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高漲的氣焰讓這聲王晏之打散。

硬氣不在,原本想了一堆控訴綁架不許他結婚的話,這會兒一句都記不起了,鼻子一酸,說:“我要死了。”

“你不會死。”

“真的。”李呈啞着聲音:“這鬼地方到處都長一個樣,我不知道這是哪。”

“你不用知道。”對面說:“我會來找你。”

“別哄我了。”

雜音太多,王晏之的聲音時小時大,趁還有信號,李呈先叮囑王晏之給他報警,接着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叔叔,那個姓祝的面相不合你。”

沉默的時間并不長,李呈卻覺得過了半輩子之久。嘆氣:“算了。”

“什麽算了?”

“算了就是算了。”李呈又惱起來,要不是王晏之,他也不會大老遠跑來山裏,不來山裏就不會同谷司汝結梁子,不和他結梁子就不會落到這個境地。

歸根結底,還是王晏之的錯。

埋怨的聲音斷斷續續,王晏之靜靜聽着,只在李呈咳嗽或是聲音變低時插上一句。

李呈說累了,聲音再次低下來:“反正都是你的錯。”

王晏之沒有反駁:“是,都是我的錯,你等等我,我親自去向你賠罪。”

“不用了,你給我報仇就行。隔三差五別忘了燒點紙,到哪都需要用錢,我不能死了還讓鬼瞧不起。”坡上不背風,凍得哆哆嗦嗦險些拿不住手機。李呈垂着頭,聽見王晏之叫他,端起過去訓他的聲音讓他不要胡說更不要睡,不禁感到委屈:“我都不怪你了,你怎麽還跟我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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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晏之好像說了什麽,李呈聽不清。

眼皮一合,不留神從坡上滑下去,撞到什麽嘶了一聲,聽見落在一旁的手機裏傳來不再鎮定的呼聲。

一個激靈,抓回手機。

“叔叔?”

腦袋縮在衣領裏,讓電話裏陡然失态的嗓音吓了一跳,李呈幹脆躺下,摸着胸口:“你別那麽大聲……我心都快跳出來了。”

“就是摔了一跤,不疼。”李呈輕輕道:“好像沒那麽冷了,嗯,沒睡……”語速越來越慢,手機提示電量不足,他半張臉都縮在衣領裏,聽王晏之叫他,說很近了。

李呈嗯一聲:“我不急……”

電話斷了。

眼皮半阖,欲睡不睡,李呈想,王晏之可真能唬人。要是很近電話早就斷了,這附近他跑了個遍,只有這裏能收到一點信號。

臉朝一旁歪過去,樹影憧憧,突然覺得沒那麽冷了。

眼皮重得厲害,李呈睜不開眼,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他父皇凱旋歸來的那日。

鐵蹄濺起黃沙,天陰沉沉的。

他父皇身着盔甲,騎在馬上的樣子頂頂威風。身側豎着大靖的旗幟,執旗的是一位年紀輕輕的小将軍,是他父皇在信中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結拜兄弟。

是竟陽王氏家最小的孫輩,名喚晏之。

是給他蓋樓的叔父,在他父皇死後教導養育他的老師,是這異世同他最親的人。

他曾無數次想要置王晏之于死地,如今卻遺憾不能見他最後一面。

李呈不怕死,怕孤零零的死。

意識朦胧,隐約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大約是錯覺。

他困得厲害,身體連同思緒一塊變得麻木,嘴唇青紫,翕合着嘟囔出一聲:“騙子。”

人在虛弱時大抵都脆弱矯情,愛追憶往昔,李呈阖着眼,夢了自己的一輩子。

他才十八歲,說一輩子為時尚早,可他死過一回,做了十年皇帝,在王晏之眼皮底下折騰來折騰去,最終也沒能折騰出他的手掌心。

李呈的生平可謂十分精彩,又平平無奇。做皇帝時沒能做出什麽建樹,做明星也做得憋屈,連死都死得這樣不威風。

最遺憾的,便是沒讓王晏之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小縣城裏最大的醫院統共也只有三層,門窗關得嚴絲合縫,窗外雨打芭蕉,門外傳來脆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摔碎了。王晏之将一起身,床上的人便鎖緊眉頭,哼出一聲“叔叔”。

外頭站着小吳,還有一個生面孔,細細看,他同王豫眉眼處還有些細微的相似。

小吳打量他,對方吊兒郎當站沒站相,不以為意的态度氣得小吳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鳳凰窩裏出野雞。

好一會兒,門終于開了。

對面的人立刻擺出一副老實樣,規矩殷勤地叫了聲:“舅舅。”

