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鹿丸二十歲這一年,木葉發生了好多大事。
元旦剛過,六代目火影卡卡西便卸了影職,推舉自己的學生鳴人擔任七代目火影。四戰已過,往事已成歷史,但有些記憶是那麽鮮明,不曾泛黃。鳴人擔任火影是衆望所歸,卡卡西也自知他只不過是個承上啓下的過渡者,一村上下沒有異議,連鳴人自己都是一臉堅毅地從老師手裏接過了火影的棒子。
而他奈良鹿丸,則随着這次權力交接擢升至,火影首席秘書。
好吧,這是為了尚不成熟的鳴人與他專門設立的職位。而那位辭去了火影的卡卡西,則轉任木葉參謀,上忍班長,也就是奈良鹿久曾任的職位。
不過這位喜歡看小黃書的不良上忍并不像他任火影時那般兢兢業業,總是把屬于他的工作丢給鹿丸。鹿丸無奈地收着,從不抱怨。
七代目火影就職三個月之後,木葉春意正濃,在一片櫻色裏,新火影與那位始終堅定不移信賴他支持他的女子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少年終于成長為男人,舉村同慶,連火之國的大名都派了使者祝賀。鹿丸在人群裏看着新娘幸福的淚水和新郎堅定的目光,未曾察覺爬上臉頰柔和的笑。思緒随風向西飄去,女人,好久不見了。
春去秋來,當鹿丸習慣了新的工作節奏時,木葉迎來了戰後規模最大的中忍考試。那個風一般的女子帶着她的學生們來了。九月初,正是木葉風景最美的季節。天空湛藍如洗,雲淡風輕,陽光燦而不灼,樹蔭下涼爽惬意。滿眼蓬勃的綠色,就像街道上亂跑的小孩子。
鳴人堅持聲稱自己經過他半年的教育已經不需要他事事親自指點,故意撤走他大部分的工作,把他硬往中忍考試接待專員這個閑職上塞。只可惜鳴人的手段并不高明,他分明看見鳴人愁苦着臉找卡卡西幫忙,後者并未像平時一樣把工作都丢給他,好像多年前師生初識那般,耐心又細致地教導鳴人。
攢動的心思他懂,于是鹿丸也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對于鹿丸來說,這是開始與結束的一年。
九月二十二日是他的二十歲生日,家族與豬鹿蝶的盟友為他舉辦了隆重的成人禮。他邀請了手鞠,那個見證了他的淚水、悔恨與決心的女子,她似乎理所應當出現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儀式裏。
父親已逝,由他的故交秋道丁座為鹿丸加冠。常年矗立頭頂的沖天辮绾成了發髻,鹿丸半跪于地,虔誠地低着頭。行過大禮之後鹿丸在衆人的注視下走上高臺,右手握拳高高擎起,在半空中停駐了片刻,重重地落在左胸前,那是心髒的位置。
宣誓——
我的生命屬于奈良,
我的忠心屬于同盟,
我将肩負起族人的期待,盟友的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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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傾盡一切。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他遠遠地看到他靈魂所向的女子,坐在人群的邊緣,與族人盟友有淡漠的疏離。他看見她眸光閃動,臉上挂着淺笑,一個似乎有些涼薄的淺笑。她再次見證了他人生的裏程碑,卻仿佛超脫現世,如同時空的判官,以旁人的目光注視着。他看不懂她的情緒,他沖動地想跳下高臺捧起她的臉仔細瞧瞧,但終究是忍住了,遠遠地,安靜地,進行儀式。他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
這一天,是鹿丸正式成為奈良一族族長的日子。
奈良一族雖是木葉重要的家族,但無論聲望、實力,還是規模,排在其前面的仍有數家,新族長的加冠禮并未成為村子的焦點。街坊鄉鄰讨論的還是中忍考試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們,談吐間滿是對他們的期待與對和平的信心。挂着閑職的鹿丸在街上漫步,發覺自己的加冠禮連一段插曲都說不上,甚至不如一顆投入湖中的碎石。只是鹿丸對此并不在意,旁人知曉也好,不知曉也罷,這只是他自己的事情。
