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夾雜着怨恨和不甘,鞭子厲甩出去,直擊道士天靈蓋。

道士卻突然飛身急退,露出了身後被蛇繩吊着的大蛾子一般的占嬴。眼瞅着那兇狠的鞭梢兒來不及收回,将蛇繩割斷,占嬴嗷嗷大叫着掉了下來,道士趁機躍起将占嬴接住,飛快的退到一旁。

對上占嬴痛心質問的目光,顏清忽然僵硬了身子,鞭子沉沉的垂到了地上。

“為什麽?”占嬴雙腳踏踏實實的踩到地上,靠着陸雪臣大口喘氣,往常沒心沒肺的笑臉也不知是因倒吊的時間太長,還是過于驚駭惱怒,紅的幾乎滴出血來。

看着那兩道似乎有長合之勢的傷疤,他問,“是因為業火的傷嗎?因為要修複業火留下的傷才去吸食人的精魂嗎?”

“我······”

“原來······都是我的錯······若非為了我,你也不會冒險被業火所傷,也就不需要吸食人的精魂······”占嬴突然垂下眼,失神的喃喃道:“都是因為我······可是顏清,不管你是什麽,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嫌棄你,我也已經找到了為你治傷的法子,只需要再等一等,我說過,只需要再等一等······你卻為什麽要······”

是啊,他連護城河裏不相幹的小妖都願意伸手幫一把,又怎麽會因為陪伴自己八年的人其實是一條蛇就心生嫌棄,落井下石呢?

“不是的,阿嬴!”顏清急急上前一步,眼前卻忽然閃過一道金光,陸雪臣驟然揚劍,筆直的刺向他的心口。

想要避開已經來不及,冷冽逼近的罡氣籠罩的他無法動彈,利劍下一瞬便将穿過胸前,打散他一身修為,原形畢露,魂飛魄散。一只手卻突然出現在眼前,死死的握住了鋒利的劍身。

“阿嬴!”

顏清大驚失色,看着那只手瞬間鮮血橫流,因吃力的抓握而不住顫抖,卻不肯松開半分。

陸雪臣也是一驚,然後目光凜冽道:“放手!”

占嬴吃痛的呲牙,凡胎肉體怎能抵得過仙劍之氣的厲烈,可他偏偏咬牙挺住了,鋒利的劍刃割入掌心,割開血肉,已然見骨。對眉目冷峻的陸雪臣勉力咧嘴一笑,“可不可以饒他一命?”

“他是妖!”聽到這裏,陸雪臣如何不知自己先前的猜測全都成了真,若非與占嬴認識,若非有占嬴的靈氣護體,如何能夠在固若金湯的罡陣中瞞天過海,安然進出。若此妖物與護城河那些小魚小蝦一般無害也便罷了,他可以說服自己視而不見,可這妖物接二連三的作祟害人,便是非除不可。

“人妖不兩立,何況他殘害無數生靈,罪大惡極。你這樣根本是在助纣為虐。”

“他本不壞,只是遇錯了人,為我所累······”

“錯即是錯,沒有理由。”

“我不求你放了他,只是留他一命,哪怕是······打回原形,只要別殺他······他犯下的錯,我願意替他承擔。”

“你······冥頑不靈!”陸雪臣想要抽劍卻又怕再次加重他的傷口,只能暫時斂了劍氣,冷冷的瞪視着他,喝道:“快放手!”

“你先答應我。”占嬴不依不饒,手抓的更緊。

鮮血順着劍身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面上,漸漸洇出一灘血紅。

他說,他并不壞,只是遇錯了人。

是啊,若非遇錯了人,又怎會落下一身殺孽,險些墜入魔道?可就是因為眼前這個風流浪蕩的無狀少年,堪堪将入魔的自己從邊緣拉回,讓他重新認識了人性的美好,嘗到了做人的樂趣。

他遇錯了人,卻又遇到了對的人。

錯的是那些貪婪醜惡的人,對的是這個滿腔真誠的少年。

只可惜,對錯一念之間,執着不屬于自己東西也是錯。

到最後他也沒能逃過入魔的劫數。

“顏清,今後莫要自棄······”

“顏清,便是沒有靈藥,我亦不會舍你······”

“顏清,你看,合歡花就要開了,幾百年來第一次開花,到時,我陪你一起看,可好?”

合歡樹下纏綿,傳說可恩愛白頭,至死不渝。

可惜,他沒有這個福分了······

“阿嬴,放手吧。”顏清低嘆,聲音隐隐發抖。

“他說的沒錯,人妖本不兩立,是我太貪心······錯了就是錯了,我願意束手就擒,阿嬴你······不要再為了我傷害自己。”

這下不止占嬴愣了,陸雪臣也是微微錯愕,一雙眼卻仍警惕的盯住顏清。

顏清頹然一笑,雖然臉上有猙獰的傷疤,卻掩不住曾經妖冶傾城的美色,看着陸雪臣,懇切道:“只是,在此之前,還希望道長能應我一件事。”

陸雪臣沒有回答應還是不應,只瞪着占嬴再次喝道:“還不快放手,當真不要你的手了嗎!”

