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算她年輕的時候,也未曾如此羞赧。

可是,這跟當初他們達成一致的內容不一樣啊。他們彼此為了自己肩負的責任,放棄了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性,她是這樣認為的。她這麽多年未曾忘懷的,也是他肩負責任的形象。她忽然感覺到了背叛,聲音也略微激動起來:“木葉呢?你不要木葉了麽?”

“木葉不需要我了。”他聽出她話裏譴責的意味,停下手上的動作,認真看着她的眼睛答道。

她再一次愣住了。她聽得懂,但不能理解。她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他了。她心目的中的他還,是十餘年前的模樣,背負着責任,疲憊而堅忍,承受生活的磨砺。而他的時間向前走了十餘年,如今已然是一身輕,連木葉都可以離開。

他變了,她聽見自己心裏這樣說。一陣酸楚在心底泛濫開來,她多年的感情無處可寄,終于要消散在大漠的風裏了。

“木葉不需要你了,你就來砂隐?你就這麽确定,我還是當年的我嗎?”她恢複鎮定,冷靜地發問。

“我想你怕是誤會了什麽。我來砂隐,這是我的一場豪賭。這麽多年,你我都不可能一成不變。我固然對你有所期望,但我這一生,命運也好生活也罷,千方百計地教育我萬事不可強求。只是無論如何,至少我還與你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這個事實,多少讓我欣慰。”

說完,鹿丸喚來了服務生買單,并向其索要筆紙,在上面寫寫畫畫。付了錢,他把筆還給服務生,把紙片推給手鞠,“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我現在只是砂隐的一介平民。如果你願意聯系我的話,随時都可以聯系,我沒有什麽不方便的。”随後鹿丸起身離開。

第三次,手鞠愣在了那裏。

回到住所的手鞠輾轉難眠。她不想對他失望,卻壓抑不住失望,只能任其彌漫心中。之所以會失望自然是因為期望。她過去給予他最高級別的信賴,信任他有時更甚于她自己。在他們遙遠的少年時期,她是見證了他成長的人,從需要她提點照顧的小鬼,變成可以倚靠信賴的成熟男子。自然她也見證了自己對他心境的變化。正因如此,她才無法相信,不願相信,如今的他已經變成另一個,不再背負責任的他。

她反複思索這一次重逢他所說的話,忽然領悟了什麽似的,驚坐而起。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捉蟲。

☆、第 13 章

翌日,手鞠一大清早匆忙趕到砂隐移民局,請求調查某個人的移民身份。她以公徇私,趕在移民局正式營業前對一位正在做準備的員工提出要求。

“背景調查嗎?好吧,既然是手鞠大人的請求,應該是個重要的職位吧。我幫您查查。”

砂隐的部分機構和職位在應聘員工的時候需要做員工的背景調查,可是日理萬機的移民局每天要處理上千份材料,自是沒這個時間,一一回應雇主對雇員的背景調查申請。待有空查出來的時候,雇員往往都已經工作數月了。不過對于村子裏的某些要職,移民局也不敢怠慢,更何況手鞠大人親自前來詢問。當然鹿丸才沒有申請什麽村中要職,所以手鞠這一番行為自然是利用了公職身份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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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找到啊。他肯定僞造了身份。這種不誠實的人手鞠大人就不要考慮了。”

手鞠思忖片刻,沉吟道:“你再試試鹿丸。”

這一次出現了結果,鹿丸大約二十天前入籍砂隐,登記入籍所用的房産位于砂隐東北角,使用的名字只是片假名拼寫的鹿丸。那人不會對她說謊,他承認了入籍,便就是入籍。只是她自己不甘心,不願相信他真的離開了木葉,才大清早跑到這裏尋求一個印證。原本第一次搜索所得的結果才是她期待的,可又出于對他深切的信賴而進行了第二次檢驗。這一次的結果卻很值得玩味,提醒了她另一種可能性——她可能完完全全誤解了他。

她告辭而去,下午離開風影大樓辦事的時候又順便拜訪了砂隐工商局,要求查看砂隐棋社的營業執照。這是一項任何人都可以行使的權利,不過同樣日理萬機的工商局,還是看在手鞠大人的面子上,拿出了數倍于平日的效率,不消片刻便呈給手鞠她需要的東西。