月底,中忍考試結束。砂隐村成為了這次考試最大的贏家,斬獲了三分一的中忍名額。身為導師的她只是淡然微笑,成熟穩重,十足的師長模樣。只是那一雙靈動的綠瞳閃爍如星,他知道,她是欣慰與自豪的。鹿丸似乎窺見了十二歲那年他認識的那個笑容明媚的少女,她驕傲得意,她恣意張揚。
他想親吻那雙眼睛。
中忍考試結束,木葉的中忍考試接待專員終于略微忙碌了起來,各忍村的考試隊伍陸續離境,他免不得恭送一回又一回。砂隐村是最後走的,源于孩子們此番出色的表現。領隊的女忍者自掏腰包款待了孩子們幾日逗留木葉的瘋鬧。但時間不會停止,它只會穩步向前,離別将至,鹿丸又起了個大清早。
黎明的木葉是青色的,帶着一點清冷的慘白。太陽尚未升起,空氣中漂浮着稀薄的霧氣。
手鞠發誓,她起了個大早只是出于習慣,撥開窗簾的一瞬間,一眼瞥到那個抱着手臂,木樁似的男人。再一次,他站在了她的窗下。
這個人真是……真不知道這個懶蛋是如何做到早起的。每一次,她都不禁這樣想,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她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穿着便服,跑到樓下與他相會。
“中午才走,怎麽又來得這麽早。”這并不算是一個問句,為何這麽早,他與她心知肚明。那些旁人不知的隐秘悸動,如同一小團火把,燃燒在每個相逢的清晨。她的餘光掃到他日漸升高的肩膀,看它慢慢長出堅毅的折線。這個同盟國的青年,變成了她想倚靠的港灣。有些話語從未說出口,似乎并立而行足以說明一切。
她揚起臉,迎上他的目光。對面投射來視線仿佛仲夏烈日,幾乎要把她灼傷了。深邃的黑瞳又如同寒冬的夜空,廣袤遼遠,吞噬着點點星光。她無法形容那是怎樣濃烈的感情,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着向前,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他們從未如此接近。一瞬間,奇異的陌生感忽然襲擊了她,前方是未知的體驗,然而她并不畏懼。這一段從未明言的關系,終将迎來一個親密無間的時刻。再一瞬間,是熟悉而陌生的一拳間隔,只不過彼時那是肩與肩,肘與肘的距離,而此刻,是唇與唇的距離。理智旋即而至,是的,他們從未如此接近,而此中緣由并非羞澀矜持那麽簡單。
她忽然冷靜了下來,繃緊肌肉硬生生地扭轉身體的趨勢,轉身站到了他的身側,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過去的數秒如同一出情節跌宕起伏的戲。她與他一直深切期待的及不動聲色回避的一切,在那幾秒爆炸式登場,以前所未有的氣勢橫亘在兩人之間。
“鹿丸……”她低着頭垂下眼。她深知自己此番行為對他是一種傷害,然而理智又告訴她這樣才是正确的選擇,道歉的話語堵在胸腔,撞得她的胸口陣陣作痛。
“手鞠……”男人的喉嚨裏滾出了一聲幹澀的呼喚。女人湊近的時候,他是無比喜悅的,仿佛沙漠裏跋涉多日的旅人,終于見到了綠洲。所以,當她轉身時,那美好的綠洲亦如海市蜃樓般消失,一陣揪心的痛楚之後,肌體的幹熱與饑渴更甚從前。可是他又是懂她的,她轉身的理由與他們從未明言的理由是相同的。那一刻他聽見內心強烈卻毫無意義的質問,為何她非生于木葉?又為何他非生于砂隐?
“戰争已經結束了……”現在是和平年代,木葉與砂隐是同盟關系。他想這樣說,可是戰争真的結束了嗎?和平真的到來了嗎?結束一場戰争,就能确保永世的和平嗎?世界若當如此簡單,她與他便該是最早結婚的那一對,而不是讓鳴人與雛田搶了先。他不是救世英雄火影,她也不是忍軍統帥風影,他們的幸福并不能成為美好未來的象征。在這滿目瘡痍的土地上,還有那麽多事情等着他們做,他們真的可以不顧一切在一起,從自己的責任中抽身而退嗎?
