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渾身冒汗
渾身冒汗
前方不遠處,零星光亮來回晃動。
“的确有人。”司馬晟沉了臉色,和白秉對視一眼,“速下官道!”
“是,大人!”
兩人尋了處比較平穩的小路進了旁邊樹林,隔着交錯的樹影靜靜觀察官道上的情形。
隐晦的光亮越靠越近,林子裏的兩人随之緩緩收緊了拳頭。
藏于雲下的月亮難得露出了臉,月色揮灑之下,逐漸靠近的亮光終于顯出了廬山真面目。
那是一頭驢。
驢上坐着個光頭老和尚。
老和尚瘦得皮包骨頭,閉着眼,噘着嘴,手裏還提着一盞燈籠。
他坐在慢悠悠的驢背上,神色悠然,是個自在的快活和尚。
司馬晟白秉對視一眼,松了口氣。
好在是虛驚一場。
待到老和尚走遠了,兩人重回官道,朝着西邊疾奔而去。
天邊出現一抹深灰,漸漸地,深灰變成淺灰。
天亮了。
兩人行至一處驿站,賣了一匹馬充作盤纏,又飽餐一頓,都來不及住下歇息片刻便又繼續趕路。
路上實在困得厲害了,便在深夜尋個荒無人煙樹林子,靠在樹樁上休息個把時辰。
若是馬累了,便三匹馬換着騎。
如此日夜兼程小半月,總算是繞回了新城的地界。
白秉頂着一腦門子的灰,看着遠方的城門激動得聲音都在打顫:“大人快看!咱們回來了!!!”
“嗯。”司馬晟神情是一成不變的沉穩。
他騎馬站在山坡上,居高臨下俯視新城外頭的官道,官道停着幾輛正在歇腳的客商馬車:“沒進城之前不能掉以輕心。”
白秉大大咧咧龇着牙:“大人,都馬上要進城了,還能有什麽事啊?咱們還是趕快進城吧!”
“我問你,往來客商最怕什麽?”
司馬晟這話問得突然,白秉腦袋一時沒轉過彎來:“他們……最怕什麽?”
“自然是怕劫匪。”司馬晟示意白秉看向那幾輛馬車,“都到城外了還不趕緊進城,反而卸了馬匹鋪了毯子坐着吃飯,你不覺得這群人的行為很可疑麽?”
白秉一下子明白過來:“大人是說這些客商有古怪,說不定……就是羌人扮的!”
“不錯。”司馬晟驅馬下了山坡,徑直進了路邊的樹林,“先休息,今夜三更進城。”
“是。”
三更天一到,正在打盹的白秉被司馬晟給敲醒。
白秉摸着腦門兒揉了好幾下:“大人!您下手也太重了,這頭上都起包了!”
司馬晟沒理會他的抱怨,率先騎馬出了樹林:“矯情。”
在林邊觀察了一會兒,司馬晟道:“待會兒見機行事,若發現對方是羌人,不必留情。”
“是,大人!”
白日裏在官道上歇息的客商居然還在,更離譜的是還在地上打起了地鋪。他們一個個蓋着獸皮毯子,瞧那模樣已經睡着了。
曠野寂靜,只餘蟲鳴。
忽然,遠處的夜色中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
合眼睡覺的客商立即睜眼站了起來,一個個精神抖擻得像是蟄伏的夜貓子。
駿馬經過之時,站着的幾人迅速回身從車廂一側抽出寒光冷厲的大刀,舉手就砍,不帶半分遲疑。
“唰唰唰!”十幾刀砍下去,可憐的馬兒倒在了血泊中,馬腿無力抽了幾下便去見了閻王。
客商們迅速圍将上來,發現了異樣。
“怎麽沒人?”
“是啊!只有馬,沒有人。”
幾人還沒讨論出個結果,奔馳的馬蹄聲再次傳來,只聽聲音就能聽出來這一匹比方才的那匹速度要快上不少。
且,不止一匹。
一人率先反應過來:“快躲!”說着側身一翻,往邊上滾了好幾遭。
其餘幾人尚未來得及躲閃,已被迎頭劈下來的長劍給劈了個腦袋開花兒。
鮮血四濺,烈若朱砂。
眼瞧着同伴慘死在自己眼前,僥幸撿了一條命的客商拔腿就跑。
司馬晟長劍利落回鞘,沒打算趕盡殺絕。
白秉殺敵興頭正盛,眼底閃着灼灼精光:“大人!不追麽?”
