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節目還沒錄完,直播先播出去大半。

副導演每天兩小時,雷打不動直播他們的日常,到了晚上林序炀頂上,李呈近來已經有些免疫了。

谷司汝在班裏教讀課文,不管學生問什麽,他都會停下來耐心解釋。陽光從窗外打進去,他彎下腰,摸摸小孩兒的毛絨腦袋,彈幕裏啊啊啊的吵眼睛。

鏡頭猝不及防轉過來,副導小聲說:“李呈在這呢,跟我一塊看半天了。”

彈幕大呼嗑到了,給副導弄得莫名其妙。谷司汝餘光掃過來,翻過一頁,開始教古詩。

讀到一個多音字,彈幕提醒,說他念錯了,副導還沒出聲,李呈就說:“錯了。”

一教室的腦袋齊刷刷轉過來。

“不是這麽念的。”李呈說:“你念錯了。”

腦袋又齊刷刷轉向谷司汝。

副導盯着彈幕,知道不能唬弄,怕網友覺得他們誤人子弟,想了幾個來回,笑呵呵道:“原來是這樣,我都搞錯了。”

谷司汝臉色凝住,看向李呈的一個瞬息,陡然紅眼:“抱歉。”

兩個人在心裏恨死對方了,臉上卻一個比一個更純良。

“沒事。”李呈沖他笑笑:“我也只是碰巧知道。”

山裏的孩子糙慣了,跑起來跟風火輪似的,摔了也不哭,爬起來拍一拍,髒着繼續跑。

谷司汝長得秀氣,上課總是笑盈盈,比李呈招孩子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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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裏竄進一個小光頭,李呈眼疾手快将他薅住,摘了頭上的棒球帽順勢往上一扣:“老招我眼。”

男孩兒要摘,被李呈按住:“戴好了,竄來竄去總勾我撸你。”

“謝謝哥哥。”

“不謝。”李呈拍他一把,讓他去邊上玩。

“哥哥,”男孩兒看着他:“啃指甲不健康。”

“你懂什麽。”李呈換了只手:“我想事呢。”

“想什麽事?”

“不能讓你知道的事。”

話落,那頭冷不丁傳來一道哭聲。說一道就一道,短促地仿佛從沒出現過。

李呈擡起頭,見谷司汝手忙腳亂扶起面前的小蘿蔔頭,好聲好氣哄了幾句,急得汗都快下來了。

耳邊冷不丁傳來一句:“他推他。”

李呈轉頭:“誰推誰?”

小光頭摘了帽子,還給李呈:“我知道你們來幹嘛的。”

“是嗎?”李呈按住收音器,想了想,又給放了:“那你說說,我聽聽對不對。”

“你們是來假裝當老師的。”

話粗理不粗。

李呈說:“對一半。”

“你們根本不喜歡我們。”

“這個不對,”李呈盯着他的圓腦袋:“我就很喜歡你。”

“你只是喜歡摸我的光頭。”

“光頭也是你的一部分。”李呈學以致用,拿李薇過去拿來唬弄他的話唬弄小孩兒:“否則我怎麽不摸別人。”

小孩兒繃着臉,擡手指向谷司汝:“我看見他推他了。”

“說歸說,別指人。”李呈按下他手的同時按住收音器,背着鏡頭說:“他小心眼,看見了賴我頭上,冤枉我說他壞話怎麽辦。”

“我知道,你們都嫌我們身上髒。”

“造謠。”李呈板着臉:“當心我給你發律師函。”

小孩兒聽不懂,固執道:“他推他了。”

又繞回來。

“他不是故意的。”李呈松開收音器:“我們待不了多久,也教不了你們什麽,你說的沒錯,我們的确是來假裝當老師的,但不重要。”

“怎麽不重要,奶奶說周老師過不了多久就要走了,到時候我們就沒學上了。”

林序炀剛好過來,聽見這句,知道李呈又在說大實話了,咳嗽一聲,提醒他有攝影機拍着,李呈卻說:“我們來這不是為了教你們知識的。”

這下不僅是林序炀,就連工作人員也忍不住提醒,試圖讓他打住。這話哪能說給孩子聽。

李呈仰頭,沐着陽光将眉頭蹙起來:“你們要是不舒服就去喝口水潤潤。”

咳得他情緒都沒了。

林序炀悻悻,懶得管了。

“那你們來幹什麽?”小孩子犟,拽着李呈的袖子,讓他轉回來:“我知道,你們這叫作秀。”

“你還知道作秀?”李呈将帽子給他扣回去:“給你厲害的。”

“我二伯說的。”

工作人員不管了,左右是個小孩兒,大不了後期把這段删了就是。扭頭就聽李呈說:“是作秀。”他認得爽快,可話音一轉,加上個但是。

一會兒說是一會兒不是,小孩兒瞪着眼,聽不懂李呈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知道,這叫狡辯。

上堂課剛教過。

“作秀是次要的。”李呈說:“重要的是,這場秀能帶來什麽。”

小孩兒聽不懂,換作從前,李呈八成沒這個耐心解釋,今兒個難得,一改前态,好聲好氣地同他說:“等節目播了,你能在電視看見,別人也能在電視上看見,到時候你們周老師想要的宿舍會有,新老師也會有,你們的教室會翻新,牆壁會刷成白色,冬天不會冷夏天不再熱,如果我們其中有人能争氣一點,給節目帶來更大的熱度,你們不僅會有宿舍和新教室,還會有間圖書室,山川河流世間萬物,只要是你想知道的,都可以從那些書裏找到,這才是我們來這的目的。”

林序炀呆了。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李呈?這麽快就上價值了?