又或者,存在兩全的辦法嗎?可惜,這一對以智慧出名的璧人都未能想到。
手鞠知道鹿丸想要說的,亦知曉他為何欲言又止。并非鹿丸心思簡單易懂,只因他們足夠了解彼此。這麽多年,所有迂回婉轉繞開核心,都是基于同一個理由,直至今日也未曾有變。于是,她接口道:“接下來我們要守住和平。”語氣異常堅定,仿佛下定了決心。
“不辜負逝者的犧牲。”他艱難地應聲。
靜默中,太陽躍出地平線。清晨第一縷陽光驅散了薄霧,他微微眯起了眼。“天亮了,我回去了,中午見。”他向久久立于他身側的女子道別。
女子輕輕地應了一聲,目送他遠去的背影。她迎着光線,看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陣眩暈感沖上頭頂,忽然之間,她似乎看到那道影子游動着向她靠近,化作一個擁抱,将她淹沒。她不由得扶住了牆,片刻之後苦笑一聲,低低地嘆道原來只是幻覺。
☆、第 2 章
木葉醫院。
面色蒼白的男子在診室外如坐針氈,室內是他懷孕七月的妻子。妻子日前出現早産先兆,對于此刻的處境,他們早有準備。只是當這個時刻真正來臨,才發覺之前無論如何準備,都無法撫平此刻的焦慮。
手臂支于膝蓋之上,男人雙手交叉,手指深深陷入手背之中,幾乎快要摳出肉來。然而男人渾然不覺疼痛,只是怨恨自己為何不能替門另一側的妻子分擔分娩的痛楚。
他童年的經歷過于晦澀曲折,缺乏表達和感受人之常情的能力。少年時有幸認識了一群可靠的夥伴,那張面具似的臉才終于有了些自然的表情。他未嘗想過他這一生也會與某個女子組建普通的家庭,享受普通人的幸福生活。與妻子相戀到結婚,這幾年溫馨的生活讓他幾乎忘記自己曾經深埋于地下。妻子于他,是驅散陰翳的陽光,是他的珍寶,他的救贖。
妻子是木葉山中一族的族長,作為族長,生育後代便不是他們這個小家的私事。他對此頗有微詞,但妻子安慰他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他見妻子不介意,便也沒了脾氣。但得知妻子極有可能早産,而他們的結晶則有可能夭折時,族人那些譴責的眼神,讓他對族規的不滿卷土重來。
眼下的情形不由他煩心那些外部的壓力,對妻子和孩子的擔憂滿滿占據着心頭,甚至無心注意妻子自幼一起長大的朋友們,也在他身邊分擔他的焦慮。
忽然他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啼哭。他猛然坐直,驚慌地拍了拍身邊男人的肩。
“……鹿丸,剛才……”他的聲音過于顫抖,竟無法說出一個完整句子。
鹿丸有些疑惑,不知何由這個男人像受了驚的兔子。他擔憂他是不是太過緊張,産生了什麽不好的幻覺,于是鹿丸安慰道:“沒事的,要相信井野,相信小櫻。”
佐井僵硬地搖了搖頭,他想說,他好像聽見了孩子的哭聲,然而激動之下,無論如何也無法組成有意義的語言。
良久,一個小護士帶來了母子平安的消息。鹿丸長舒了一口氣,摟過身側男人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當他打算祝福佐井時,才發現佐井早已無聲地淚流滿面,眼眶睜圓,淚水不斷地湧出,就像那沒有關好的水龍頭。
他低低地在佐井耳畔說着寬慰的話語,未曾注意到丁次看着他複雜的眼神。
井野這一關算是過了,鹿丸你怎麽辦?
這一年鹿丸二十三歲。夥伴們大多婚娶,有的甚至孩子都有了。幾年前木葉盛傳他與砂隐女忍者的八卦,可這幾年只有些偶爾飄落的疑惑的眼神。都以為他才是最早結婚的那個,他們之前的關系始于戰前,卻不知何時飄零散落。這些年來,負責砂隐村外交工作的手鞠可是沒少往木葉跑,但兩人公事公辦的态度,硬是不讓人聞出一絲私情的味道。當他們的興趣點從戀愛轉移至婚姻生活的瑣事,對此二人的八卦也沒了興趣。只是鹿丸與手鞠仍舊各自單身,還是偶爾不由叫人多想二三。而此中想得最多的,便是鹿丸的至交好友秋道丁次。
善良的男人總是覺得鹿丸與手鞠并未結束,但他不善言辭,特別是對于好友的私事。當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時候,鹿丸反而搶先回答了他——
我是木葉的奈良鹿丸,她是砂隐的手鞠,僅此而已。
這句話丁次已經琢磨了兩年有餘,至今仍不能理解。他的妻子是雲隐的卡魯伊,有何區別?為什麽他們結婚了,小蝶都出生了,而他們不能圓滿?
