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如今,魏無羨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與金光善寸步不讓,針鋒相對。聶明訣的手握上霸下的刀柄,如果魏無羨真的鬧到與蘭陵金氏撕破臉皮、兵刃相見的地步,那麽他,他這把霸下要不要拔出來呢?以什麽理由拔出來呢?
尤其是後面的問題,金光善針對的是江澄,目的是将雲夢江氏收入囊中。但是他占據了道義和名聲,一旦江姑娘真的嫁給金子軒,江澄又名聲盡毀。哪怕魏無羨脫離蓮花塢成為散修,光蓮花塢的實力也足夠蘭陵金氏站立在所有人之上。一介散修的魏無羨就算手握陳情和陰虎符,就算和藍忘機結成道侶,也沒辦法撼動蘭陵金氏的地位。到時候,他清河聶氏就更無反抗的可能。但是現在呢?他以什麽身份、什麽名義介入之中,僅是現在這般站在魏無羨身後嗎?現在眼看着這兩人,這兩家真要鬧翻了,到時候他該怎麽辦?
聶明訣的眼睛從人群裏的江厭離身上一掃而過,心裏小小的糾結。他不願意蘭陵金氏做大,如果早些時候,他為自己,或者為懷桑向雲夢江氏提親的話,那麽他就有足夠的理由。但是如果真的提親成功的話,那同樣意味着聶氏和江氏牢牢捆綁在一起,雲夢江氏如果一個不慎,真的站到仙門百家的對立面,他家就尴尬了,不可能一點不受影響。他家清河聶氏之前在岐山溫氏的傾軋下苦苦掙紮了很多年,終于借射日之征扳倒溫氏,再也不想過以前那種被牽連妨礙的日子了,至少他作為宗主的時候,是不想的。
聶明訣沒有後悔站在魏無羨這邊,但是他隐隐的覺得牽扯太多,麻煩太大,可是什麽都不做就等于默認了蘭陵金氏的領導地位,聶明訣眼底深處紅光一點點浮現出來,他默默地煩躁又暴躁了。他家功法的緣故,本來就是最怕這種千絲萬縷的麻煩事,偏偏身為一門宗主又躲不開,不考慮全面了怎麽帶領聶氏更好的走下去。聶明訣的手越來越用勁,青筋都崩了出來。
這時候,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懷桑帶着笑意的聲音在他身後輕輕響起,“哥哥,哥哥你不用煩躁,就把事情交給魏兄吧。我這嚣張的魏兄啊,可是有他嚣張的資本,哥哥你且靜觀其變就是了。”
懷桑一邊說話,一邊搖着他最愛的那柄折扇,這種附庸風雅的行徑以前聶明訣一貫是看不順眼的,但是此時此刻,懷桑不緊不慢、輕松自在的聲音,伴随着陣陣涼風,神奇的将他心底焦躁的火焰平息下去。聶明訣眼底的紅光慢慢的消散,他重新平靜下來。再次看向站在正前方的魏無羨。這個年紀與自家弟弟相仿的男子,還是少年瘦長的體型,背脊卻挺得筆直,如同一座堅不可摧的山一般将雲夢江氏護衛在他的身後。場面已經如此激烈了,江家的那個姑娘依然不聲不吭站在原地,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混亂和恐懼,對這個師弟的信任沒有半分動搖。一介女流面對如此場面都能有這般氣度,聶明訣在對雲夢江氏的評價就更高了,他還曾與江澄和魏無羨在戰場共事過,他剛才不應該着急的,應該更信任魏無羨。
魏無羨和金光善又不緊不慢的交鋒了幾個來回,金光善看出來了,這魏無羨年紀輕輕卻很是老道,頭腦聰明堪稱他此生罕見。想要不動聲色挖坑給他跳根本就是不可能,魏無羨完美的避開了他所有的陷阱,反倒是把自己原本占據十分的主動,一點一點被他拉了過去。
仙門百家的這些宗門也是奸猾,除了姚宗主旗幟鮮明、立場明确的在支持金氏,其他宗門禮也收了,人也到了,但是需要他們出來助威的時候,一個個的都在裝聾作啞。金光善自己實際動手的時候才知道其中的麻煩,他一直覺得金光瑤做事能力有欠缺,也許,大概,真的不是全部都是他的錯。
金光善的耐心即将消磨殆盡,他實在是沒那個心力繼續和魏無羨扯皮下去。就見金光善單手一揮,江澄和溫情舉止親密的畫面被放大展現在半空中,當初他早就安排好人手準備好影音石,現在不就用上了嗎?
