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第 60 章
好商好量的語氣反倒讓李呈不舒服。
好像很不熟的樣子。
他沒應聲,頭低下,攪弄幾下,将湯裏的枸杞一個個往外挑。王晏之看他一會兒:“你過去不挑這個。”
李呈悶道:“人都是會變的。”
沉默的氣氛在病房裏蔓延,王晏之坐在一旁,看他挑完碗裏又去挑砂鍋裏的,眉頭微蹙:“鬧什麽別扭。”
他将頭擡起,旋即又低下去:“誰跟你鬧別扭。”
靜幾秒,王晏之問:“這麽不想見到我?”
“賊喊捉賊。”李呈心裏不服,不敢大聲,只好小聲同自己嘟囔:“明明是你樂不思蜀。”
王晏之凝着他:“大點聲。”
李呈驀地擡頭:“你不講道理。”
“誰不講道理?”
“你!王晏之!王晏之不講道理!”連日的委屈化作不忿,李呈昂着頭,不管不顧道:“我本來一個人好好的,你讓王豫簽我,給我買房,說不會不管我,你還親我!這才過了多久,你竟然就要結婚了,這麽大的事我還是從新聞上看來的,是你說話不算話。”他越說越難過,狠搓了幾下眼睛:“我腿都瘸了,你竟然還倒打一耙。”
“不要胡說,你腿好好的。”
李呈悶頭喝光碗裏的湯,難過得不能自抑。
不同于他的激動,王晏之從始自終都表現的十分平靜,在他将碗擱下,試圖拿手去蹭眼睛時将擡手擋住:“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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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呈看着他:“你沒什麽要說的嗎?”
“你想讓我說什麽。”王晏之擡了他的臉,拿紙巾給他擦眼淚。
看來王豫說的沒錯。
老婆是親的,侄子是撿的。
“我自己會擦。”李呈撥開他的手:“免得讓人看見了誤會。”
“不是叔侄嗎?”王晏之垂眸:“既然是叔侄,為什麽會誤會。”
“既然是叔侄你幹嘛還要親我!”
“是我會錯意。”王晏之好整以暇:“這是你說的。”
他讓自己說過的話噎回來,瞪着兔子似的紅眼睛,不知到底是在同自己還是王晏之嘔氣。
王晏之見好就收,抹了他的眼淚,揉亂他的頭發:“先吃飯。”
“飽了。”
“真的?”
李呈嗯一聲,将臉撇開。
好一會兒,王晏之的聲音才傳過來,沉沉的聽不出喜怒,問他:“我結婚你不高興?”
李呈嘟囔:“廢話。”
誰樂意平白多個會把他掃地出門的嬸嬸。
“為什麽?”
李呈背着身子不理人,王晏之扳了他的肩膀,迫使他轉身直視自己,又問:“為什麽。”
為什麽?
李呈說不上來。
下颌被輕輕捏住,他掙不開,也沒想掙,在那雙深不見底卻倒着他的黑眸注視下,翕合唇瓣,問面前的人:“非得結婚嗎?”
王晏之十五歲參軍,十八歲封侯,說親的人踏破門檻,竟陽那邊月月來信他都不曾松口。
即便他喜歡男人,可以他後來的權勢地位,是男是女誰又敢說什麽。
不管是他父皇賜婚,還是竟陽那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皆沒讓王晏之妥協,到這才多久,他竟然就要結婚了。
王豫說的那些李呈通通不信,只要王晏之不肯,這世上根本沒人逼得了他。
除非,他是心甘情願的。
李呈打小嬌縱,不管他願不願意都不得不承認,他骨子裏就是個任性又自私的人。因自幼喪母,很小的時候便被接去太後宮裏,養得驕矜讨厭,天上的月亮也敢開口去要。
他父皇回朝将他接回,費了好些心思,試圖矯正他那些壞毛病。李呈每每都去太後宮裏哭,後來太後沒了,無人護他,李呈就只能躲起來哭。
阖宮上下無不是皇帝的人,他父皇明知他在哪,卻不讓人管,随他哭,天亮哭到天黑也不差人來找,李呈肚子餓,又抹不開面兒,最後總是王晏之來尋他。
在他登基做皇帝之前,王晏之接棒他祖母,成了他父皇教導兒子路上第二個絆腳石。
要星星不給月亮,寵得膽大包天肆意妄為。
李呈接受不了落差,可即便中間生疏了那麽多年,王晏之也被他潛意識歸在自己這邊。
說句霸道不講道理的,王晏之可以死,但只能死在他手裏。同樣的道理,王晏之可以喜歡男人,但那人絕不能越過他。
李呈想做個講理的人,但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他霸道慣了,王晏之先說管他,他聽進去了,王晏之做不到,那就是言而無信。
不管他是什麽态度,李呈先将自己的擺出來,反正他一直這樣。王晏之總說他不講道理,那他索性就霸道到底:“我不同意。”
王晏之還是那句:“為什麽?”
平鋪直述的語句不像詢問,倒像是在逼他承認什麽。
“沒有為什麽。”李呈破罐子破摔:“你說了管我就得負責到底。”
“我是說過。”王晏之道:“但你不讓我管。”
李呈雙目瞪圓:“我什麽時候——”
撲面而來的冷香将他剩下的話扼在喉嚨裏,王晏之冷不丁俯身,在咫尺間同他對視:“你拒絕我了,記得嗎?”未等呆住的人給出反應,王晏之便低低說道:“我原本想帶你回家,告訴那些熱衷給我介紹不同對象的長輩,說我有個必須要管的人,實在無暇應付其他人,也好讓他們放心,知道我不會凄凄慘慘孤獨一生,可你拒絕我,讓我很傷心。”
一句傷心讓李呈頓時啞住。
王晏之也會傷心。
他一直展現出的樣子太過強大,接二連三的投毒都沒能傷他分毫,以至于讓李呈産生一種他無所不能,甚至到了刀槍不入這一地步的錯覺。
可這樣一個厲害到鐵石心腸的人,竟然說他傷心。
因為他?