安頓好山中夫婦之後,鹿丸與丁次結伴而歸。丁次徑直回家,他的妻子還在坐月子。鹿丸則去了家中的鹿場,采了一些滋補身體的藥材,準備擇日送給小櫻,請她幫忙調理一些配方給井野補一補。
鹿丸從帶着藥材從鹿場出來的時候,太陽西斜,但天色尚明。他略作思忖,繞路去村子裏奈良氏的聚居地,看望母親,也看望其他族人。奈良吉乃在鹿丸成年的第二天便搬出了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宅子。那是奈良一族的財産,專供族長的家庭使用。所謂族長的家庭,是指族長,族長的妻子與孩子。于是當鹿丸繼承了鹿久的身份,她便按照族規從那個家裏搬了出來。這些在她與鹿久結婚的時候他就告訴她了,所以對于吉乃而言,這是早有準備的時刻。她對那個宅子有些不舍,也只是眷戀她與鹿久和鹿丸在那裏共度的美好時光,心中有些遺憾,也只是因為丈夫故去,又要與兒子分開。可是總會有這麽一天,她雖然難過,但也止于難過。
吉乃的精神很不錯,鹿丸跟母親聊了些近況家常,便告辭離開。
鹿丸這個族長,與他的前任們大不相同,他格外關注族內每個人的生活狀态。上任不久便親自探訪每個家庭,對于他們的苦楚與快樂,都十分了解,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給予他們适當又貼心的幫助。他與傳聞中麻煩不離口的那個形象相去甚遠,但卻與四戰時扛起亡父的職責引領戰争走向勝利,那個富于責任感的形象吻合得很好。族人們對這個族長很滿意,唯一不滿的地方就是他尚未婚娶,更沒有孩子。這在奈良一族甚至豬鹿蝶同盟裏都是不能容忍的大事,然而鹿丸卻好像不當回事。
轉過一個街口,鹿丸來到奈良鹿明的家中。鹿明比他年紀稍大,但家境幾乎是奈良一族中生活最為窘迫的。他的妻子茉莉體弱多病,自從生育了鹿生之後,更是長卧病榻不起。鹿明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忍,在火影大樓裏有一份普通但穩定的工作。這份工作微薄的薪水,以及偶出任務的酬金,便是這個家庭全部的收入。而這些收入的絕大多數,都用于為茉莉治病。鹿丸雖是一族族長,能做到的卻着實有限。不算頻繁的探望及一定的藥材支援,便是他所做的一切。即使如此,這對夫妻對他仍是十分感激,面對這樣的夫婦,鹿丸反而對自己的無力生出幾分愧疚。
從這對生活困苦卻仍樂觀積極的夫妻家中離開,鹿丸迎面遇到族裏另外一對夫婦,鹿良與園子,他們似乎剛從木葉醫院做定期檢查回來。
“阿拉,鹿丸大人,您好。”園子笑盈盈地與鹿丸打招呼,鹿良小心翼翼地伴在妻子身側,也向鹿丸颔首致意。
鹿丸招手回禮,“剛從醫院回來嗎?”