營業執照上顯示砂隐棋社的擁有者是鹿丸,經營者也是他。執照上的名字正如她清早在移民局查到的那樣,單只是片假名拼寫的鹿丸。

奈良不見了。

砂隐的移民來自世界各地,這裏的風俗是有名無姓,可許多地方并非如此。當初她定下移民政策的時候也考慮到了這些,決定充分接受移民原籍的文化風俗,如果移民不願意放棄原有的姓氏,大可不必放棄,砂隐通通接受。可是沒有姓氏的鹿丸就有些不尋常。對于他來說,既然砂隐不強求移民放棄姓氏,那麽他這樣的行為堪稱不嫌麻煩地放棄了他原本的姓氏。

由于她熟知他并不僅是嘴上說說,而是把怕麻煩刻在骨頭裏的人,他這樣做自然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她再次回憶起前晚鹿丸對她所說的一番話。他說,木葉不需要他了。并不是他不要木葉了。仔細想想,她今年四十七歲,鹿丸也有四十四歲了,他那個她有過幾面之緣的養子,也有二十歲了,想必已經繼承了鹿丸的身份,聽聞那個孩子,是木葉新生代的棟梁之才。

她當年是在參加鹿丸的加冠儀式時認識到他們的未來渺茫。她的人生注定要與砂隐的興衰糾纏在一起。她不僅是前代風影的長女,還是現任風影的姐姐,在當年更是砂隐為數不多的精英忍者,任何一個身份,都不允許她輕易離開砂隐。而他,不僅是木葉的中堅力量,身後也有一個大家族需要他翼護。這樣的他們連政治聯姻的希望都幾乎不存在,畢竟兩個人都對各自的村子來說他重要。政治聯姻,向來是無足輕重的公主和不會繼承大業的庶子才有的“特權”。

她隐隐地描摹出他這一生的樣子,前日那句“因為你啊”此刻想來也是意味深長。她被他澎湃而深邃的感情淹沒,胸腔中激湧的情愫無以言喻。陪伴她多年,于昨夜險些消散風中的感情以更飽滿的姿态回來了。不,其實它從未離開,若非如此,就不能解釋她今天種種行為。她心裏一向砂隐大過天,這麽多年她何曾為自己的事情奔波過?她仿佛看見兩個相似的中年人,各自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披荊斬棘。他們燃燒才華與青春,為各自的故鄉不辭勞苦。他向生活屈服,卻時時不忘反抗,終于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再次來到她身邊。

她謝過為她服務的工商局職員,快步走回辦公室。她急切地想要把手上的工作快點做完,然後趁棋社尚未關門的時候去找他下一盤棋。昨日那張寫着他的聯系方式的紙片還在她的衣兜裏,她看着時間飛逝,而工作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想着要不要先給他去條短信讓他等等她?可是他們早就不是過去的關系了,這樣冒昧的事情,她做不到。

終于,她背着三星扇,以任務時姿态飛奔與砂隐的屋頂房檐,最後跳落于棋社門前的時候,鹿丸正準備鎖門回家。她長舒一口氣,還好趕上了。來不及調整呼吸,在喘息間抖出爽利的邀約,聽起來卻更像是命令,“來下一盤。”

鹿丸想了想,他是沒法拒絕這個女人在他私人時間的任何邀約的。他放棄了鎖門的動作,拉開門,摸去門邊的開關點亮照明,然後比了一個“請”的手勢,請手鞠進門。

他跟着她進了門,問,“将棋還是圍棋?”

“将棋。”

他們沉默地下着棋,氣氛尴尬得與前日無異。手鞠就在一片沉寂中輸掉了這一局,不得不開口道:“再來。”鹿丸是無法拒絕眼前的女人在他私人時間的任何邀約的。所以他們又來了一盤。

手鞠又再一片沉默中輸掉了第二盤,而鹿丸依然無法拒絕她的邀約。于是一盤複一盤。最初的尴尬慢慢地被輕松惬意的氣氛取代。兩個人都很享受純粹的對弈的快樂,即使手鞠一盤也沒能贏過鹿丸。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她拍下了一顆棋子,向鹿丸的陣營進攻。

鹿丸立刻吃掉了那枚棋子,“哦?怎麽說?”

她又拍下一枚棋子,把剛才吃了她棋子的鹿丸之棋吃掉了,“我今天查了你的移民資料……鹿丸?奈良呢?”

他轉向別處進攻,“累贅,不要了。”

她輕啧一聲,“一如既往,怕麻煩怕得不行。”她又落下一顆棋子防禦,“可是二十多年了,回不去了。”

“何必非得回去。”他的進攻更犀利了,“我都不知道你這麽會下棋。”

這真是拙劣的恭維,一個把她殺得無力還手的人,誇獎她的棋下得好。犀利的進攻讓手鞠倍感棘手,猶豫着,無法落子。“幾年前跟勘九郎和我愛羅逛街的時候,在雜貨店裏看到一副棋,鬼使神差地買下來。後來還特意去買了講解規則和下法的書。但是沒人陪我下,只能強抓勘九郎和我愛羅來陪我,可是他們都對下棋沒什麽興趣。要不是還當我是個姐姐,早就不耐煩了。所以下得爛。”

“逛街?”他忍不住調侃,“你确定是逛街,而不是微服私訪?”