占嬴悻悻,琢磨着這光景應該可以暫時心平氣和的說上兩句,這才松開了劍,立馬抱着露骨的傷手原地嗷嗷跳将起來,恨恨的罵了自己一句有病。

自己是鬼迷心竅了不成,雖然這位曾與自己八年相伴,可一想到那些喪命在這位身下的那些個男人的慘狀,心頭就不由得泛起一陣惡心。何況昨晚在這個洞裏,他可是親眼觀摩了一場活色生香的“人蛇大戰”。想想自己竟然跟這麽個東西在一塊睡了八年,白汗毛都要從毛孔裏叫嚣着飛離體外了。

這可比被玄素那孫子觊觎了多年,還叫人無所适從,不知道該用個什麽具體的言辭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玄光收回,周身束縛解除,顏清立時上前攙住占嬴,捧住那只傷手就要渡修為替他療傷。占嬴下意識要跳開,可下一瞬那把玄光再次冷冷的擱在了顏清的脖子上,緊貼肌膚,寒氣隐隐。

陸雪臣冷眼看着他低頭為占嬴療傷,不為所動。

“如果我沒有料錯,你吸走的那些精魂并未用作已身來提升修為,你将那些精魂藏匿到了何處?”

人死後,魂魄會前往冥府,輪回轉生。但若是被妖邪吞食占用,便将無法步入輪回,生生世世被困,再無投生的機會。

若是能夠找回那些被藏匿的精魂,超度亡靈,還可還枉死之人一個輪回的機會。如此,也算是挽回彌補些許所犯下的罪孽。

占嬴驚疑不定的擡頭,手上嘩嘩的淌血都不覺痛了。

顏清吸走了那些人的精魂卻沒有吃掉?

這簡直就好比聽見殚精竭慮冒着生命之險的從老虎嘴裏搶到了一顆十全大補內丹,卻捂起來不知享用,白白讓內丹發黴變成了羊糞蛋!

顏清這小子平時看起來也不像那麽傻的人啊,而且他殺人不就是為了修複被業火灼傷的臉嗎?難道精魂除了可以吃,還可以等攢足了數量像珍珠一樣磨成粉拿來敷臉?

顏清打眼一看就知道占嬴又想歪了,只嘆了口氣,替他止了血,擡頭看向陸雪臣。

“我要求道長的便是此事。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繼續欺瞞下去,想必道長也發覺了阿嬴的迥異之處。阿嬴生來不足,心有殘缺,是以難能活過二十歲。”

占嬴點頭,這個事他倒是非常清楚,否則他爹也不會戰戰兢兢的找來高人給他建了個八卦牢籠,将他小心圈養起來。只是這當頭顏清卻突然提這茬作甚?

他更迫切想知道的是,顏清臉上的傷是怎麽沒有繼續惡化且漸漸愈合的。

顏清道:“只有補齊殘缺的心魂,阿嬴方能夠痊愈,像正常人一樣活到白頭······”

占嬴傻傻的張大嘴,他知道自己心有不足,可沒聽說長在胸腔子裏的心還能碎成幾片,流落在外,回頭還能再補回來的。

當是縫衣服打補丁呢!

占嬴現在不懷疑小清清吸了精魂卻不吃是另有高用了,那是真傻了!

說話這般不着四六,可不是吃多了腦子被幾百斤的魂魄糊住了?

可陸雪臣聽了竟然沒有質疑反駁,還一本正色的問,“那碎片如今何在?”

占嬴聽不下去了,他算看明白了,這一妖一道就沒一個正常的。剛剛還打的熱火朝天,你死我活,轉眼就開始平和無間的讨論起勞什子的殘心碎片,大有聯手拼出一副上好山河圖的架勢。

他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一下子撞到這倆腦殘患者!

“那個······可不可以容我說句話?”占嬴趁機用手撥開架在顏清脖子上的劍,然後不動聲色的朝陸雪臣靠了過去。顏清眼神微微一暗,占嬴有些讪讪,人有親疏遠近,雖然他不想陪伴自己八年的蛇妖斃命于道士劍下,可道士好歹還是個人,自己的腦子又沒壞掉,哪有這當頭還往吃男人的妖怪身邊湊的。

好在顏清停手後,那些蛇也陸續退了下去,腥臭逼仄的氣息漸緩,可以痛快的喘上幾口新鮮的。

“你們說的什麽碎片我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可那玩意跟我應該沒什麽關系吧?”占嬴摸了摸心口,感受到胸腔裏沉緩仍在的心跳,勉強咧嘴道:“要說之前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掏了心什麽的,那我早該死翹翹了,可心明明還在這好好的,不過生來不足罷了,所以······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顏清嘆了口氣,“你有所不知,你生來不足便是因前世遺失了一縷心魂,故而轉世時心有殘缺。若是能找回那一縷殘心碎片,補齊心魂,這一世便可善終,否則,最多不過明年就會暴斃而亡,再轉生也将如此······”

占嬴不說話了。

這事太玄乎,也不知他上輩子造了什麽孽才會被掏心挖肺,追究起來指不定又是一樁沉甸甸的冤孽,沒事還是不要輕易探究的好。

總之一句話,能有這個下場,全是他上輩子沒積德,這輩子才遭了報應。也別鄙夷眼前這倆是什麽了,說不準,他自個兒也不能算是個人。

都道好奇害死貓,他堅信這話絕對是真理。

陸雪臣也沒出聲,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和思索,顯然也在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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