小孩兒還是不懂,李呈捏捏他的紅臉蛋,本來也不是說給他聽的。

笑眯眯将視線擡起,對不遠處盯着他的谷司汝說:“我說的對嗎,小谷。”

不待谷司汝答話,周老師先一步沖上來握住李呈的手。

何止是對,簡直說到他心坎去了。

誰都知道來的這些都不是能正經教書的主,村裏這麽忙前忙後,為的也不是他們能留多久,而是節目播出後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晚上特意找村長要了只雞,說給他們加餐。

幾個人全都傻了,誰也沒想到周老師拿來的雞竟是活的。節目組不許別人給他們幫忙,殺雞拔毛通通都得自己來。

面面相觑好一會兒,李呈主動接過刀:“我來。”

“你行嗎?”他連扒蒜都需要人教,秋西實在不敢信他會殺雞。

“你殺過雞?”林序炀連同他直播間裏的網友們通通不看好李呈。

“沒殺過。”

但他殺過別的。

大差不差,應該不難。

“要不還是算了吧。”谷司汝突然開口:“太殘忍了。”

幾人都不作聲。

他們已經很久沒吃過好的了,到嘴的雞還能讓它飛了。

“不然把它養起來,”谷司汝面露不忍:“讓它下蛋不好嗎?”

幾人面露古怪,反倒是李呈提刀直起身子,說不清的和顏悅色:“小谷啊,公雞怎麽下蛋呢。”

谷司汝臉色微僵,窘迫得挖個洞鑽進去。

他是土生土長的京市人,沒見過土地田野,連菜市場都沒邁進去過,天黑看錯也情有可原,可李呈偏不肯放過他,逮着機會使勁隔應:“真是個小傻瓜。”

谷司汝撇開臉,背身對着鏡頭。

很清楚李呈嘴裏的小傻瓜對應的其實是小傻逼。

他的弦外之音在場幾人都聽出來了,直播間裏磕生磕死的網友聽不出來。

誰想得到,他們吃到的第一口糖竟然是李呈親手喂的。

【好好好,小傻瓜,甜死我算了。】

秋西上網查了,殺雞第一步要先血。

他們不敢靠的太近,只一個林序炀在他身邊,見他手起刀落,好不利落,同直播間的網友一塊發出感嘆:“你真會啊?”

“這有什麽難的。”

過去跟着王晏之打獵,連野豬他都宰過。

秋西拿來熱水:“燙一會兒好拔毛。”

谷司汝亡羊補牢,主動提出在外頭看着,免得讓野貓野狗叼走了。

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多此一舉。

秋西說:“外頭冷,端進去一會兒拿出來一樣的。”

“沒關系。”谷司汝吸吸鼻子:“我不冷。”

其他人不再說什麽。

廚房裏各忙各的,一時間沒人說話。李呈扒了兩顆蒜,閑下來發了會兒呆,想明天怎麽跟導演請假。

冷不丁聽見一道嗤聲,擡頭見是林當當。

她挨着碳盆,低頭在手機上點來點去,林序炀的表情亦不好看,但比林當當強不少,安安靜靜,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突然不和彈幕互動了。

李呈似有所感,點進微博,發現幾分鐘前谷司汝發的一條微博。

自拍,孤零零守着一只待拔毛的雞。

天氣好了沒幾天,夜裏又下了場雨,混着雪子啪嗒啪嗒打在玻璃上。

哈出的氣白蒙蒙的,頃刻就将視野遮住了。

李呈用手抹了一把,看見谷司汝撐傘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這幾天倒是同他們一塊吃飯,但不住在一起。

等到那團橙黃色的身影從視線消失,李呈抱緊暖水袋,凄凄慘慘在心裏想,谷司汝住的地方究竟有沒有暖氣。

夜間溫度驟降,到了後半夜,暖水袋便成了冰旮瘩。半夢半醒間,聽見門板響了幾聲,李呈眼皮重,實在睜不開。

八成下雪了,想起宮裏的老嬷嬷曾說,他出生那日天降大雪,他母親生他時大出血,救了足足一夜,最後還是沒了。

李呈想,再捂不熱他大概也要沒了。哆哆嗦嗦蜷成了球,思緒混混沌沌,分明醒着,就是睜不開眼。咕踴着往下縮了縮,連腦袋一塊裹進被子,還是冷。

憤憤想,如果谷司汝住的地方有暖氣,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同王晏之說話了。

山裏的風帶着回聲,吹得窗棂哐哐響,像出征時的擂鼓。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八成是風将什麽東西吹到了門外。李呈懶得看,也起不來。

聽聲音就知道風定然不小。

六點不到就要起床跑路演,他不剩幾個小時可睡,更珍惜當下的時光。骨碌着翻了個身,團成一團,占了三分之一的床不到。

若是他自己的身子,這會兒八成已經燒起來了。小愛豆體質差,差到離譜!親一下心就砰砰跳,冷一點就哆嗦的睡不着覺。

“煩死了!”不忿地嘟囔聲裹着厚重的棉被無甚力道傳出來,讓外頭金戈鐵馬的風聲襯得像是在撒嬌。

兩只腳冰涼涼的還不老實,胡亂踢了一通,不僅沒能洩憤,反而灌進一股涼風。

他恨死王晏之了。

憑什麽親他,憑什麽談戀愛!

正生氣,耳畔突然傳來“吱呀”一聲。

門開了。

以為是谷司汝,李呈陡然驚起,目光一撞,呆住了。

“在門外就聽見你鬧騰。”

沉沉的嗓音混着些許寒意,果然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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