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對天下道義不忠,對父母不孝,意志力薄弱,判斷力不強,做事只看表面,虛榮好面子,行事不擇手段,不動腦子……這些個罪名全被金光善用一個“年輕好色”掩蓋到下面。魏無羨但凡幫江澄認下“好色”這個不輕不重的小罪,到以後,這些真正致命的罪行被有心人翻出來,江澄也好,蓮花塢也罷,都只能咬牙認下。而這才是金光善用心最險惡、最良苦,也是最可怕、最能把江澄、魏無羨和雲夢江氏置于死地的地方。

魏無羨在心裏嘆口氣,他第一世死的不怨。一切看似都是金光瑤的手段,但這後面的金光善恐怕才是隐藏最深的。要不是後來陰差陽錯死于金光瑤的手筆,就算他後來有藍湛,就算再加上聶懷桑,他們三個加起來恐怕都不一定能敵得過金光善和金光瑤兩人聯手。

魏無羨笑了起來,向着臺上拱拱手,“金宗主好厲害啊,魏無羨佩服。”

金光善心裏一咯噔,暗自警惕,這魏無羨似乎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厲害,恐怕剛才那番話裏埋伏的陷阱,要被他識破了。

魏無羨施施然的背轉身,掃視一圈他身後的仙門百家。藍曦臣向着他點頭微笑,孟瑤對他眨了眨眼睛,聶明訣一臉不耐煩的示意他別再磨蹭了,他最煩嘴皮子打仗,聶懷桑從他哥哥身後探出一個腦袋,自以為沒人發現的對着他豎起大拇指,然後被聶明訣頭也不回的把腦袋摁了回去。

其他仙門百家一臉漠然,能站在這裏成為一門宗主的,就沒幾個真的頭腦不清楚,他們其中一部分人已經明白過來,這次的誓師大會其實是上次百鳳山圍獵的後續,是蘭陵金氏繼續企圖成為第一世家的一場争奪戰。看似針對的是雲夢江氏,但如果姑蘇藍氏和清河聶氏依舊不表明态度,繼續默認的話,那麽,蘭陵金氏可就順勢要将仙門百家第一世家的話語權拿到手裏了。

誰想拿就誰拿呗,這關他們這些小門小派什麽事,這麽大的餡餅又掉不到他們頭上,最多留點碎屑給他們分一分。對他們而言,誰給他們好處多,他們就支持誰當家。

平和出塵的姑蘇藍氏挺好,至少不會幹涉他們的發展。霸道強悍的清河聶氏也行,聶明訣這個人最是要面子,只要高高的把他捧在上面,他是不會多看他們一眼的,到時候他們在臺下更好做小動作。反倒是雲夢江氏有點煩人,之前被岐山溫氏滅門,本來由雲夢占據的那麽多資源,仙門百家誰不動心,恨不得都從上面挖一大塊肉。結果江澄和魏無羨接連高調的出場,在射日之征大放光彩,強硬的在短時間內又把蓮花塢支楞起來,硬是讓他們沒有機會瓜分掉多少。背地裏不是沒人嫌棄岐山溫氏沒用,既然滅門怎麽還滅不幹淨,哪怕只留下江厭離一個人都行啊,一介小女子最好掌控了,還能借此拿下一個照顧孤女的好名聲。

這次不管江澄是否是真的救助溫氏餘孽,反正不過是他們四大世家的權力鬥争,蘭陵金氏為了能在場面上獲得聲援,來這裏的仙門百家,背地裏都收到一些禮物,所以他們真的那麽在乎正義,在乎天下嗎?他們自己都懶得騙自己。甚至有些人私下裏挺嫉妒姚宗主的,他憑什麽能被金宗主看上,推到臺前來?自己有哪點不如他了?

其實吧,論臉皮厚度,魏無羨在姚宗主面前都得甘拜下風,在這一點上,金光善選擇這麽一個人,其實眼光真的很不錯。

魏無羨早就把這些情況都想清楚,包括現在看來,姑蘇藍氏和清河聶氏看似站在他這一邊,其實他何嘗不是這兩家手裏的刀,他們難道就心甘情願把第一世家的位置讓給蘭陵金氏?