“不追了,留他一命回去給拓跋步複命吧。”
“是。”
踏着清寒的薄霧,兩人騎馬朝着城門奔去。
尚未奔至近前,司馬晟忽然調轉缰繩往回跑來。
跟在後頭的白秉不知內情,也跟着折了回來。
兩人重新跑回小樹林,司馬晟這才沉聲解釋:“直接走城門怕是行不通了。”
“這是為何?”白秉不解。
“你知道剛才我在城樓上看到誰了麽?”
“大人看到了誰?”
司馬晟深眸似幽海,漆黑無光:“吳百山。”
“什麽?”白秉一聽這名字就氣得咬牙切齒,“怎麽是這個小人?”
“我們先在樹林裏休息一晚,明日想法子進城。”
“是。”
兩人隐身進了林子,不多時,一輛馬車自西而來,停在了城門口。
守城的吳百山聽到城門下的動靜,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他往城樓邊上挪了兩步,示意邊上的兵卒開口問話。
兵卒會意,扯着嗓子喊了聲:“來者何人?”
車夫從車駕上跳下來,朝着城樓之上恭敬作揖:“回官爺,我們是來新城探親的外鄉人。”
“外鄉人?”吳百山面帶狐疑看向一邊的車廂。
車廂外觀普通,不像什麽富貴人家,那定然也不會是什麽世家子弟。
湊巧此時,一股夜風拂過,帶起半面隔簾,一張矜貴清雅的臉一閃而過。
隔簾落下,阻斷了吳百山的視線,他的腦袋不由跟着隔簾落下的弧度歪了歪。
嗯……長相……好像不錯……
“官爺?”車夫讨好朝着吳百山拱拱手,“能進城麽?”
吳百山斜眼看他,拖長了聲調問:“馬車裏……是何人啊?”
“回官爺,是我家公子。”車夫賠着笑臉兒,“公子打小兒怕生,這才沒出來見人,還望官爺見諒啊。”
“怕生?”吳百山似是笑了聲,調笑道,“難不成你家公子生得比女郎還好看,怕露了臉被人劫了去?”
此話一出,身邊兵卒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車夫面露尴尬,但也只能強自維持着臉上的笑容。
等到他們笑夠了,吳百山對着一旁的兵卒吩咐 :“你下去好好檢查一下主仆兩人,尤其是他的過所要仔細查驗,要是沒什麽問題就放行吧。”
“是。”
兵卒到了城門外對兩人一頓盤查,确認無誤後放兩人入了城。
重回城樓之上,吳百山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詢問回到城樓的兵卒:“剛才盤問可見着車廂裏的人了?”
兵卒龇着牙連連點頭:“回參軍,見着了!見着了!!”
他笑得嘴角險些咧到後腦勺兒,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您是不知道哇,這馬車裏的公子長得是真俊吶!”兵卒忍不住啧啧兩聲,“而且他這種俊還和姑娘家的俊不一樣,反正屬下也說不清楚,就是勁勁兒的,讓人看了渾身直冒汗吶!”
“渾身冒汗?”吳百山有些後悔自己剛才沒親自下去盤查,他瞥了兵卒一眼,嘲諷兩句,“看個男人就把你激動成這樣兒,要是碰見了姑娘那還了得?德行!”
好話賴話兵卒都一并接下,仍舊笑得像個狗腿子:“下回再碰到,屬下肯定截住讓參軍瞧上一眼。”
吳百山觑他一眼沒接茬兒,他的視線落在城門外黑漆漆的官道上,用只能自己聽到的聲音嘀咕道:“等了半個月都不見人,該是……回不來了吧?”
