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臨“危”受命

第四十一章 臨“危”受命

須臾, 我沒事人似的聳了聳肩,笑眯眯地回話。

“無妨,讀萬卷書, 還要行萬裏路呢。對于武将來說,這是必修課。不然紙上談兵, 何其無趣。”

張懷民紋絲不動, 深不見底的雙目卻死死盯住狀似輕松的我, 緘口不言。我備受煎熬地緊緊凝視着他托起茶盞, 抿了一口, 慢慢放回,檀木手持放在一旁的案幾上, 落落起身然後, 一步一步,走向我。我故作鎮靜, 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縮起來。眼見着他慢條斯理地靠近我,溫熱的鼻息可聞,我被他身上的檀木香裹挾, 一時喘不過氣,腦子悶悶的,好像一場大霧即将降臨,不知深淺。他輕輕笑了,猝然發問。

“鐘離, 你拿什麽擔保?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我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 辯解得蒼白。

“也許是機遇。”

我一頓, 慌亂地低下頭,睫毛蓋住了上方避無可避的視線, 悲傷水漫金山。

“哪怕窮途末路,我也躲不掉的。聖命難違,你知道的。”

傾灑在我頭頂的目光暗了暗,失去光澤的笑容,何其弱不禁風。我只是風平浪靜地靜靜注視着強顏歡笑的張懷民,語色清冷。

“我們別無選擇,希望上蒼保佑我們,您是太子,是正統。哪怕我真的馬革裹屍,也是無上光榮的事。這仍然有人情味的世間,我也算來了一趟。”

他近乎驚恐地擡眸看向面沉似水的我,眼光徘徊數息,還是語出驚人。

“可以戰敗,安然歸來。”

我堅毅的容色一刻崩塌,我垂在身側的手,不受控制地戰栗起來,連同我卑劣的感情,觸動我每一寸的神經,傳達至空白的腦海,覆水難收。我焦灼地閃避他的靠近,不知道在倉皇什麽,卻覺得額角的血管,在突突跳動,好像大地的脈搏,與此刻的我,默契的好像經年的故人,久別重逢,随着本能,同頻共振。

我們平複了氣息,又一次目光對接,只是這一次,誰都沒有逃竄,有的,只是死心塌地。我們望着彼此不濁的瞳孔,破顏一笑。并肩走出時,我們驚覺,漫天飄雪,淅淅瀝瀝,又厚重柔軟,落在每一個懷揣秘密的人心底,穿過山風,潤世間萬物,也阒然無聲地浸潤他們,無暇的明天。

接過聖旨的那一刻,我的笑容,令人挑不出錯來。果然,真情實感,才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上上簽。

Advertisement

張喬延恬不知恥地“路過”之時,打着探望我的名義來看我笑話,卻沒想到好巧不巧吃了個蒼蠅。我笑容恬然,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派頭讓他傻了眼。不過,三殿下就是三殿下,他不露辭色,秉持着言多必失的信條,匆匆撂下三句話并兩句話的道賀過後便着急走了。

我凝望着他氣沖沖的淩亂步伐,笑得前仰後合。出征之日迫在眉睫,我也該磨磨刀了。張懷民立在風雪之中,心無旁骛地看我磨刀,氣笑道。

“這就是你的磨刀?\"

我見怪不怪地瞥了一眼大驚小怪的張懷民,慢悠悠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是啊,殿下有何指教?要不你來露一手?”

張懷民哭笑不得。

“不再溫習一下金海晏教與你的兵法?不在回顧一下曲淵提點你的雙刀要旨和各路兵器的關節?就,單純擦刀?臨陣磨槍,不快也亮啊。”

我充耳不聞,細細用火淬了一遍,這才擡頭,略一擡眉梢,好笑道。

“殿下,定法自在胸中。庸人自擾只會自亂陣腳。”

聽我反唇相譏,以下犯上,張懷民習慣般攤開手,不再過問。

日子就像案牍上的冊子,風輕輕一吹,就翻了無數頁。坐在愈發抓不知的日光裏,我消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心裏澄澈的,只餘下橫橫縱縱,起起伏伏的立體演變。

這不,晴空萬裏的吉日,我一大早就穿戴齊整,五次三番地深呼吸後,我從房間推門而出,明媚的陽光照的我快睜不開眼。領兵出城時,無數百姓圍觀,衆人紛紛看直了眼。馬上高坐,手執新刀,英明神武,戎裝外披金甲,不怒自威,長袍金線壓邊,淩厲逼人,陽光下,波光潋滟,目不能視。是了,他們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看女子領兵,奔赴極寒邊地,一去不知何時返。

我面無表情地望着前人開道,心情卻頗為沉重。手裏攥着缰繩,座下是張懷民悉心挑選的一匹烏骓。此烏骓性情不似先前那匹性烈,卻也氣盛,鼻息打個不停,四蹄煩躁地踱來踱去。好在我駕馭住了,在戰場上,得良馬有如平地起飛。

歡送的人漸漸抛在了大隊人馬之後,我不舍地回望京城,此一別,不知何年才能回來。就在我轉身要打馬加速時,我捕捉到了城樓上那抹熟悉的清冷身影。我眼皮一跳,摸了摸眼睛,複又定睛望去,頃刻之間,心緒如麻,肺腑好似撓抓,卻又前所未有地舒心。