“是的,”婦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這次果然懷了雙胞胎呢。”女子溫柔地撫摸着肚子,擡眼望向自己的丈夫,濃濃的愛意不加掩飾,而鹿良也回以寵溺的微笑。鹿丸在一旁看着,心裏也升起一股暖融融的,美好的感情。他看到這樣的畫面,便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鹿丸送上了自己的祝福,與夫婦兩人寒暄了幾句才離開。
對他來說,這是美好的一天。井野母子平安,母親安好,園子懷了雙胞胎,只有鹿明一家……那一家雖然貧困,但仍然樂觀,這也是好事。夜深了,黑暗與阒靜如潮水般覆蓋了空曠的宅邸。在孤獨的,無人陪伴的時刻,似乎更容易與內心深處的自我對話。他心底的一個聲音尖銳地指出,在這若幹件值得開心的好事中,最令他喜悅的是園子懷上了雙胞胎。這是一份邪惡而扭曲的喜悅,如同毒蛇吐着信子,在暗處向着獵物亮出了獠牙。是的,他是就是那毒蛇,而園子腹中尚未成人形的孩子,便是他的獵物。
他未婚娶,亦無後代,而至今尚未收到井野般來自家族的非難,不過是奈良一族恰好有補進的孩子。雖然族中老人對他不滿,但作為一族他們仍有後手,總不會逼得那麽緊迫。井野的不幸在于,她的同齡族人都在四戰中犧牲了,這一代,竟真的單只剩下她一顆獨苗。如果她不能産下配合三族世代更替的孩子,對于山中家,對于豬鹿蝶同盟,都是異常艱難的局面。而她身為族長個人承受的壓力與自責,或許像那繞樹而生的藤蔓,束縛着她,直至終老都不會消散。
鹿丸一早知道自己不會生育,便早有從族人某戶人家中過繼來一個孩子的打算,這也是他苦心經營與族人關系的,深埋心底的緣由。園子是二度懷孕,相比于其他家庭,失去一個孩子,或許不會那樣痛苦。而這一次又是雙胞胎,無疑令鹿丸對即将到來的請求輕松不少。
他覺得他變了,內心深處總有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在每個寂靜無人的夜晚化作惡鬼糾纏着他。而白天,他們又悄然藏匿了身形。他少年時期就懂得的事情,他本不願涉足。不知何時他卻已深深地卷入其中,當年一派澄澈的心池淤泥翻滾。珍藏心底那個幹淨的夢,他不知他是否還有資格擁有。
☆、第 3 章
這一日的工作快結束的時候,鹿丸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是火影首席秘書,但工作內容,則更像是顧問。一日間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與火影鳴人在一起讨論事務,但他仍保有自己的辦公室。一個狹小獨立的空間,就在火影辦公大廳的隔壁。
雖然并不常用,但這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對鹿丸而言是必須的。他有時會把自己關在裏面,做一些獨立而嚴肅的思考,比如此刻。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家族的長輩從年初開始就在不同的場合高密度暗示他需要解決一下子嗣問題。豬鹿蝶同盟的另外兩家的孩子健康長大,是時候安排三族的孩子一起成長了。雖然彼此的秘術能夠相互配合是固有優勢,但人與人之間的默契,需要從小培養。
鹿丸知道對于他養子的生父母而言,這個過程并不愉快。他做了細致的打算,力求以最溫和的方式求得一子。每一次面對鹿良與園子時,他都會在這個房間裏思考合适的表達,有時他覺得,這比從前與父親下棋還辛苦。每當進行到關鍵的時候,對話的內容總是苦澀得讓他想逃,然而背後早已沒有可以逃離的地方。
經過多次交涉,鹿良夫婦終于同意把他們一對龍鳳胎中的小兒子過繼給他。整個過程的推進可謂艱難,前前後後消耗了大半年,從早櫻未開的初春直到最後一片落葉飄零的深秋。在這漫長的時間裏,他飽嘗愧疚的滋味。這次的煎熬遠逾彼年他初任中忍時的經歷,如同被下了蠱,有千萬小蟲啃食腐爛他的內髒。他屢次想要放棄,如果履行他的責任需要他人痛苦的犧牲,他毋寧選擇其他途徑。而導致當下局面的根本原因是他的任性,他始終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這無疑化作牢不可破的容器将他被蠱食的內髒完全密封,讓那愧疚在膿水與毒液中緩慢潰爛,對他的身心造成永久性的損傷。