不能吧。王晏之的心可是石頭做的。
二人的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對方的呼吸,這樣近距離的對視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李呈心不在焉,瞟着輕輕張合的兩片薄唇,思緒越飄越遠。
砰砰砰的動靜在寂靜的夜裏尤為突兀,李呈剛将頭低下,胸口便被一只不屬于他的手覆蓋。
“跳這麽快。”王晏之望着他:“為什麽?”
李呈下意識答:“我身體素質差。”
王晏之搖頭:“不對,再想。”
李呈耳朵微熱,憋一會兒,小聲說:“怕你親我。”
“怕?”王晏之說:“那你應該立刻推開我。”
定幾秒,李呈臉不紅,心狂跳:“我推不動。”
“打人的時候怎麽那麽厲害。”
李呈眨眨眼,含蓄道:“還好吧,也就一般厲害。”
王晏之松了捏他臉的那只手,剩下一只仍覆在他胸口,給他喂了一口定心劑:“我不親你。”
“……哦。”
手掌微微用力,同那顆跳動的心髒貼得更加緊密,不給李呈察覺不妥的時間,王晏之立刻道:“我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該你了。”
“該我什麽?”
王晏之說:“回答問題,如果能答得令我滿意,”唇角抿出一道淺淡的笑,昙花一現般沒留下任何痕跡,凝着李呈稍顯失望的臉,補全了上一句:“就不結婚。”
雪水嘀嗒嘀嗒落在窗臺,病房裏太安靜,以至于任何響動都能聽得格外清晰。
病號服單薄,那手仿佛覆在他皮膚上。
燙得慌。
李呈抿唇,那股豁出去的氣勢顯然有些後勁不足。
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死了眼前這個。偶爾端起點架勢,不消多久也會在這雙眼睛注視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攝政王的餘威太甚,每每讓他這麽看着,李呈總能回憶起過去被他拿捏的日子。
就算為了繼承財産,也不由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不願意?”手掌離開一毫,王晏之淡淡道:“不強求。”
李呈不由一凜,人沒反應過來,手已經先行擡起,牢牢将那只退開的手重新覆回自己胸口。
危襟正坐,端出從前上朝時的嚴肅:“你問吧。”
“那我問了。”
沉沉的嗓音無孔不入,李呈不自在,嗯一聲,想要将臉低下,被王晏之阻止。
強硬的态度使得嗓音也深沉許多:“我把財産轉給你……”
李呈驀地擡頭:“真的?你家長輩不同意吧。”
王晏之手上用勁,捏他臉頰:“聽完。”
臉上的肉堆起來,李呈唔一聲,老實了。
王晏之加上如果,繼續說:“還會不高興我結婚嗎?”
李呈沒太明白,遲疑一會兒,搖搖頭。
“搖頭是什麽意思。”
“不高興。”李呈如實道。
又是那句:“為什麽?”
哪來那麽多為什麽,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他的占有欲從小就有體現,對人對事都一個态度,只要是他在意的,通通不能讓別人染指。
他答不上來,王晏之不強求,接着說:“你是我親的第一個人。”
李呈微怔,又聽一句:“我也是。”
前言不搭後語的,他卻聽懂了。
初吻。
耳朵尖燙得仿佛燒起來。李呈被迫仰頭,聽他問:“你認為自己是同性戀的依據是什麽?”
不等李呈回答,王晏之便自己接上:“緊張。”
走廊傳來細微的響動,是查房護士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李呈無意識吞咽,不自覺放低嗓音,像是怕驚擾到誰,又像心虛,做賊心虛。他問:“什麽?”
王晏之俯身,在毫厘間停下,垂下的目光擦過唇瓣,輕輕道:“我的靠近,讓你覺得緊張。”
“這能說明什麽。”李呈怕他,哪怕聽見他的腳步聲就會豎起一身汗毛,不緊張才見鬼。
“如果不能說明什麽。”王晏之不急不緩,循循誘導:“那你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喜歡男人。”
李呈讓這句話噎得哽住。
少頃,将眼皮垂下,避開王晏之的目光。心裏七上八下,既不安,又惶恐。半晌才說:“我不可能喜歡你……”
“為什麽?”
這句話出現的頻率抵上了李呈這輩子聽的,王晏之每問一次,李呈便在心裏問自己一次。
“因為我是王晏之?”
李呈不說話。
心跳如雷,王晏之卻在此時将手收回。
“這不能算作理由。”王晏之道:“想想看,如果不是我,你會怎麽樣。”
“什麽不是你?”李呈懵道。
王晏之替他掖了被子,兩手撐住病床,同李呈視線平行:“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他做皇帝的時候學會了裝傻,裝出了慣性,遇見令他犯難的事便習慣性采用回避态度。
王晏之此舉,無疑是在逼他。
遲鈍有時可以算作一種情調,可一旦過頭,就難保不會傷人。
王晏之收了桌板,穿上大衣,李呈當即問:“你要去哪?”
“外面。”
李呈盯着他,嘴唇幾次張合,欲言又止。
“在你想清楚之前,我會和你保持距離。”王晏之按熄頭頂的白熾燈:“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叔叔。”
王晏之停住。
李呈抿唇,似乎有些羞于啓齒:“……我害怕。”
沉默片刻,王晏之總算開口,不哄他,也不問他怕什麽,而是說:“我不可能一輩子陪着你。”
李呈下意識問:“為什麽?”
王晏之反問:“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