新城主街上,疾馳的馬車到了一處宅子停了下來。
車夫躬身撩起車簾,坐在車裏的人便就着車夫的另一只手下了馬車。
此人正是梁遷。
“公子,您說若是老爺知道您背着他偷偷跑來新城找司馬晟,那老爺不得打斷小人的腿啊?”直到此時此刻,江福心裏還是止不住後怕。
他不敢相信自家公子居然瞞着梁國公偷偷跑到了新城來,這如今兵荒馬亂的,新城距離涼城又近,真是不該來啊。
梁遷面露疲态,清冷的眼角微微往上一挑:“放心,若是事情敗露,你的腿鐵定是保不住了。”說着提步進了宅子。
江福:“!!!!哎!公子!!到時候您可得為小人求情啊!公子!公子!!!!”
梁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沒有答話,徑直進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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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新城城樓。
大中午的日頭烤得人難受,人站在城樓上更是熱得渾身發粘。
吳百山受不住回去歇着了。
他走後不久,城外的官道上出現兩個走路磕磕絆絆的叫花子。
叫花子走走停停 ,稍有不慎就原地跌上一腳,瞧着甚是滑稽。
兩人越走越近,城樓上的兵卒也留意到了走相有趣的兩個人。他們站在城樓上對着城外的兩人指指點點,時不時發出一陣哄笑聲,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叫花子跌跌撞撞走到城門前,穿青衣的那個朝着城樓上的兵卒拱拱手:“官爺行行好,放我們進去讨口飯吃吧。”
長得膀寬腰圓的兵卒瞧着兩人,露出一臉的不屑:“叫花子可不能進城,會壞了城中秩序。”
“可我們不是叫花子。”青衣男子一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官爺您看!若我是叫花子會有這麽好的牙口?”
兵卒們看着那人嘴裏白花花的牙齒開始納悶兒。
也是,叫花子吃了上頓沒下頓,更是顧不上刷牙,哪裏會有如此齊整好看的牙?
“不是叫花子,那你們是什麽身份啊?”兵卒頤指氣使喊了一嗓子。
“實不相瞞。”青衣男子朝着兵卒又是一拱手,“我們是涼城逃難來的,家中是做生意的。路上被匪賊給截了,這才弄成這副狼狽模樣。”說着,他看看自己身上髒污不堪的衣裳,嘿嘿一笑,“也難怪官爺會将我們認成叫花子了。”
“這樣啊!”兵卒掏着下巴想了想,眼珠在眼眶裏機靈一轉,轉了話頭,“像你們這種逃難的人家,進了城對城中百姓就是累贅,對新城也沒什麽貢獻。所以這城還是不能進,不能進啊……”
“不累贅不累贅!”青衣男子彎下腰從襪子裏扣出兩錠銀子,朝着兵卒晃了晃,“我在鞋底藏了足夠安家的銀子,就是進了城也不會是累贅的。”
瞅見銀子,兵卒半眯的眼驟然一亮,他和邊上的兵卒交代幾句轉身便下了城樓。
“吱嘎”一聲,城門開了。
兵卒站在城內朝兩人招招手,那手勢,像在叫狗。
城外兩人對視一眼,匆匆忙忙進了城。
走進了一看,兵卒才發現兩人臉上盡是些黏糊糊的黑東西,模樣都瞧不清還散發着一股子酸臭味兒。
“剛才的銀子呢?拿來我瞧瞧。”兵卒嫌棄往後退出幾大步,貪婪的眼神暴露了此時心中龌龊的想法。
青衣男子毫不遲疑,趕緊将銀子遞到兵卒跟前:“官爺,銀子在這兒。”
兵卒接過銀子掂了掂,嗯,夠沉。
“官爺……”青衣男子一咧嘴露出一排白晃晃的大門牙,還往前湊近了些,“能不能通融通融放我們進城啊?”
臭烘烘的味道迎面撲來,兵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往後連退好幾步:“別靠這麽近,臭死個人!不過……”他看了眼手裏的銀子,立即笑開了花兒,“既然你們這麽有誠意,放你們進去也成,你們走吧。”
青衣男子趕緊低頭哈腰道謝:“多謝官爺!多謝官爺!!!!!”
說罷,拉着黑衣男子就走。
還沒走幾步,兵卒突然又開了口:“哎,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