然而這已然是他人生計劃中最好的選擇,想要有所得,必然要先付出相應的代價。他當然有其他選擇,但絕不會比眼下的情形更加輕松。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無論這路上有多少磨難,他都要堅持走下去。如果不能走到最後,這一切都沒有意義。這樣想着,鹿丸又堅定了心意。
分別與開始的那天原本定于上個月,然而奈良家族一起事件,令原定計劃不得不推遲到一個月後的今天。
奈良茉莉病故。
這一年木葉的冬天比往年寒冷,村外修煉場的樹林裏一派蕭索的氣象,脫光葉子的枝桠如同荊棘,咆哮的風仿佛肺感染重症患者粗重地喘氣,吞吐着死神冰冷的氣息。奈良茉莉的病情在寒風中忽然惡化,像是偏離目标的苦無,從高點一頭紮進泥土。她的生命迅速的隕落,葬于家族墓地。
他本就難産的過繼計劃因此再度拖延,終于迫近年關,不過,該來的時刻總歸要來。鹿丸閉上眼睛,面對今日可能遇到的種種場景,他都要在腦內模拟應對,具體到每一句話細微的措辭、神情與姿态。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地敲門聲響起。
鹿丸睜開眼,還未等他開口說請進,來人已推開房門。
丁次帶着一身任務歸來的風塵仆仆,神色凝重,“鹿明死了。”
鹿丸睜圓了眼。再一次,未等他對此有所反應,丁次繼續道,“他留了遺言,說鹿生給你。”
時間的流動忽然緩慢起來,丁次依舊神色凝重地說着什麽,然而扭曲的時間把他的話語拉伸成不可理解的音節,鹿丸的腦中只有嗡嗡的回音——
鹿明死了,鹿生給你。
茉莉的葬禮尚不足月,鹿明便堅持要出任務。只是一個C級任務,護送一個首飾商人和他的貨物去火之國國都,然而報酬對于一個C級任務來說十分豐厚。鹿丸擔心他的情緒進行過勸阻,卻也能理解他未明言的堅持的緣由。鹿丸還特意安排了能夠配合鹿明的丁次,外加經驗豐富的出雲和子鐵。一個C級任務,配了兩位上忍,陣容堪稱華麗,連那豐厚的報酬都顯得微不足道。怎麽還是讓他出了事?
鹿丸需要更多的信息來讓這個事件變得合情合理,不然他要如何相信?于是,思維慢慢重新運轉,他聽到丁次說——
遇到山賊時鹿明離雇主最近。冷箭射過來,出雲、子鐵和丁次三人按照原本的分工迅速解決了毛賊,而鹿明則直接撲倒在雇主身上替他挨了這一箭。三人都未曾注意鹿明并沒有按計劃行動,以他的身手,以苦無擋掉這一箭實在是輕松而正常的選擇,而他為什麽用身體當肉盾做了這麽一個下下之選,除了他自己尋死之外竟無法找出合适的理由。
即使這樣事情也本不該惡化到這種程度,然而箭簇有毒,一種十分霸道狠辣的毒,鹿明中箭不久後便昏迷。這一隊沒有配置醫療忍者,也沒有C級任務配置醫療忍者的先例,他們給他用了緊急解毒的藥,但效果不佳。雇主決定為了鹿明暫緩行程,先去最近的城鎮給鹿明治療,可終究還是太慢了。其間鹿明一度醒來,留了遺言便又昏迷過去,未能再次醒來。
鹿丸有些驚奇地發現他竟還有餘力注意時間,對面牆上挂着的時鐘顯示離他正常的下班時間還有七分鐘,離他計劃中商定好去鹿良家抱走家中幺子的時間還有三十七分鐘。但他此刻多了一種選擇,去母親那裏抱走鹿明出發前托她幫忙照看的鹿生。而倘若他想執行這兩個方案中的任何一個,他應該利用剩下的七分鐘回到鳴人身邊,撫平他的情緒,告訴他盡管如此糟糕,但這只是個人失誤,就跟誤燃了起爆符,燒壞了衣服沒什麽兩樣,只有鹿明自己要對此負責。只是這樣去說鳴人的情緒只會更加失控,那麽他要在到達鳴人身邊所花費的幾步路的時間裏想出一個更加完善的安撫策略。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靈魂抽離了身體,飄到半空,看到自己帶着一臉有些木然的表情,腦子轉得飛快好像要燒起來。然而他并沒有靈魂抽離,卻的确好像有另一個自己抱着雙臂冷冷地卻又饒有趣味地觀察着忙成一團的自己,還不停點頭贊賞,人類的極限是可以無限突破的,真好真好。
最後鹿丸成功在下班之前安撫好了鳴人,又按時到訪鹿良夫婦家,處理好兩塊燙手山芋之後才去母親那裏接回了鹿生。回到家手忙腳亂地照料小朋友,還好他常常探望鹿明一家,小家夥對他并不認生。
