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紅衣
紅衣
“你們叫什麽名字?”餘晚或者說是“榆晚”神女送走了衆人,笑着問身邊的兩人道。
那被選中的小仙滿臉通紅,眼神閃躲,根本不敢與她直視。
“小仙,”他有些緊張,結結巴巴道,“小仙名叫永元,真身是、是東海仙鲲。”
餘晚在神女體內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原來永元秘境便是這位真神的府邸。
可……向修士們開放的秘境一般主人都已隕落,它又為何會出現在修真界?
這裏的時間,或許并非她入秘境之時。
也不知道其他師弟師妹都怎麽樣了。
餘晚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仔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那你呢?”榆晚神女看向身邊沉默着一言不發的少年,神色柔和。
“奴……沒有名字。”黑衣少年身形瘦削,低垂着頭,聲音沙啞,仿佛許久沒有說話。
也許是和墨神待得久了,身上也圍繞着一股陰郁之氣。
餘晚在神女體內,卻不可控制地感受到心疼和酸楚。
明明是那樣耀眼純淨如紙的少年,卻不知何時不知何地,被人狠狠地用漆黑的墨水肆意塗抹。
神女看到他破爛的衣裳開口處,還能看到幾條縱橫交錯的疤痕,有些已經快要脫落,而有些好像是新添的。
分明是資質極好的火靈根小仙,若是努力修煉,說不定可執掌一方靈火。
卻白白被人如此折磨。
這些傷口上沾染着墨神的神力,想不知道是誰做的都難。
所幸雖然她雖不能徹底消滅墨神,但淨化這樣的傷口還是不成問題的。
榆晚嘆息一聲,一股神力湧向他。
那些蘊含着墨神邪惡力量,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疼痛傷口,慢慢被治愈了。
像是許久許久沒有接受過他人善意的孩子,他的眼裏充滿了錯愕。
眨眼間,三人已靠近神樹,出現在一處極高的觀雲臺上。
距離神樹如此之進,竟然沒有遭到反噬。
永元望着近在咫尺的神樹,有些驚訝,又有些激動。
“我見過洪荒時天地混沌、萬物蒙昧的模樣,”榆晚望向遠方,緩緩道,“可我還是喜歡極了這看過數十萬遍蒼茫雲海。”
她立于仙界最高處的觀雲臺上,伸出手,一片寬厚的樹葉慢慢落下。樹葉蒼翠如玉,脈絡分明,質地極好。
它的墜落,這是方才淨化墨神神力的代價。
可她依然淺笑着,溫和地看着少年。
她背對着神樹萬仞之高的真身,想要解救少年的一生。
“所以,你就叫雲知歧吧。”雲知歧聽見神女語氣含着幾分歡欣道。
“知歧而不入歧,歧秀而得大道。”
雲、知、歧,少年的心裏百轉千回,還有幾分壓抑得極好的喜悅。
“奴,叩謝神女。”雲知歧恭敬地匍匐在她的腳下。
“以後,不許稱自己為‘奴’了。”神女沒有動用神力,而是自己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他的手臂像是被火燙到了一般,比墨神的鞭子還要滾燙三分。
雲知歧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卻猝不及防地看到,神女對着他調皮地眨了眨眼。
“我雖已存在數十萬年,可真正具有神識,不過數萬年。”
“以後你我不必拘束。”
“阿元,阿歧,以後,榆晚宮便是你們的家。”榆晚笑得親切。
一聲阿歧,讓他的心都跟着顫了顫。
永元顯然激動萬分,恨不得變出龐大的真身在雲海中翻滾。
“實在是太感謝神女殿下了。”永元的臉上揚起了燦爛的微笑,他修成正道已是不易,在衆仙中籍籍無名,沒想到今日還有這等機緣。
榆晚卻觀察到,雲知歧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或者說,他已經忘卻了該如何表達欣喜。
“我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榆晚一本正經地看着永元,把永元弄得十分緊張。
“神女殿下請說!能為您效勞,小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永元慷慨激昂道。
榆晚笑得狡黠:“那倒不必。”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正緊些:“我前些日子聽聞人間的話本甚是不錯,你可否幫我去搜集些來?”
她在神樹中時便想着,仙人們常愛去人間,看話本、聽戲、游山玩水。
若是她化了形,也要體驗一番。
“诶、诶?”永元顯然沒想到是這個要求,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
也是,神女初誕,未經世事,對這些有興趣也很正常。
“神女放心,小仙這就去給您找來三界最精彩的話本!”永元豪情壯志道。
一個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輪到你了。”榆晚笑眯眯地看着雲知歧,他低垂着頭,一副任憑差遣的模樣。
要多恭順有多恭順。
可是恭順過了頭,就足以讓人心疼。
“你可願意幫我試些衣裳?”榆晚的聲音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
“奴……我自然是願意的。”雲知歧聲音啞啞的,說話還不甚流暢,有些一字一頓道,聽起來倒顯得分外認真。
“那,先試試這件。”榆晚把他推進了旁邊的偏殿之中,往他的懷裏塞了件衣服。
關上門,雲知歧小心翼翼地展開,生怕弄皺了這珍貴的衣裳。
緋色滿目,如霞光萬道。
真的……要換上嗎?
