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魏嬰重生了。
他上一世在觀音廟後和藍湛結為道侶,卻依然沒有走到他想象中的最後。他畢竟沒有金丹,修為上的差距不是情愛能夠彌補的。當魏嬰白發蒼蒼、垂垂老矣病死在床上的時候,藍湛依舊是青年模樣,風華正茂,只是一頭黑發變白雪。就這白發還是因魏嬰而生,看着魏嬰日漸失去生機,藍湛想盡一切辦法都不能止住他步入死亡的腳步,藍湛在崩潰和絕望中一夜白頭。
最後的意識是,自己老皮皺皺的手被藍湛捧着貼在他依舊光滑細嫩的臉上,魏嬰用盡最後的力氣也只能動動手指,想要捏一下的力氣都沒有。當自己的手失去所有的力氣滑下去的那一刻。魏嬰逐漸黑掉的視界,他看見藍湛滴下的眼淚,和眼睛裏瞬間滅掉的光。
魏嬰想說“不要”,他知道自己死後藍湛肯定也會活在痛苦中,但是,但是,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要這樣!
“不要,別死!”魏嬰大叫着坐起身來,大口喘息。
喘息稍定,魏嬰發現自己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背後的床榻上是躺着的、面色赤紅,呼吸急促的師姐,旁邊另一張床榻上是背對着自己,動也不動的江澄。魏嬰自己一身衣服陰濕冰冷,帶着雨水的腥味,似乎在雨裏奔波了許久早已濕透,又被身體捂到半幹的樣子。魏嬰從地上撐起身子,拿起桌上早已冰冷的茶水一口喝下去,喉嚨在吞咽茶水的時候有隐隐的疼痛。
回憶一下子就明朗起來,這是蓮花塢被滅門後,自己和江澄數次奔波來往與蓮花塢。最後一次他們看見了江叔叔、師娘和所有師弟的屍體,兩人去尋師姐的時候發生争執,江澄掐着自己脖子時候的哭喊,魏嬰到現在還覺得那些哭喊震耳欲聾。
對了,是這個時候的事,師姐,師姐那個時候發熱了,魏嬰趕緊轉身去看,師姐果然在發熱。江澄似乎還在休息,魏嬰想了一下,在桌上留下他要去買藥的字條就轉身出門了。
一邊走魏嬰一邊整理自己的思路。現在的情況還不到最糟糕的時候,江澄和師姐都在自己身邊,自己的金丹也還完好的在丹府。自己這應該是……重生了?太好了,雖然江叔叔和師娘沒有辦法,但江澄和師姐都還有機會,也許有些事情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快走出客棧大門的時候,魏嬰忽然停止腳步,不對,他不能出去,否則江澄跑了一切又回到最初。魏嬰一把拉過店小二,将懷裏的碎銀全部掏給他,囑咐他去買藥,再買些換洗衣裳和幹糧回來。
魏嬰自己轉身回到客房,江澄已經醒了,正躺在床上發呆。魏嬰快步走過去,不顧江澄的反抗探查他的身體。然後魏嬰大大松了口氣,江澄還好好的,金丹還在,還好這次自己沒有出門,一切也許真的還有挽救的機會。
江澄一把推開魏嬰,繼續躺着。魏嬰也沒計較他的态度,他擰了把毛巾給師姐擦了擦手臉,又換了幹淨的毛巾搭在師姐額頭上降降溫。然後自己走回桌邊坐下,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有太多事情需要想一想,這一次,如果他依然有金丹,沒有陰虎符,沒有陳情,沒有詭道術法,他是否還能守護住江澄和師姐,是否還能和江澄一起重建蓮花塢,雲夢雙傑這次能攜手共進嗎?他是否還能幫助溫情一族?還有,他和藍湛呢?他有金丹的話,他跟藍湛這次能長長久久在一起嗎?還是,根本就不在一起,讓藍湛繼續做他高華冰冷的含光君更好呢?
魏嬰想了很長時間,直到店小二帶着他所需要的所有東西回來。先給師姐服下藥,看着師姐臉上的赤紅褪去,高熱漸消,魏嬰稍微松了口氣。他轉身來到江澄的床前,強行拉他起身,一杯冷水潑在江澄臉上,逼得江澄稍微冷靜下來,魏嬰對江澄吼起來,“振作起來,現在你是蓮花塢宗主,你必須振作起來,你還有姐姐,你倒下,師姐該怎麽辦?蓮花塢該怎麽辦?”
“魏無羨,我該怎麽辦啊?爹娘沒了,師弟們沒了,蓮花塢沒了,我這算什麽宗主,我該怎麽辦啊?”江澄終于抱着魏無羨放聲大哭,魏無羨沒有推開他,任由他肆意發洩。
等江澄哭聲漸止,魏無羨拉江澄坐到師姐的床邊,魏嬰對江澄說,“去虞山,我陪你跟師姐去虞山,你們在那裏好好休整一下,至少先讓師姐緩一緩。你做好準備,岐山溫氏已經擺明态度要與仙門百家為敵。現在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麽反抗,要麽臣服。蓮花塢與溫氏有滅門之仇,我們沒有選擇,我們只能反抗到底。你好好想一想,我們怎麽反抗?怎麽借這次反抗的機會把蓮花塢重新立起來。你當了多年的少宗主,現在江叔叔不在,你就是宗主,你代表着蓮花塢,你要怎麽在仙門百家面前立起蓮花塢的大旗,你想好就放心大膽去做,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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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江澄回過神來,“什麽叫找我?你不去虞山嗎?你要去哪?都這個時候了,你不跟我們在一起,你一個人還要去哪裏?你還想跑去闖更大的禍,你已經給蓮花塢帶來滅門之災了,你還要丢下我們去哪裏?魏無羨你……”
江澄忽然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臉上,他這個舉動把魏嬰吓了一大跳,“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魏無羨,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我,我……”
“江澄,你聽我說,”魏無羨拉住語無倫次、六神無主的江澄,“我真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去做,你信我,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你信我!”