姑蘇藍氏之所以不出手,因為若要出手,與他家一貫擺出的清高、不問世事的姿态不相符,為争權奪利大打出手不是他們姑蘇藍氏的行事風格,有損他們的形象。他們不一定想要去争奪那個第一世家的名號,更願意維持住目前四大世家這個平衡。但若蘭陵金氏大張旗鼓的非要把他們壓到底下,踩上一腳,他們也會讓蘭陵金氏知道,他們這樣的老牌世家底蘊深厚,不是誰都能壓得住的。

而清河聶氏不出手,大概是聶懷桑他大哥要麽不出手,要出手就幹脆直接開戰的脾性吧。剛剛經歷過射日之征,大家都元氣大傷,能避免再次争鬥當然是再好不過,所以聶明訣現在也選擇作壁上觀,魏無羨自然是能理解的。再說了,清河聶氏也不是完全的袖手旁觀,因為聶懷桑的原因,至少聶明訣因此站在魏無羨這邊,魏無羨是領這份恩情的。

魏無羨其實很多事情看得都很清楚。他家雲夢江氏就他們兩個愣頭青,在射日之征一通搏殺,硬是把蓮花塢又立起來了,使原本不少打算從中牟利的宗門略有遺憾。現在看到蘭陵金氏指明了要對付他們,大部分人是漠不關心,甚至是樂見其成的。不管什麽原因,姑蘇藍氏和清河聶氏依然選擇了他,那他很感激,他願意當這把刀,因為當刀的時候就會有後盾,這些是雙向的。

藍曦臣這段時間事情很多,又多次來往于姑蘇和雲夢。更重要的是,他弟弟還給他出了那麽個大難題。他一直沒想清楚要怎麽跟叔父解釋弟弟和魏公子之間的事,但是半個月前,這個難題不攻自破,還是叔父自己找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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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請他去喝茶,一杯茶入腹,就開門見山的問,“曦臣,你莫要瞞我,叔父我雖然年老,但眼睛和頭腦都還算清楚,我問你,忘機和魏無羨,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不一樣的變化?你不要想糊弄過去,你知道我說的不一樣是什麽不一樣?”

藍曦臣沉默半晌,想到忘機與他說的“早死早托生”,牙一咬眼一閉,心裏默默的把弟弟吊起來打一百遍啊一百遍,然後對着叔父點點頭,把一切都承認下來。

叔父靜靜喝茶。

藍曦臣繼續喝茶。

茶室裏只有茶香了了,一老一少面對面坐着,似乎都在靜靜享受這份寧靜惬意的時光。

就在藍曦臣在心裏把弟弟打上一百零一遍的時候,叔父輕輕撫了撫長須,“我就知道,這藏色的兒子不會讓我好過,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當年藏色她也……”

藍曦臣默默豎起耳朵還打算聽下文,但是叔父已經把未盡的當年事重新埋回心底,他放下茶杯,正色對藍曦臣說:“曦臣,忘機與魏無羨的事,我們不用插手,他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如果決定好要結成道侶,讓他二人來跟我說,我是不會為難他們的。”

“叔父!”藍曦臣驚喜的看向叔父,有幾分驚喜,幾分感動。

叔父嘆口氣,“你啊,想簡單了。藍氏家主是你,忘機在家中的作用和地位本來就決定了他比你擁有更少的資源,同時也擁有更多的自由。如今他看上的人是雲夢江氏的魏無羨,這魏無羨看來也對忘機是個有情的。這就意味着,這兩人的結合是姑蘇藍氏和雲夢江氏兩大勢力的結合,江厭離一開始要能嫁入我們家自然最好,生育下後代後,兩家締結的關系就更加牢固。忘機和魏無羨自然是不能有後代,但越是這樣,我們到時候越是要大大方方的大辦結契大典,展現我姑蘇藍氏海納百川的胸襟。”

“此乃其一。第二呢,這魏無羨其實本身也是強大的,他與江澄交情非常好,兩人之間的信任目前看來牢不可破,那麽我們和江氏的關系就更容易近一步。這段時間你也看出來了,蘭陵金氏已經開始按捺不住他們的野心,妄圖成為第二個岐山溫氏,力壓我們成為第一世家。我姑蘇藍氏可以不争第一,但也不是誰都能壓制住我們。我們自己出面去反抗争鬥不好看,跟我們家一貫的基調不相符。但是魏無羨就不一樣了,他們蓮花塢擺明成為了蘭陵金氏眼前的大肥肉,你以為金光善為什麽忽然又同意金子軒追求江厭離了?當年江楓眠在的時候,你覺得金光善為什麽反而對兩家的聯姻态度不積極、不熱情呢?”