雲知歧有些猶豫。
已經記不清是多少年,他日複一日地将自己的身姿低到塵埃裏,他用着最差勁的布料,做着最忠誠的奴才,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祈禱不要被任何人看見。
他不過是在仙界飄零無根的一抹野火孤魂。
這樣的衣服,太鮮豔耀眼,仿佛與生俱來都與他無關。
可是,她讓他換上。
若是惹得神女不高興……他不想回到那樣陰暗的地方。
雲知歧動作緩慢地脫下那破舊不堪的衣裳。
他鼓起勇氣打開門,榆晚望向他,眼裏是止不住的驚豔。
少年皮相骨相皆是上乘,原來灰頭土臉的從未惹人注意。
可如今不過是還了一身紅色衣裳,便顯得昳麗無比,令衆人黯然。
只是……榆晚皺了皺眉,還是太清瘦了些。
也不知道墨神為何要如此虐待他,不過他的這個人,可能素來如此。
脾氣暴虐,喜惡随心,從不管他人的感受。
“你穿着正合适,這些都送你了。”榆晚笑道,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幾套差不多的紅色衣衫。
雲知歧猛然擡頭,難道不是神女要送給別人才讓他“試穿”的麽?
怎麽如今全部給他了……
榆晚看到他有些戒備不安的眼眸,便軟了三分心腸。
“你如今乃我的仙侍,這三界無人再敢欺壓你。”榆晚認真道。
“若是喜歡,便穿着,幾件衣服而已。”
“你……喜歡嗎?”榆晚笑着看着他,緩緩問道。
雲知歧喉嚨微動,明明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可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眸子,又吞了下去。
“……喜歡。”最終,他如是說道。
榆晚高興地彎了彎眼,“我就知道你喜歡。”
從此以後,神女的身邊便出現了一個紅衣少年。
他像是被蒙塵的寶玉,被人溫柔地擦拭淨了灰塵,散發出熠熠的光。
“《嬌俏公子與野蠻丫頭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榆晚随手從永元帶回的書箱中拾起一本,輕聲念道。
永元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此乃人間和城當下最熱的話本,就是這題目……”
“甚好,”榆晚勾唇一笑,“所以,阿歧,就拜托你讀給我聽了。”
雲知歧顯然是愣住了,不解地望着她。
“阿元去找話本,你來讀,十分公平。”榆晚笑得像一只小狐貍。
“徐公子言:‘我乃,本城太守,的外甥,誰人見着不,得讓着三分?’”雲知歧跪坐着,對着案上的話本磕磕巴巴地念道。
他的聲音自然是極好聽的,可許是很久沒有說過這麽長的話,斷句皆有些幾分古怪。
見他繃着臉,一本正經地念着這麽嚣張的臺詞,榆晚頓時被逗笑了。
噗嗤一聲,雲知歧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幾分,頭更低垂了幾分。
連一旁的永元都看不下去了,猶豫道:“神女,要不我來讀吧?”
榆晚樂呵地擺了擺手:“這情節甚是有趣,阿歧讀得也甚好。”
若是有短處只想着遮掩,還如何進步?
雲知歧被榆晚誇了,雖然知道神女或許只是無心之言,可他的心裏還是止不住高興起來。
以至于……
他讀得更正緊、更慎重、更磕巴了。
一本尋常的話本,愣是被他讀出了世界上最厲害的功法之感。
“神樹周圍神力濃郁,若是你們想去修煉,便去吧。”聽了一回話本,榆晚心滿意足,笑着對二人道。
永元的眼睛亮了幾分,顯然十分向往。
可雲知歧卻好似沒聽到一般,仍然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神女,不知可修煉多少個時辰?”永元壓抑着興奮問道。
要知道神樹三十丈內不得靠近,否則輕則修為減損,重則神魂俱滅。
若是沒有神女的允許,他如今不可能好好地站在這榆晚宮中。
哪有小仙不想成神的?如今有神力可供修煉,這是別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想多久,便多久。”榆晚微笑道。
榆晚看出他的渴望,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
“阿歧,你想不想去?”雲知歧聽到,榆晚神女用這樣飽含包容與希冀的語氣問他。
可他的心,卻像被泡在極寒之地的冰潭之中。
刺骨,寒冷,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