約莫四五點的時候,這場冬雨總算落下帷幕,天昏沉沉的,窗檐上結出好多冰棱子。小吳守着病房,時不時往裏瞧一眼。

不知道瞧到第幾眼,白色被子下的身子突然骨碌一下,應激似地彈起來,腿上的繃帶限制了動作,彈到一半,從床上歪下去。

小吳眼皮一跳,忙不疊推門。李呈身堅志殘,不等小吳來扶,已經裹着被子爬了起來。

地面結冰,踩在上頭顫顫巍巍。王戚喝了一晚的酒,被一個電話召到這麽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心裏頗有怨言,但也只是心裏嘀咕,不敢質疑什麽。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一向不愛搭理他的王晏之怎麽突然給他打電話,病房前杵了大半天,雲裏霧裏,連裏頭躺的是誰都不知道。

他跟着王晏之一路出了醫院,大衣裏是羊絨衫,皮鞋是前不久剛剛從國外定回來的,精致,昂貴,就是不防滑。

三步一滑,一屁股摔坐在臺階上,疼得咧嘴。

王晏之轉身,零下的氣溫都不如他的嗓音凍人:“聽說你養了個小明星。”

樓上,病房裏烏泱泱站了兩排,小吳自覺讓到一邊,護士長帶了幾個實習生,一個換藥一個遞紗布,眼睛瞄着李呈,大約都是來看明星的。

他腿上的傷口瞧着吓人,好在沒傷到骨頭,不幸中的萬幸。

拆了繃帶露出傷口,密密麻麻縫了四十多針,小吳不忍心看,怕他疼,主動将手遞過去給他捏着,自責不已:“都是我不好。”

“跟你有什麽關系。”李呈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傷的,天太黑,凍麻了沒知覺,不覺得疼,連怎麽弄的都不知道。思來想去,決定追本溯源,一塊賴在谷司汝頭上。

“我應該跟你一塊去的。”

李呈擺手:“那我還得照顧你。”

小吳唉聲嘆氣,一會兒問他疼不疼,一會兒問醫生會不會留疤。

不等對方回答,李呈先道:“疤痕是男人的勳章。”

他父皇和王晏之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多如牛毛,李呈一點不覺得難看,反而十分豔羨。

護士長聞言笑道:“小同志覺悟很高啊。”

李呈微微昂頭,得意的很是含蓄。

距離節目結束不剩幾天,李呈提前收工,功德圓滿,不必再回去了。

小吳回去收拾他剩下的行李,走到門口讓李呈叫住。

“要帶東西?”

李呈說:“嘴裏苦,想吃甜的。”

“好,”小吳記下,又問:“還要什麽?”

李呈拿出手機,狀似随意地沒有看他:“早點回來。”

小吳一走,病房立刻便靜下來。

窗外有滴水聲,李呈嚼着小吳留下的口香糖,吹出一個拳頭大的泡泡。

山裏的網速不支持打游戲,許久沒玩,手有點生,三開三跪。頭上的空調年頭久了,運作起來會發出嗡嗡的聲響。

打完一局,外頭的天已經黑透。黑黝黝的,一點不如京市熱鬧。

收回視線,游戲頁面已經變成灰色。

病房內暖氣充盈,李呈卻覺得有些冷。微信消息彈個不停,通通是來問候他的。

李呈挑着看,想回的回,不想回的就當沒看着。

深山遇險的詞條挂了一天一夜,節目組第一時間發聲明,全程彙報救援進度,不僅沒能安撫粉絲,反而掀起了新一波罵戰。

有怪節目組,怪向導,怪谷司汝,也有怪李呈的,凡事能怪的,幾乎都讓他們輪着怪了個遍。

微博評論區一如往常的熱鬧,讨論來讨論區,圍繞的都是李呈兩個字。

好像他是什麽很重要的人。

李呈難得有了些自知之明,知道大家只是愛湊熱鬧,并非真的多在意他。

這個道理,他八歲那年就該懂了。

網上因為他亂了套,千裏之外的縣醫院卻安安靜靜。

臨近新年,身體允許的都接回家過年去了,偌大個醫院,靜得就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聽見門外傳來響動,立刻回頭,見是下午給他換過藥的護士之一,亮了一瞬的瞳孔暗下來。

清湯寡水的病號餐還不如山上的清粥鹹菜,小醫院條件差,頂了天也只能到這。

挨個嘗了一口,撂下筷子,微信小吳讓他帶宵夜,剛打完發送,房門再次打開,以為護士來收餐,李呈就沒擡頭,将他想得到的都在微信上點了個遍。

不一定都買得到,但廣撒網,總能撈着幾條。

正絞盡腦汁想還有什麽,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将他沒吃完的餐食盡數收走。李呈動作一頓,空了沒一會兒的小桌板再次擺滿。

算不上琳琅滿目,仍是清淡的病號餐,卻精致了不知多少。

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和李呈同款的腕表,擺了餐具,舀了碗湯,轉身開了加濕器,回來時抽走了李呈的手機:“好好吃飯。”

王晏之脫了大衣,挂好後發現李呈仍望着他,好不容易養好的臉上血色全無,嘴唇烏紫,病恹恹的不大精神。

掀了被角,見已經換了藥,又将被子放下掖好。

李呈仍舊望着他。

王晏之揉揉他的頭發,用商量的口吻同他說:“小吳明天回來,今天我在這,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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