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戰火複起
第四十六章 戰火複起
平安抵達營帳之後, 慶祝的心思不謀而合。我含着和暖的笑意目視着載歌載舞,推杯換盞的諸位将領,面上是一派喜色, 可實際上我內心深處卻隐隐浮現出翻江倒海的倦意與無名情緒,我歸結于對偏将愧疚與傷感交加的緬懷。只是, 暴風雨掀起的前夕都是風平浪靜的, 哪怕我不确定。
明面上看, 南蠻看似絕跡, 但是深谙瑾國外交與戰略的內行人看, 這卻算不得好消息。以南蠻人的民族血性和彪悍的民風,勢必垂死反撲, 畢竟傾巢而出是模糊的概念, 他們的大本營還是藏污納垢,後患無窮。此番按兵不動,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蠻人寂然不動,極有可能留有後手。可是, 有勇無謀的南蠻人又能如何節上生枝呢?
雖然心頭陰霾不去,我并未打攪衆人的興致,而是妥帖地發揚着一個将領的自矜與穩重,于座上微微笑着,藏匿起不安的心緒, 祈禱我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可是,我天賜的敏感總是屢試屢驗, 讓我頭疼不已, 苦不堪言。
一紙急報穿過如晦風雨,沾染着酒漬和歡笑破入我的面前, 不輕不重地下達了聖上的第二道旨意。
我斂眸,失笑,收下,起身。
俄而正色的肅容讓一衆高高舉起的酒杯懸在半空,寸步難移。我面不改容,聲線卻猶如将崩不崩的琴弦,低啞而彷徨。接收到我眼色的僅存的寥寥高級将領霍然起身,在鴉雀無聲的帳中突兀地引起一陣椅子與地板摩擦生出的刺耳音節。
“末将不才,願帶兵陣前,殊死一戰。”
我卻不予理會,慢條斯理地托起了斟了許久的酒盞,吹去了漂在濁酒之上的浮沉,堪堪付之一笑。我的嗓音合乎我的刀法,四平八穩,臉色亦安然如故,可在衆人目光所不能觸及的杯身背光處,是我青筋隐現的拳掌。我松快地嫣然一笑,不急不徐道。
“徐将軍,何出此言。”
帶頭的徐将領微微一愣,見我目光灼灼地盯住他,繼而吞吞吐吐。
“末将知道,此次邊擾事關國運,不敢懈怠。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懇請蘇将軍給末将這個機會,末将,萬死不辭。”
我任由他铿锵的字句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目光變幻幾許,翕然嘆道。
“徐将軍,這回兇險,不可輕舉。恕我獨斷,坐陣前線,全軍聽我調度。”
他瞳孔劇烈地顫動了半晌,微微俯首。
“是,蘇将軍領兵堪稱起死回生之效,我們有目共睹,末将等全聽蘇将軍號令。”
我惬懷地報以一笑,方欲部署,卻聽得帳外譏諷的一聲朗朗。
“且慢。”
我心煩意亂地眉鎖,卻投去惴惴一瞥。來人清濯端方,笑得恰如其分,卻讓我心底寒意攢動。果不其然,他溫涼的聲線溫和地撫過我的眉間,猝然成川。
“各位幸會,我乃聖上欽點的新任統帥,我姓劉,還請多多指教。”
阒無人聲,似乎與他的溫潤與松緩格格不入,南轅北轍的,他的和和氣氣讓整個營帳都寒上了三分。一旁的徐将領好整以暇,笑裏藏刀。
“蘇将軍大捷,旗開得勝,為何無故換帥?臨陣換帥,當慎之又慎。”
劉運慈眉攏揶揄,眼含戲谑,出口鑿鑿,無可置辯。
“徐将軍的意思是,聖上失察,欠了考慮?”
徐将軍一個激靈,躬身下去,面無人色。
“末将不敢。”
我冷眼旁觀劉運慈的惺惺作态,心下了然。這是輸了要降罪于我,贏了要剝奪于我的兩全之法呵,難為三殿下費心,妙哉。對峙無果,劉運慈不着痕跡地将燙手山芋遞轉給我,水到渠成,笑得人畜無害。
“蘇将軍,依您的意思呢?”
我微微一笑,不動聲色。
“既然聖上發話,自然是作了周全的打算。吳将軍英姿勃然,鐘離自愧不如,即無授意,亦欲讓位。”
聖意不可違,當下也只可委曲求全。劉運慈順心遂意,稍稍颔首,對一幹敢怒不敢言的注目熟視無睹,開懷道。
“那大家暢飲罷,劉某就不打斷了,我去和蘇将軍交接一下各部事務。”
我不置可否地朝憂心忡忡的各位略一點頭,拂袖而去。
桌案上穩穩立着的酒杯裏,影影綽綽,并未淺下去半分。
步至帳外,寒風灌袖,我臉色一僵,笑得勉強。劉運詞慢悠悠地踱步至帳外,臉色倏然一變,烏黑的瞳色裏,是我看不清的情緒。
“蘇将軍,聖上的意思是,斬盡殺絕,收服南蠻,你怎麽,抗旨不遵呢?”