藍先生喝口茶潤潤嗓子,對于面露恍然之色的藍曦臣繼續講解,“在蘭陵金氏撕破臉皮與我們對立前,我們不能出面與蘭陵直接對上,但是魏無羨和雲夢江氏卻一步不能退,所以我們只要讓魏無羨繼續保持在臺面上,就已經是我們的行動了。忘機與魏無羨在一起甚好,到時候我們對魏無羨支持,那是我們把魏無羨當自家小輩的愛護。但若是魏無羨真的鬧大了,鬧到一發不可收拾,鬧到魚死網破、不死不休的階段,到時候我們更有理由介入,自家小輩闖禍,當然是需要長輩出面解決的,至于怎麽解決,你現在已經可以開始準備了。”

藍曦臣還有些不明白,“那清河聶氏呢?為什麽清河聶氏這次看起來也站在雲夢江氏這一邊,以聶明訣的品性,他是最不怕正面交鋒的。”

“沒錯,他當然不怕正面交鋒,可這不是還沒到正面交鋒的時候嗎?”藍先生看出來藍曦臣已經有點反應過來,“聶明訣不怕正面交鋒,但也知道剛經歷過射日之征,他家一貫沖殺在最前面,所以清河聶氏實際上根基肯定有所損傷,能不這麽早交鋒自然是最好的,他不怕但不意味着他知道此刻不是最好的時機。最重要的是,聶家功法過于暴戾,練到後期容易走火入魔。你注意到沒有?射日之征後,聶明訣的脾氣收斂了很多,這說明他已經到了必須要注意的時候。他家最大的問題就是後繼不足,你覺得聶懷桑繼任宗主後,清河聶氏憑借射日之征上以命相搏換來的名聲還能維持多久?對聶明訣而言,他能拖延的時間越久越好。所以他做這樣的選擇,也就能夠理解了。”

“只要雲夢江氏還能在前面頂一天,對我姑蘇藍氏和清河聶氏而言,就多一天準備的機會。”藍曦臣領悟到叔父的意思,心裏對叔父無比的佩服,但是卻有點不舒服,對魏公子和忘機有種說不出來的愧疚。

藍先生一眼就看出藍曦臣的糾結,他苦笑了一下,“忘機可能還不明白這其中的複雜牽扯,但你以為魏無羨他看不出來嗎?”

“魏無羨這孩子啊,”藍先生的目光看向窗外高大的玉蘭樹,“恐怕,他比你我都更早看明白現在的局面。我相信他與忘機在一起的時候是真心的,沒有把這些糾纏考慮在內,但在蘭陵金氏步步緊逼的針鋒相對下,我們把他推到前面,他何嘗不是把我們當作他們雲夢江氏的背後依靠呢?我們利用他的時候,他也同樣在利用我們。所以……”

藍先生長長的嘆了口氣,“曦臣不必愧疚,有私心把事情引導到這一步的人,是我,是我發現魏無羨和忘機的情誼後,起了順勢而為的心思,是我利用了曾經同窗唯一的兒子。如果藏色還活着,她一定會找上門來再次拔幹淨我的胡子。曦臣啊,當一門宗主不容易,即使是我的這一生,也不是每一步都光明磊落,每一件事都問心無愧。曦臣,必要的手段是避免不了的,這是身為宗主的責任。你啊,和忘機不一樣,你是集一門之力和所有資源培養出來的宗主,得到必将伴随着失去。你肩負的責任和重擔也不是忘機能夠替代的,所以你享有資源的時候,自然失去了忘機那般的自由。有些事,你必須要做,也只能由你去做。”

從叔父的雅室回到自己的寒室,藍曦臣一夜未睡,在黑暗裏想了整整一夜。微薄的晨曦終于穿過窗戶進到他的房間,照在他面前的地上。那小小一片的光明最終越來越亮,範圍也越來越大,直到把藍曦臣也包裹進光明裏。在光明的世界裏,藍曦臣閉上雙眼。陽光籠罩在他身上,即使閉上眼睛也不是全然的黑暗,反而更加讓自己融入到光明中。藍曦臣的一滴淚就這麽順着眼角滑落下來,那是他不能言說的不甘心、不情願,和最後的認命。他在光明裏學會了黑暗,接受了黑暗,他此刻想的只有一件事,以後,他要好好補償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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