“我,我,我信你,魏無羨,除了阿姐我就只有你了,你說過,我們雲夢有雙傑,我信你。”江澄緩緩挺立起脊梁,坐直身體,他的目光再次明亮起來,“你說過的,我們雲夢有雙傑,我信你。”
一路小心翼翼護送江澄和師姐進入虞山的大門,魏嬰徹底松了口氣,他連門都沒有進就打算離開,江澄并沒有攔住他,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對他點點頭,就拉着還想說話的師姐進去了。
魏嬰明白江澄的意思,感謝江澄的貼心。他現在沒有後顧之憂了,他可以放心去做他的事情。腰際的乾坤袋裏還有玄武洞的陰鐵劍,他現在金丹也完好。他現在的基礎比上一世還要好。他想好了,陳情還是要有,陰虎符也要有,但是他比上一世要貪心,他要金丹和詭道術法都能擁有,必須共存。他要做史無前例的第一人,他有上一世有詭道術法的經驗,他現在還有金丹,他這次要兩者結合,他必須要成功,就算他有金丹他也必須去夷陵走上這一遭。他沒有退路,沒有選擇,他依然只能破釜沉舟走上這條路,只是這一次,他要比上一次做得更好,他要兩者共存,必須共存。
三個月後,被逼上絕路的仙門百家只能與岐山溫氏宣戰。這一次,江澄和清河聶氏的聶明訣一起,江澄将溫旭按在地上,聶明訣砍下溫旭的頭。兩人一起用溫旭的血祭旗,共同舉起推翻岐山溫氏的射日之征的大旗。
轟轟烈烈的射日之征已經半年了,師姐都離開虞山來到江澄身邊,加入後勤。在射日之征的大本營裏,江厭離不止一次遇上金子軒,自從兩人的婚約解除後,再遇上的時候,江厭離的眼睛裏風平浪靜,水波不興。金子軒有時候覺得很好,這個相貌普通,放在人群裏就找不到的姑娘從此與他沒有關系是件好事。可是更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眼睛會不由自主的在人群裏尋找。他在尋找誰?金子軒根本不給自己回答問題的機會。
江厭離不忙的時候都是守在江澄身邊,兩個人坐着坐着,就會一起看向門口,似乎有一個人随時會笑着推開那扇門,對他們說“我回來了”。他們已經這樣等待半年了,那扇門一直沒有被人推開。
“阿姐,我信他,他一定會回來的。”江澄喃喃自語,他這話,既是說給江厭離聽,也是說給自己聽。江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為什麽就那麽篤定那個人一定會守約。他這個師兄啊,從來就沒個師兄的樣子,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年紀不大,酒瘾不小,你對他好,他對你笑,你兇他罵他吼他,他還是對你笑。天生就是一副笑臉,似乎這世上就沒有什麽能夠打倒他。不,不是的,笑只是一種表情,江澄記得那一夜淚水從魏無羨眼睛裏奔流而出的情景,魏無羨當時沒有笑,他和自己一樣痛苦,也許比自己還要痛苦,因為自己将失去一切的痛苦發洩在他身上,他任由自己為所欲為,然後他站起來,拉着自己再一次站起來。
“我錯了,阿姐,我不應該那樣對他,我不應該把一切推到他身上,阿姐,我錯了。”這半年裏,每當有空閑的時候,江澄就會在腦海裏一遍遍回顧那幾天的事情,不管過多久,那些時光依然清晰分明,沒有絲毫的錯亂。每回顧一次江澄都想把自己打死一次,自己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就能說出那樣的話,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堅強一點,哪怕一次,自己為什麽不能是那個拉着他起來的人?
一次又一次,從小到大。江澄是家中唯一的男子,稍大之後就不能終日跟母親姐姐在一起,他又是少宗主,大家一直和他保持距離,或者說,他一直和別人保持距離。他小的時候只有小愛、茉莉和妃妃。後來魏無羨來了後,他連小愛、茉莉和妃妃都沒有了,但是他有了魏無羨。除了那張笑臉,江澄對魏無羨最多的記憶就是他的背影,魏無羨無數次的拉着他的手走出來,走到每一個人身邊,帶着他玩,一次次帶着他去到那個他一直向往就沒有勇氣走進去的世界。
“阿澄,你要相信他,一直信他,他會回來的。”江澄最沮喪的時候是阿姐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向小時候那樣揉着他的頭,江厭離的聲音還是那麽柔軟,聽在耳朵裏,卻有別樣的堅硬,“阿澄,你要信他啊,一直信他。”
兩姐弟就這樣彼此依靠,相互支撐着守在門口,等着那個人,等着那個人推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