生活教人哭,教人笑,還教人哭笑不得。這漫長的一天簡直折損了他三年陽壽,他已經沒有力氣思考他是該哭該笑還是哭笑不得,明日還要張羅鹿明的後事。
奈良一族這一年的元旦過得很不好,緊接着一個喪期,落在另一個喪期的正當中。族禮中雖無跪哭叩靈等規矩,但仍有酒肉絲竹的禁忌,因此這個元旦全無節日的喜慶。元旦過後,鹿丸開始頻頻看望母親,拜訪丁次與井野,連一同工作的鳴人都沒放過,向他們請教帶孩子問題。聽着他們一件一件摳着細節傳授經驗,單身爸爸奈良鹿丸消失多年的口頭禪,終于又回來了。
唉,真麻煩。
沒過多久,随着“奈良大人為兒子苦苦奔波”的形象确立,有謠言飛起——
茉莉的死是奈良大人一手操縱的,他送去的那些藥材裏可攙着毒呢。
鹿明的任務是奈良大人蓄謀安排的,哪有那麽巧的事,妻子才剛病逝,他就出任務死掉,要知道,七代目大人上任以來,所有的任務都是奈良大人批準後七代目才簽字的。七代目大人這麽信任他,結果他竟是這樣的人。
奈良大人自己不結婚不生孩子,早就盯上鹿明家的鹿生了。
奈良大人盯上的何止鹿生,奈良一族的孩子都被他盯上了。
……
鹿丸沒有刻意去回避,也無法回避。他能做什麽呢?無非就是做自己。并不是無動于衷,也很想像個十一二歲的小鬼跳起來喊才不是那樣。然而十一二歲的鹿丸不會做這種事情,年齡翻了一倍有餘的現在的他,就更不會這麽做了。雖然他告訴鳴人那不是他的錯,當然也不是自己的錯,出雲、子鐵和丁次更沒有錯,但這樣的話語無法減緩各人心中的自責。他們每個人都深陷悔恨的泥淖,隐忍着,故作鎮定安慰同伴說我沒事,無法自救,也無法向他人施以援手,只得任其将自己淹沒。
至于盯上鹿生這件事,從某種程度而言,這并不是謠言。一切都源自他任性的不婚,作為族長,本已失職,還要他人犧牲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他所費的些許口舌之勞(然而最終并沒有起作用),相比之下實在是罪惡的閑适。從一族的角度,每一個适齡的孩子都被盯上了,而他作為族長,便是家族意志的代表。
他沒有辯解的立場。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捉蟲。
☆、第 4 章
沙漠疏朗的夜空泛起微弱的青光,這是黎明到來的初兆。勘九郎已經整裝待發,正在對傀儡和忍具做最後的檢查。前幾日一封加密情報送達風影,叛逃多年的砂隐忍者終于走漏行蹤。
在父親作為風影的時代,為了應對經費不足采取了一些極端手段,然而站在當下的管理角度,那些舉措均是飲鸩止渴。惡果經過多年發酵,已經緩慢滲入砂隐的方方面面。問題接踵而至,卻沒有足夠的人手解決這些問題。而人手問題,正是難除的積弊中最核心的難題。
勘九郎在姐弟三人中,論細心不及手鞠,論大局觀不及我愛羅。他性情耿直,說話直爽,政事毫無天賦,年紀不小了,戰功累累,最終也只是個武人。作為風影我愛羅的護衛,沒有人比他更稱職,但也很遺憾,他并不适合其他位置。看着手鞠與我愛羅為了砂隐操碎了心,他想幫忙,卻着實心有餘而力不足。年輕的時候也不是未曾懊惱,不能替他們分擔,但現在年紀大了,反倒想開了。他不是那塊料,那就安安穩穩做好自己分內的事,這便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了。
此次任務目标叛忍風太郎,在砂隐也算個鬼才。當年的制度容不下他大膽的想象,鬼才大人一怒之下叛村逃了,并沒有在世間為非作歹,只是找了個地方藏了起來。勘九郎此番帶隊,最好是把這位大人請回來,給人才貧瘠的砂隐出力。實在不行,也就只能把他押回來了。考慮到這位鬼才大人的武力值頗高,風影大人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把他的護衛大人派去帶隊。這實屬無奈,因為砂隐實在是沒有別人了。每一個能出力的人,手上都有其他不宜停歇的其他工作。
出發的時間定在早上,勘九郎不必過于早起。然而他實在是難以入睡,自他領了這個任務之後,就陷入了焦慮之中。并非由于任務,而是源自他在這個家庭中扮演的角色。他對他離開後的這個家,感到深切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