐,刀法好像石沉大海,霎時平息,風平浪靜得似乎剛剛只是風帶走了思念。

恰如其分的名字再次浮出心底,填滿了我的空虛與妄念。太極陰陽互補,絕非無端。此式托張喬延的“福”面世,我卻隐隐約約覺得是天意在拷打自己,且刀刀直擊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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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吟缱绻,竟似嘆息。世間安得兩全,不誤世人不誤卿?

從來都知道反噬會來的,我卻甘之如饴。

恍思間,張喬延服帖得貼着我的刀去處彈開,痛楚襲來,他強忍着,周身按捺不下哆嗦卻奪取了淡漠,只餘下陣陣戰栗。我不出一言,幾步上前上前小心扶起張喬延,只道是。

“冒犯了。”

張喬延雖從我的立場觀之不是什麽好人,卻也堂堂正正,坦蕩認輸,面上挂着溫文而守分寸的笑,并不計較子虛烏有的面子

“學習了。”

也許,這也是最妥帖的收場。至少往後一段時間,張喬延不會再明面上給我難堪,畢竟傷我八百,不知他是否要自損一千有餘呢。

興許是消受不住,他沒再逗留,囑托我代他向張懷民問好後便灰頭土臉地打道回府了。而我,也長舒了一口氣,在張懷民的地盤讓他吃點苦頭不過是他自讨沒趣,也不會被他的心腹們拿來做文章,添油加醋地宣揚。可若是我應了他的請,就難免有砸場子的嫌疑了。何況我昨日還頂着發燒的保護傘推辭,捕風捉影為狐假虎威,目中無人就棘手了。

我回想了全程始末,都覺得自己挑不出錯,這才打了個哈欠,有滋有味地咂摸了張喬延悻悻的落寞身影,一身輕般聳了聳肩,這才心安理得地回去補覺。

一望無際的田野,草木至膝,松松軟軟,風吹鼓浪。我合眼,暖融融的白日溫潤了我為刀劍晃得疲乏的眼。一呼一吸,都是無拘束的氣息。鞍下坐騎嘶鳴一聲,傳出好遠。我笑着揉了揉放開四蹄撒歡的馬兒,前所未有的心實。秋高氣爽的好天氣,自然不能白白浪費了。今日課業還是挺繁重的,我是随太子的游獵小分隊來溫習射禦之術的。懷揣着滾燙的血液,狠狠夾了夾馬腹。

慢悠悠的馬兒嘶一昂脖子,前蹄一個高揚,我便被帶着飛馳起來,馬蹄過處,草木皆為之折腰,嘩啦啦倒下一大片。我娴熟地勒緊缰繩,閑适而穩妥地操縱着馬頭。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我并不回頭,卻變本加厲地一蹬馬腹。馬兒得應,跑的更歡。我的衣袂被風輕柔吹起,遠遠看去,好像我不是馭馬狂奔,而是即将羽化而登仙。遼遠的平坦腹地,加之賣力的良駒,風吹獵獵,好像粗粝的大手,憐愛地撫過我青澀的臉。

劈草而去的我幾十步之外的馬前忽然閃出一人,高坐馬上。我卻并不驚慌,而是預料般一個點頭,身體後仰,腰腹收緊,微微偏擰右臂,一擊挾制住了跑紅了眼的馬駒。連人帶馬穩穩停在了距那人一步之遙所在,繼而眉眼若隐若現出幾分清麗。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張懷民。

眼見我有意不停駐,使性子和他争個高下,便策馬繞了個盲區的圈子包抄過來截堵我。我隐蔽下不甘,氣呼呼地沖他一昂首。

“若不是你座下馬百裏挑一,料想你要追到太陽下了山。”

想來今日他心情也怡然,笑容比天地還高遠。

“卿還是這麽不肯認輸,行,我與你換馬,再公公正正地比上一場。”

我可不是打腫了臉充胖子的主,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聞言爽快地從馬上一躍而下。望着一動不動佯裝望天的張懷民,我一個跺腳,氣急敗壞地意欲用武力把磨磨蹭蹭的張懷民趕下馬。張懷民存心戲耍我,兜着缰繩轉了幾個圈,一副欠扁的模樣。

我只是保持着寬容的笑意,乘着興頭一把扯下了搖頭晃腦的張懷民,沒好氣道。

“堂堂太子,沒個正形。”

被我揪住了衣角的張懷民一個趔趄,随機一個鯉魚打挺,安然落地,發絲紋絲不亂。他還不忘朝我假眉三道,欠扁道。

“卿不明白嗎,我不僅待你如部下,還是知己,所以不屑于僞裝,因而一片至誠。”

看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我惱羞成怒,卻只是剜了嬉皮笑臉的他一眼,面色不改,轉而氣定神閑地上了馬。治他,不急,心氣高的人,不屑于争辯,還得是馬上定乾坤。

我斂聲屏氣,适應了一下張懷民這匹線條更為流暢,精瘦的名馬踏雪烏骓。然後便利落地一拽缰繩,旋身疾馳而去。名不虛立,此馬跑起來幾乎沒有氣息,穩坐其上,只能聽得見風聲吟哦。風聲與草聲齊齊,卻又參差。無來由的,躍然腦海的是,蹄聲如落雪,雪浸烏蹄,一身風霜,施施然踏雪而歸。

我手中握着沉甸甸的新打長生劍,張懷民謙虛地表示讓我湊合着用,我卻摸着格外襯手和歡喜。一念之差,翻掌一拍,劍光一蹴而就。書上讀過的,仗劍歸來風雨徐,鬓老白馬且相依,當時遐想,此下了然,雖無雪,心境卻為之相通。只是彼時的我沒有預想的是,命運弄人,最後我還是遇上了可,我生命裏,那場,并不應景的大雪……

雖已是初秋,但花色還是繁多,踏馬而去蹄生香。我耳畔傳來隐隐的嘶鳴,我心下一動,卻只是埋頭狂奔。雖然我上馬也有些時日了,可較之張懷民的駕輕就熟,我還是棋差一招。很快,馬蹄聲由遠及近,飄蕩過來。

就在馬蹄快踏上我的耳朵之際,我左腳一個猛蹬,踏雪烏骓靈敏地跟上我的步伐,狀若無心地一個錯步,我人馬囫囵漂移去一段距離,緩緩回首。如我所料,張懷民的刀起也不是,落也不是,我朝他亮出一個俏皮的笑,主動出擊,張懷民撇了撇嘴角,刀一個錯手,氣勢不減。

駿馬會心,撒開四蹄就奔赴向張懷民。我從從容地抄起泛着清寒的長生,劍氣如虹,此去不期。張懷民心照不宣地遞上一式虛空,将我的力道接着巧勁拍了出去,馬頭挨處頓時一陣嗡鳴。

我冷冷一笑,手到拈來便是一式擒拿,劍鋒不客氣地生生架住了回刀。張懷民喉結一動,臂上運力,但聽硠的一串音符,沿着刀劍接面肆虐而出。我一并刀,游刃有餘地推出秋分一式,凜冽的劍氣辄傾向松散,化整為零,四散而去。

張懷民流露出意外般的容色,卻不遲疑,回敬以貼山靠。玎玲,兩股沖勁消弭,餘威蕩開,兩方都是一退。我閉氣橫刀,不放過空隙,從馬上一躍而起,浮光掠影般襲至張懷民面前。張懷民亦然從馬上立起,右足一撤,拔高身形,龍淵刀呼呼作響着扛了過來。

刀劍相擊,铮铮有聲,使人聞之膽寒。一時僵持不下,我們在長風中對視着,良久,俱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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