手鞠忽然很想把棋子拍在鹿丸臉上,但理智占了高地,“随你怎麽說。”

“歡迎你常來,下次最好早點,趁着客人們都在,也給我棋社打個廣告代個言。你在砂隐這麽火,想必能創收不少。”

“你什麽時候變成守財奴的?”

鹿丸攤手,“誰讓我脫離家族,他鄉為客呢。”

“木葉不給你開養老金麽?”

“我沒要。”

連養老金都不要,還真是把他自己跟木葉摘得幹幹淨淨。“我還有公職在身,沒法像你一樣。而且我也沒有準備好。”

“用不着,你我的處境不同。”由于手鞠始終也沒能決定輪到她的這一手應該下在哪裏,鹿丸便也不再盯着棋盤,同她聊起了天。“我說過,這是我的一場豪賭,你不必配合。像現在這樣下棋,我也很滿足。而且你的棋不爛,說實話,我們兩個現在已經算是高水平的對弈了,只是你還贏不了我。”

她有些欣慰,又惱火他末尾關于她棋藝的評論,心中一陣激蕩,最後決定忽略它。白日裏的猜測的到肯定的回複,眼前的男人不拘泥于過去,也不執着于未來。他只是再一次陪在她身邊,就像當年他們在木葉散步,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卻也相互尊重,為對方保留私人空間。他再次來到她身邊,固然對她有所期待,卻不越雷池一步。不得不說這樣以退為進,真是一手妙棋,只叫她更加強烈地希望能與他分享整個人生。

“我今天也反思了我自己。砂隐能恢複到如今這般,很大程度是因為砂隐的人才體系,終于重建起來了。我想過你這樣,把能力和責任交付可以信賴的後輩,覺得這才是成熟的忍者應有的選擇。而不是像我一樣,凡事親力親為,自己累出一身病,後輩也得不到鍛煉,于是自己更加不敢放開手,陷入惡性循環。降低村子對某些個體的依賴,這也是一個成熟的忍村的表現。而我們這一代人辛辛苦苦這麽多年,為的也就是這個目的。

但如果不是認識了現在的你,我恐怕永遠也不會察覺,其實我現在已經走偏了。是時候把未來托付給後輩了。我所重建的人才系統,我當相信從我這個系統裏走出來的人。不然豈不是對我自己的不信任?

但世代的交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我可能還要忙上幾年。這是我思維上的盲點,沒有早早開始準備。可能……”她停了下來,窘迫于耳根傳來的熱度。她自己也很疑惑,年輕時從未經歷的羞赧,為何在中年甚至快要步入暮年的人生階段控制了她的身體。她擔憂自己的窘态被他識破,心念一句算了,改口道:“不早了,送我回家吧。”

鹿丸也不執着于未完成的對局,收拾了棋具,陪手鞠回家。他們并肩漫步在砂隐的街道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互相交代彼此缺失的那些年,兩個人生活是什麽樣的。上一次像這樣并肩而行還是在二十多年前的木葉,那時的他們正值青蔥年少。如今的砂隐也有了同木葉相似的街景,路過某些店鋪時,她還不忘向他推薦。他仔細聽着,忍俊不禁,怎麽都是甜食店,她的口味還真是沒變。

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他和手鞠就抵達了她的住所。她背對着門,向他致謝道別。他留戀與她共處的時間,腳底仿佛生了根,不願離去。他忽然對自己有些憤恨,當年做不到的事情,說不出口的話,如今還是沒有任何改變。雖然他搬來砂隐是他自己的事,他絕不會要求她強迫她任何事情,可是他應該做的事情又真的都做到了嗎?

在手鞠轉身推門進屋的一瞬間,鹿丸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他們過去最親密的時刻,也未曾有過肌膚之親,一時間,兩人都錯愕怔住。他感受到她皮膚的幹燥,而她也體會到他手掌的粗糙。他們再一次感受歲月刻在彼此身上的痕跡,意識到他們失去的,和不願再失去的。

他鼓起勇氣,決定表現得像個少年一樣,勇敢地踏出過去未曾踏出的那一步。“手鞠,做我女朋友吧。”

那也是她最深切的渴望。她轉過身來,上前抱住了他,“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捉蟲。

本文有番外《逐燕》,另開新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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