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情萬種
風情萬種
涼城。
翌日清早,經過刺史府邸時,遠遠瞧見盧有敬背對東邊站着。
他肩背聳動,腦袋微垂,似在抽泣。
司馬晟不動聲色走到他身後,候在一旁的小厮趕緊咳嗽了一聲。
他眼神慌亂,聲音不穩,明顯是刻意為之。
司馬晟只當沒看道:“刺史大人如此悲傷,不知所為何事?”
盧有敬後背一僵慢悠悠回過頭來,嘴裏還含着半個尚未來得及咽下的野菜馍馍。
司馬晟面上神色不顯,只沉眉看着對方等着他解釋。
盧有敬似乎沒有料到司馬晟會是此種反應,面上略顯尴尬笑了笑,三兩下将剩下的野菜馍馍吞進肚中。因咽得太急,還險些噎到。
“世子殿下,啊不,是騎督。”盧有敬不自在笑了笑,嘴角挂着的幾片馍馍碎屑晃了晃,瞧着頗為滑稽,“騎督怎麽起這麽早?”
司馬晟沒笑:“刺史大人都起了,下官豈有賴床的道理?再說,大戰在即,下官軍務繁忙不能偷懶。”
“奧,啊,是這麽回事啊?”盧有敬幹笑着,“騎督一心為國操勞實乃我朝之幸,我朝之幸啊!騎督……吃過早飯了麽?若是沒吃……”
“吃過了。”司馬晟說罷轉身就走,“下官還要上城樓巡邏,先行一步。”
“……好好好……”盧有敬拿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一張皺巴的面皮險些就沒挂住。
一回頭,剛好對上旁邊小厮好奇的目光,低聲罵道:“方才我讓你好生瞧着點兒,若是世子來了趕緊通知一聲兒,我是千叮咛萬囑咐讓你舉止自然些,再自然些。你個不受教的下賤東西,定是你方才提醒的舉動太過明顯讓世子殿下發現了,他看到本官吃野菜馍馍才會無動于衷。”
小厮心裏委屈:“大人,小人……”
“還想狡辯?啊?”盧有敬這一嗓子扯得有些高,他趕緊看了下司馬晟的方向,見對方腳下步子未停徑直往城樓的方向去了這才松了口氣。
應該是沒聽到。
盧有敬回過頭,指着一臉憋屈的小厮繼續罵,只是這回聲音明顯壓低了不少: “若不是你這下賤東西出了差錯還會是因為什麽?若本官因你的過失漏了餡兒我要你好看!!聽見沒?啊?啊!”
小厮吓得渾身哆嗦,也顧不上解釋只一個勁兒點着頭:“是是是!!都是小人的錯,小人的錯!!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
長街另一頭,司馬晟拐了個彎,少頃,一道黑影蹭蹭跟了上來。
司馬晟頓住步子沒有回頭:“都聽清楚了麽?”
白秉朝着司馬晟一拱手:“回大人,都聽清楚了。那刺史盧有敬就是個兩面三刀的無恥小人,什麽東西?”他上前幾步,附在司馬晟耳側将事情原委說了個清楚。
司馬晟動作不甚明顯勾了下嘴角:“看來是做戲給我看的,白秉,這幾日你好生盯着盧有敬,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
“是!大人!!!”
當日傍晚,司馬晟回府用飯,剛進院子就聽到一聲大過一聲的嘆息聲。
看着挨在臺階上長籲短嘆的白秉,司馬晟俊眉一提:“府上又沒死人,哭喪着一張臉做什麽?”
白秉無精打采看他一眼,整個人顯得毫無生氣:“大人……您快看看今晚的飯菜吧……這簡直沒法活了……”
司馬晟擡眼看向案上的飯菜,兩菜一湯,清湯寡水,連個肉末子都瞧不見。
他眼底聚起一抹嘲諷:“他這是想着法子在我跟前做戲呢。”
司馬晟口中的“他”白秉自然知道指的是誰。
“做戲?”白秉眼底總算有了些神采,“大人是說盧有敬是故意的?”
“不然呢?”司馬晟冷笑一聲,“要是我沒猜錯,待會兒這把演戲的好手還會上門來演一出清廉賢臣的戲碼。”
“這……”白秉半信半疑,“他會來麽?”
司馬晟在食案邊坐好:“等着吧。”
正說着,門房步履匆匆跑進了院子。
“大人,刺史大人前來拜訪,見麽?”
司馬晟夾起一片毫無油水的白菜葉子放進嘴中:“讓他進來吧。”
“是。”
白秉立時來了精神,他看看司馬晟又看看離開的門房,心說,大人簡直就是神機妙算!!
門房前腳剛走,後腳盧有敬便腆着臉出現在了司馬晟跟前。
“騎督剛吃飯啊?”盧有敬臉上笑意盛盛,擠得臉上的褶子都成了溝。
司馬晟擱下筷子起身:“刺史大人找下官可有要事?”
“要事算不上。”盧有敬局促搓搓手,“就是怕今晚的飯菜不合口,前來跟騎督解釋一二。”
司馬晟看着盧有敬,嘴角細微動了下,看起來笑了,再看又似乎沒笑:“大人言重了,送來的飯菜和今早大人啃的野菜馍馍比起來可是好太多了,下官吃在嘴裏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盧有敬面上的笑僵了僵,旋即再次揚起一臉帶着歉意的笑:“不瞞騎督,其實如今涼城內糧草緊缺,将士們填飽肚子都難,就更別提什麽稀罕飯菜了,這兩日給騎督送來的飯菜真的是刺史府內僅存的能拿出手的了。”
他面露窘态,繼續哭窮:“今日這飯菜……”盧有敬小心翼翼觑了眼食案上一桌子的素菜,“實在是不成樣子,還望騎督莫要見怪啊!”