嗬,這是要我擔上烏臺罪名的意思了?我清澈見底的眼眸退散去溫和,訝異之色心貫白日。他冷峻的面色罩住了我,我卻坦然地回望他,倒是他,做賊心虛了幾分。他虛與委蛇的樣子讓我心下發笑,礙于上下級關系,我可不想被穿小鞋,只是磊落道。
“聖上沒有怪罪下來,雖然損失慘重,卻元氣不大傷。南蠻遭受重創,意欲将養,謀定而後動。此下是最好的一舉滅之的時機,還請劉長官,做好本分的事,不要妄揣聖意。”
我從容不迫,沒有頤指氣使,大公無私的姿态讓劉運慈陰鸷的眉眼更深重,背光而立,臉上投下的陰影散漫,卻近不了我半分。衆目睽睽之下,他奈我何。我不好拿捏,也井水不犯河水,他所能做的,就是擠掉我名義上的位子罷了。我所求的,不過是平安歸去,等待自己名副其實的首征。他犀利卻虛妄的目光在我身上兜兜轉轉,還是落在了旁處。
“你去吧。明日,別拖後腿。否則,我不好和太子殿下交代。”
我盡力維持着面上的溫和,眼睛眯成狹長,宛如詭谲的狐,伺機而動。一夜過去,我睡得很好,料是走個過場,心潮澎湃,我很快,就能持着中庸之道,安然無恙地回到京城了。
經幡高揚,士飽馬騰,良馬嘶鳴,跺地有聲,人喊馬嘶,我遂心地颔首。至少,我不會再孤軍奮戰了。雖然他處心積慮想要針對我,但我切實得到了救兵,整整三十萬大軍,壓境層層,何其磅礴!
我一身輕地叼着狗尾巴草,高坐馬上,一副看好戲的謙遜姿态,向着劉運慈一拱手,笑得明朗。他眉毛一抽,臉黝黑更甚我的烏骓。我把玩着長生刀,眸光加深,長生長明,心系所敬之人,極樂是也。
兩軍對陣,死一般的寂靜,劉運慈整頓陣列,聚起士兵,率先沖陣。我跟着在部隊後方壓陣,長生刀位于身側,開闊之下,清晰地目視着大軍似口袋一般,将地方納入包圍圈。目擊全軍調動的我誠心實意地認可劉運慈的閃電戰手段,不扯上私人恩怨,他的水平,天衣無縫。
可是,那是在南蠻軍未曾搬來幫手的前提下。一場滔天陰謀,悄無聲息地在包圍圈吞噬過去的那一刻算起,同步按下了死亡倒計時。我的空穴來風,千真萬确。
兩軍酣戰之際,側翼近乎是同時傳來了噩耗,側方兩名大将全部被斬!
聞言,劉運慈目眦欲裂,瞋目切齒,怒氣上湧以致于全身顫抖不止,一字一句道。
“我坐陣前,始終未發現有人手後派偷襲側翼,哪來的天降神兵,神鬼不覺,你們,幹什麽吃的!”
報信的小兵見他發作,早已抖成了篩子,七零八落的語言散在了鬼哭狼嚎一片的瑾國軍中。茫然而蒼白地回首,被擊破兩翼的軍隊早已陷入水深火熱,牢不可破的鐵壁銅牆早已化為一盤散沙。
他決然閉眼,緘口不言,刷的一聲拔出弓箭,方欲瞄準來路不明的偷襲者中指揮官的額頭,解救隊伍的混亂,卻在搭弓的前夕,被一支綴着黑羽的箭洞穿!
血液洶湧,炸開出慘淡的花朵,正中那小兵的面門。那小兵目色驚恐,精神在這一刻繃斷,兀自尖叫着跑開了。我愁容滿面地盯着一觸即潰,洶洶殺意與無奈爬升,立于瀕臨全軍覆沒邊緣,嘆氣如煙雲,化在了無人在意的風裏。
還是,孤軍作戰了啊。
我一勒缰繩,打馬将中軍的衆人趕到一處,走馬一圈,長生刀已經紅如潑墨,點燃了我眼底窮形極相的野心。
劉運慈大人,誤打誤撞,感謝讓路,一路別走好。
在刀光劍影的外圍暫時讓出的一方淨土裏,我的長生刀撚起,仿佛沒有重量,我笑得嫣然,卻令衆人毛骨悚然。他們知道,我這下,是生氣了。
長生刀無端生出風寒,我笑裏藏刀,中氣運足,觑向屍骨已寒的劉運慈的大批親兵,勾起的嘴角不着痕跡地撇下去,目含淚光,聲似寒染。
“将士們,我們退無可退了。我知道,劉将領于你們很多人有不可磨滅的知遇之恩。如此這般,他慘死冷劍下,你們難道就此善罷甘休?我是副手不假,我與他點頭之交不假,但是人心是肉長的,我仰仗劉将領的運兵,惺惺相惜,兔死狐悲。我輩軍旅颠沛,為國而戰,給家裏帶去無上光榮,我允許你們懦弱,但絕不是此刻!特別是劉将領的身先士卒之下,坐視不理!接下來聽我號令,發起沖鋒,如有退卻者,有如此箭。”
一聲脆響,箭成兩截,落地輕如鴻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