此畫面一出,江澄和溫情的“奸情”也算是坐實了,金光善倒想看看魏無羨還有什麽可以辯駁的。就在金光善得意洋洋的看向魏無羨,等着魏無羨啞口無言、只能認輸的時候,江澄的聲音忽然出現在屋頂,“金宗主當時的準備還真是萬無一失啊。不過,這既然是我的事情,應該來詢問我,問當時人都不在現場的魏無羨作甚麽?”
“江澄。”魏無羨和金光善都很意外,然而這兩人意外的點,完全不一樣。
江澄如同上輩子的魏無羨一般靠坐在屋頂,只是這次有全力信任他、支持他的魏無羨在下面為他據理力争,還有清河聶氏和姑蘇藍氏的偏向,以及其他仙門百家的冷眼旁觀。這些和上一世魏無羨在不夜天被千夫指、萬夫罵,人人得而誅之的場景完全不同。
這些天困守在亂葬崗的日子裏,他多少能體會到那麽一點點魏無羨當年的感受和選擇。這些溫氏餘孽不過就是一些老弱病殘和無依無靠的孩子,就因為他們姓溫,就要把他們關在窮奇道折磨,尤其是溫情那一族人,他們是真正的什麽壞事都沒做,卻因為同為溫姓就被連坐。
這些天,小小的溫苑,也就是上一世抱住他大腿的那個孩子,這次和他在亂葬崗共處了這些日子,江澄看到這個才那點點大的孩子,爹娘都不在世,只有年邁的奶奶和他相依為命。幸好這次魏無羨早早在亂葬崗給他們準備了充足的物資,這個出生在窮奇道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可以吃飽肚子,第一次穿得再不覺得寒冷。
當最小的溫苑因為穿上新衣服,左手右手又拿滿好吃的而笑得燦爛的時候,在場的大人們,包括上一世對他沒個好臉色的江澄,其中不少人都轉過身抹去眼淚,連一貫剛強的溫情都淚濕了雙眸。江澄沒有哭,他只是在沒有人的時候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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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帶着記憶重生回來的人,他上一世怎麽會不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虧欠溫情,當溫情選擇繞開他去找魏無羨求救,這件事本來就如同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臉上。雖然他明知道,溫情就算真的來找他,他也一定會因為當時的局面,不可能真的出手相助,但是溫情選擇的人是魏無羨,溫情都覺得他不可依靠。當時在金麟臺酒宴上轉身就走的兩個人,在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魏無羨離開了他,離開他雲夢江氏了。
雖然後來溫情在亂葬崗上也曾跟他解釋,不是自己主動找上魏無羨,是魏無羨先發現她的,她也是沒有辦法才把魏無羨拖入這塘黑水裏。溫情請求江澄多給魏無羨一點時間,她保證當亂葬崗的一切步入正軌後,她一定會讓魏無羨走,一定會讓他回到蓮花塢的。
溫情不知道,本就敏感愧疚的江澄在聽到這番話後,越發變得心胸狹窄,面目醜陋。他曾偷偷動心的女孩子為了別人求他,她明明之前還收下自己送出去的梳子,她明明知道自己已然動心動情,她如果不為魏無羨求情,江澄就,就,就不會……
不會什麽?不會跟魏無羨合謀,向仙門百家宣布魏無羨叛離蓮花塢嗎?