察覺到我的視線,張懷民似笑非笑地對着我默念。我竭力去辨認,咄嗟之間,淚流滿面。他說的是,無恙歸來。一旁的偏将關切地挨近,不解道。

“蘇将軍是風沙迷了眼?唉,去了邊境,那才叫風沙漫天。蘇将軍你第一次接觸,慢慢就适應了。”

說實話,偏将也是個孩子而已,還是個不太會說話的孩子,但是我風雨飄搖的心,好像找到了定海神針,俄頃支住。我破涕為笑,朝向他,喜怒不顯。

“無妨,我粗着呢。”

話不落地,我不再看懵懂的偏将,利落地一擰雙腿,烏骓心領神會,一馬當先,加快了整個軍隊的步伐。目的地,就在前方,晝去夜來,人困馬乏,終會抵達。縱然邊地風沙迷眼,掩埋了人的念想,鈍化了人的感官,但是遙在來的方向,有人為你挂懷,足矣。

風吹過邊境,風沙四起,此去京城一萬五千裏。吞噬了天色的風沙沒有方向,只是胡亂地向四面八方席卷。但是,總有,總會有那麽一捧殘留掌心餘溫的細沙,當長風穿境,會安抵京城,落在有心人的指尖。

約莫着鬥轉星移了月餘,我們抵達了南蠻與瑾國的邊境。放眼望去,寸草不生,西風過境,更顯荒涼。稀稀拉拉的植被遮不了大地的羞,只是徒勞地在風中搖晃,慘淡得很。我朝生暮死之情陡然被勾起,我驚覺自己的退縮之意,恨恨跺了跺腳,抛去一切雜念,只是掉轉馬頭,換上最為嚴厲的語氣。

“将士們,我們此次,定要蕩平南蠻,不破不回!”

士氣高漲,我遂心地一點下巴,率領部隊就地安營紮寨,大戰,就差導火線了。所有的擦槍走火,不過是蓄謀已久罷了。很快,火引子就送到了。

而且,是以一種我全然沒有防備的方式。

手下偏将來報,臉上是若崩厥角的惶恐。我重重放下手中竹簡,眉眼一凜。

“何事?”

偏将冷汗涔涔的頭低的更低,恐懼肉眼可見的蒙住了額頭,一滴一滴,滴落在他垂下的陰影裏。我心知大事不好,但是還是擺出不容置喙的威信。

“快說!”

偏将跪在地上半天了本就腿酸,被我一喝更是打了個寒戰,竟然直接跌坐在地。我扶額,眉毛皺成了川字。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或者說這是一場考驗與置之死地并存的出征。這偏将,想必也是第一次上戰場,被三殿下當作了為難我的政治犧牲品。當真是,給我極大臉面的配備。

我把手緩緩放下,紛亂的額間發絲下,露出嗜血的眸色。我一字一頓道。

“備馬。”

偏将猛然擡頭,滿目的不可,我卻一記冷眼橫掃過去,讓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根根分明。他下意識地跪倒在地,不敢再“頂撞”我。卻聽得頭頂傳來呵斥。

“還等什麽,上馬再說!”

窩窩囊囊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慌裏慌張地跟着我,眼巴巴看着,披挂提刀,翻身上馬,一氣呵成。我不帶喘氣,因為太過緊繃,五官都僵硬得不得動彈。我駕的一聲,座下烏骓似離弦之箭,飛縱而去。還好,他也還算争氣,硬是提着一口氣,豁出老命追上了我的烏骓。餘光裏,他鼓足了勇氣,穩住了聲線。

“蘇将軍,另一名偏将他侮辱了南蠻部落長的女兒,已然身首異處。此下,前部空虛,群龍無首,南蠻大軍已經殺入前方帳中。”

我勃然變色,幾近失聲。

“什麽!”

張喬延,你真是好樣的!敢情兩個初出茅廬的兔崽子還不夠,還要賠上一枚棄子是吧?但是十萬火急嗎,我別無選擇,穩住軍心,才是當務之急!

我的腦子從來沒有這樣飛速轉過,簡直即将擦出火星子。但是,我是主帥,僅存的偏将還在一旁偷偷觀察我的臉色,我只能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一路飛奔,翻江倒海,終是抵達了人間煉獄。戰旗殘破,四處起火,屍橫遍野,哀鴻不絕。觸目驚心,我周身血液涼了一半,我卻沒有停下步子,只是吩咐偏将把殘餘士兵召集過來。偏将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卻沒有再給他一個多餘的眼神,偏轉馬頭,與他分頭行動。

我凝神觀察四周的境況,正毫無頭緒之際,恍然發現了一群躲在營帳死角的殘兵敗将。我怒從中來,馬步急促地立在他們面前,暴喝道。

“你們在這裏幹什麽!拿起你們的兵器,和我走,殺回去!”

為首的一個士兵冷笑一聲,言語間俱是輕慢。

“蘇大統帥,您還是放棄徒勞的掙紮吧。我們的陣型已經是一盤散沙,對方都殺入帳中,回天無力了,保命要緊啊。”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在一衆似是而非的注視下,反手提刀,一個劈山斬,晃眼的長生刀劃過一個極致的角度,鮮血噴薄而出,染紅了離得最近的幾個士兵的眼。我随意地抹去嘴角沾染的血液,面色平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