“不見怪。”司馬晟指了指桌上的吃食,“現下,将士們吃飽飯都難,下官能有飽飯吃,熱湯喝,已經很感激了,又豈有見怪的道理?”
盧有敬賠着笑點頭:“不見怪就好,不見怪就好。”
“大人既然來了,若是不嫌棄就和下官一道用飯吧。”司馬晟重新坐回食案邊,“大人,請吧。”
盧有敬面上的笑頓了下:“其實我已在府中用過飯了,騎督不必和我客氣。”
“大人。”司馬晟狀似無奈嘆了口氣,“大人如此清廉奉公,将士們都吃不飽飯,大人又怎麽會吃飽飯呢?”他看向盧有敬,面色誠懇,“大人就別騙下官了,大人定是食不果腹饑腸辘辘,還是和下官一道用飯吧。”
“這……”盧有敬望着那一桌寡淡無味的飯菜忽然不知該如何接話。
若堅稱自己已經吃飽喝足,那豈不是成了個不顧将士饑飽只顧自己享受的惡官?
可若承認自己尚未進食,那……
盧有敬偷偷撇了眼食案上的白水煮菜,實在是沒胃口。
“盧大人?”司馬晟喊了他一聲。
盧有敬立即收神,重新挂上那不知練了多久的客套笑容:“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司馬晟做了個請的手勢:“盧大人請。”
盧有敬落了座,司馬晟順手夾了一塊蘿蔔放在他面前的銅蹀裏:“大人,趁熱吃。”
“多謝騎督。”盧有敬夾起蘿蔔塊放進嘴裏,嚼了兩下便吞入腹中。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雖做得流利順暢,司馬晟還是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了那絲轉瞬即逝的難以下咽的表情。
兩刻鐘後,白秉看着食案上空空如也的銅蹀,苦着一張臉:“大人,您和刺史大人吃得這麽幹将,那屬下吃什麽啊?”
司馬晟沒有搭話,回頭喊了小厮過來:“中午剩下的紅燒肉熱一熱端過來。”
白秉立時眼冒金光:“還是大人對屬下好啊!”
“知道就好。”司馬晟放下茶碗,看了眼空蕩蕩的門口,“今晚你和我去一趟刺史府。”
入了夜,天上不見星月。
刺史府周圍黑洞洞的,唯獨門口的燈籠能暈出一抹光亮。
兩道黑影一前一後翻牆而入,連道窸窣的響聲都沒留下。
後院,一間房還燃着蠟燭。
瞧那窗紙上的影子,房中坐了兩個人。
黑影縱身一躍飛上屋頂,竟未發出半分響動。
兩道黑影在屋頂停住,一人伸手慢慢揭開一片瓦。
“大人!這天烏漆嘛黑的,咱們來這做什麽?”白秉壓着聲氣兒問。
司馬晟動作極輕将瓦片放置一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下面。
白秉循着司馬晟的手指看去,就瞧見了正吃得滿嘴油光的盧有敬。
“這……”白秉驚呆了,震驚過後就只剩一肚子的怒火,“好你個盧有敬,居然給大人吃糠咽菜,自己在這兒吃香的喝辣的,你……”
“噓——”司馬晟盯他一眼,“且再看看。”
食案前,坐着兩個人。
一個幹癟瘦弱,一個風情萬種。
正是盧有敬和他的小妾。
“老爺,來,吃一塊牛肉。”小妾翹着細嫩的蘭花指,夾了塊肥瘦相間的牛肉放進他的嘴裏。
“嗯。”盧有敬三兩下将牛肉吞了下去,轉頭在小妾嬌嫩嫩的臉上香了一口,“還是寧兒夾的肉香啊!”
小妾故作嬌羞妩媚狀,下一刻的動作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兒。
她像是瞬間沒了骨頭,軟趴趴黏在了盧有敬的身上,主動奉上自己的香唇。
這一番動作下來,盧有敬也不吃肉了,抱起小妾就開始啃。
啃到興頭上,還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一個如花似玉的嬌滴滴美人居然對個幹癟老頭兒主動投懷送抱,白秉簡直沒眼看。
“果然如此。”司馬晟眉梢一沉,“盧有敬是個中飽私囊的貪官。”
“大人,咱們先走吧,有什麽事回去再從長計議。”
兩個黑影相繼出了刺史府,房中和小妾瘋狂交纏的盧有敬忽地停住了動作。
他想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朝門外吆喝了一嗓子:“來人!”
少頃,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那人賊眉鼠眼,瞧着就一肚子壞水。
“大人。”男子在盧有敬身前站定,色眯眯的目光忍不住在小妾半露的香肩上停了一小會兒,“大人有事請吩咐。”
盧有敬摟緊懷中的小妾:“本官覺得司馬晟此人城府怕是不淺,以防萬一我們需早做打算。”
“那大人……”
“我們這麽着……”盧有敬朝他招招手,男子狗腿一般迅速挨上前去,還不忘借機蹭了下小妾光潔的手臂。
盧有敬跟男子耳語片刻,男子道了聲“是”躬身退下。
“司馬晟。”盧有敬望着面前燃了一半的蠟燭,露出一抹奸笑,“想和我鬥,你還嫩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