不,江澄心裏比誰都清楚。他今天來這裏就是想盡最後一次努力,如果魏無羨跟他一起回去,一切都好說。但魏無羨若真的不走的話,江澄其實心裏早有決定了,和魏無羨給他的提議一樣。
在亂葬崗的這些日子裏,江澄和溫氏的人同吃同住,稍有空閑,他就會看着溫苑,看着小小的溫苑和其他溫氏的那些孩子在一起玩耍。這一世的亂葬崗上,孩子多了不少,小阿苑不寂寞了。這些孩子們早已忘記在窮奇道上苦苦求生的那些日子,現在他們吃得飽、穿得暖,在陽光下奔跑時,亂葬崗這樣的地方,都有了勃勃生機,一切看起來單純又美好。江澄忽然就明白了,魏無羨當年為什麽無論如何都放不下這些人,寧願為他們離開蓮花塢。
每天晚上,江澄幾乎都要輾轉反側很久才能入眠。他不擔心外面的事,魏無羨就在外面,他能處理好。他不擔心阿姐,阿姐也比上一世堅強很多,行事自有主張。他就是想到上一世的魏無羨,沒有金丹,只能用陳情,用陰虎符守護這一處的人。就這樣,最後還失敗了,他舍棄一切守護的人全部被懸屍在不夜天的城牆上,連阿姐都為了救他死在他的眼前。自己當時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魏無羨,你去死吧。”
所以魏無羨就真的丢開藍忘機的手,選擇去死了。是自己割斷了他對塵世最後的牽挂,連藍忘機都拉不住他。如果不是莫玄羽獻舍,上一世的魏無羨的第一世就是一場空,作為修士他金丹沒了,想守護的人也沒守護住,自己堅持正義卻被仙門百家當作叛徒,肆意污蔑,什麽髒水都往他身上潑,沒有絲毫證據就給他定了那麽多匪夷所思的罪名。而自己呢,自己身為他的師弟可曾為他做過什麽?哪怕辯駁一次有嗎?哪怕抗議一次……
江澄只有真正處于魏無羨的境地,才能體會魏無羨的感受,當然,其實大不相同,因為魏無羨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從來沒有放棄過他。
那些個無法入眠的深夜裏,魏無羨是怎麽熬過一場又一場的黑暗的?不,他其實沒有熬過來,他最後選擇在不夜天自墜懸崖,永入黑暗。最後是莫玄羽在他的黑暗世界強行打入一道光,然後藍忘機徹底把他從黑暗拉回到光明裏。
江澄徹底認輸,他從來就比不上魏無羨。不管是修行還是心境,不管是品行還是格局。他同樣比不上藍忘機。問靈十三載,等一不歸人。上一世藍忘機終于等到了,并且和魏無羨走到了魏無羨的最後。魏無羨自從和藍忘機在一起後,慢慢的,就變回曾經那個愛笑的魏無羨,這全是藍忘機的功勞。在自己死的時候,藍忘機始終一個人,行屍走肉般活在這個沒有魏無羨的世界,眼睛裏面半點光都沒有,因為魏無羨徹底成為不歸人,永遠的離開他們。用情至深、至死不渝,這也是江澄這一世主動支持魏無羨和藍忘機在一起的原因,他相信這世上唯有藍忘機才是對魏無羨最好的人。
“藍忘機,魏無羨以後就交給你了,這一世,一定還要讓他幸福啊。”江澄躺在屋頂上看着黑暗的夜色喃喃自語,他已經做好決定。眼前這個局面是無解的,自己也不配魏無羨為自己殚精竭慮。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上一世自己欠魏無羨的太多,這一世就讓自己好好補償吧。
江澄想好了,明天就是誓師大會召開的日子。到時候自己舍命沖下山去,在會場上宣布魏無羨為下任宗主,然後自絕當場,用生命為自己的大意承擔後果。以後蓮花塢有魏無羨自然會好好的,阿姐也能擺脫蓮花塢的束縛,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吧。自己,自己早點下去找爹娘也挺好的。唉,其實還是有點遺憾的,他好不容易和魏無羨成為雲夢雙傑,要是自己再多小心一點……
算了算了,他們這次真的成為雲夢雙傑,他已經知足了。
做好決定的江澄只覺得此時一身輕松,明天之後,一切煩惱都要沒有了,他也再不虧欠任何人,可以幹幹淨淨的離開了。久違的笑容出現在江澄的臉上,這時候一個他從來沒想過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邊,江澄詫異的睜大眼睛,“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不用去死,還有別的方法,你願不願意聽一聽?只不過,我來這裏的事你必須保密,誰都不能說,連你師兄都不行。”
這一晚,兩人回到屋裏商談了許久。天亮前,對方離去,江澄,又有了新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