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要不,你還是讓我選吧。”“魏嬰”的識海深處忽然有個意識這麽回答他,“魏嬰”這才想起來藍湛一直說的,你真的以為魏嬰被你壓制住了嗎?還沒來得及待他有所準備,魏嬰的手就自己動了起來。

陳情作用于他人身上是什麽感受,魏嬰這次算是有了切身體會。呃,挺痛的,比當年剖丹還差一點,他還能堅持得住。他是能堅持得住,問題是藍湛快要堅持不住了。那個致命的選擇題藍湛還沒得出結論,就看見魏嬰對自己下手。鬼笛陳情音調一起,藍湛沒覺得心裏輕松,就覺得心跳都要停止了。随着魏嬰的吹奏,魏嬰的眼耳口鼻都在出血,雖然出血量不多,但藍湛看着害怕啊。可是魏嬰的這場戰鬥藍湛毫無插手的可能性,他再着急也只能站在一邊眼睜睜看着,沒辦法給與魏嬰實際上的幫助。

一開始魏嬰出其不意還是頗有功效的,但是對方到底還是修為更高深,在交鋒過幾次後,對方一力降十會,只管以強大的靈力沖擊魏嬰的魂體,逼得魏嬰在自己的識海裏四處逃竄,控制詭道術法的節奏都被打亂,想要将其驅逐出去就越發困難了。

藍湛從陳情的演奏中看出魏嬰形勢不妙,單手一轉從乾坤袋裏取出他的古琴,盤膝坐下,凝思片刻,《忘羨》的曲調悠然響起。雖然在實質上對于魏嬰的詭道術法沒有幫助,但是對于魏嬰本人的幫助卻不小。別小看這麽一點小小的心理安慰,魏嬰的心安定了,陳情的曲調一變,兩人合奏起了《忘羨》,曲調是姑蘇的風格,纏綿婉約,但是殺傷力卻較之之前的更勝一籌,魏嬰慢慢的再次把控住節奏,但是因為更有殺傷力,他本人的眼耳口鼻的出血比之前也更厲害了。

藍湛默默的垂下眼睛,不敢再看過去,此刻,他的手指都在顫抖不已,曲調都已經彈錯好幾次。胸口、丹府都在劇烈的疼痛,藍湛知道自己必須要停手,他已經随時都有可能屏障碎裂,屏障碎裂後會出現什麽樣的情況他就不知道了,也許會如同以前的魏嬰一樣,此生再無可能達到修行的巅峰,再沒有辦法與魏嬰……再在一起。

可是,藍湛這個時候完全不敢停下,魏嬰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确認這一點後,許多年都做不出表情的藍湛,忽然微微笑了起來,原來自己對于魏嬰的感情并非消失,而是一直被蒙蔽,原來在自己的心裏,一直都是有魏嬰的,一直都是魏嬰最重要。太好了,如此便可以了。

一片樹葉猛地飛來,将古琴上所有的琴弦劃斷。魏嬰的聲音響起,“藍湛,不用管我,你去輔助江澄他們疏散人群,等百姓們都離開,到時候我更可以放開手腳,他也沒有聚攏過來的氣運和生氣,會比現在更好對付。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有事的。”

“魏嬰”惡狠狠的嗤笑起來,“小家夥你想得美,人疏散光了我就拖你一起死,我今天就豁出去了,既然不讓我如願,那我就拉你一起死,你看這件事我能不能做到?!”

藍湛本來就不想走,這下更是不敢走。魏嬰破壞了他的琴,他就坐在那裏安靜的調息,眼睛時刻關注魏嬰的情況,腦子更是轉得飛快,他一直在想,如果對方真的要傷害魏嬰,他該如何做,怎麽才能保護魏嬰不受傷。

事實上,奪舍魏嬰的這個修士并沒有真正放棄他一開始的打算,和魏嬰在纏鬥的過程中,他也一直在找尋機會。他從一開始在山上的時候就打着破壞的幌子,把所有的設計的控制權收到自己手裏。這期間,他一直在試圖發動當初設下的最強陣法,到時候山崩地裂,地動山搖,這些凡人基本上都會成為他飛升的踏腳石。而這些搗亂的修士,僥幸逃生算他們運氣,能親眼見證他的飛升就當是給他們上一課。修為不足的也會跟着陪葬,為他飛升大業更助一臂之力。怎麽算,他都不吃虧,就看現在和這臭小子的比拼,看看究竟是誰更得老天爺的厚愛了。

魏嬰現在才是那個真正舉步維艱的人,與奪舍修士争鬥過程是以自傷為代價的,而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受到的傷害就越重,他受傷越重就越難将奪舍之人驅逐出去,反過來自己還有被壓制,被控制的可能。魏嬰原本想的是一鼓作氣,利用對方對詭道術法的不了解,一舉将其徹底清除出去,然而,對方向他展示了一個真正的,渡劫期大能的強悍。要不是這百年期間他一直只有神魂奪舍勉強保住自身,如果是在他身體保存完好的情況下,魏嬰一個金丹期大圓滿的修士在對方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擊,身死道消不過是片刻的事情。魏嬰現在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與對方的差異,而随着時間拖延的越久,魏嬰越發吃力,魏嬰在心裏盤算一下,他的勝率已經越來越飄渺了,也許……

“魏嬰,”沉默許久的藍湛忽然開口,“我磋磨了二十多年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還在吹着陳情的魏嬰自然沒有辦法回應他,只能對着藍湛擡擡眉毛,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藍湛深深的看着魏嬰的眼睛,他的琉璃色雙眸暗沉,他放慢聲音,讓自己的每個字都清晰明确的被魏嬰聽到耳裏,“魏嬰,你在哪我在哪,以後,你我同行。”

魏嬰心中猛地一震,眼眶又酸又熱,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将眼睛裏的濕意掩蓋下去,彎着眼睛對着藍湛一笑,用力點了點頭。二十多年了,他和藍湛之間終于有轉機了,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魏嬰嘴角翹起微小的弧度,臉上露出笑的模樣,心裏卻是深深的嘆了口氣。一切似乎改變了,又仿佛沒有改變,最早的時候,他離開藍湛,讓藍湛的世界從此成為荒蕪,讓藍湛在漫長的歲月裏獨自前行,然後遇到了《枯木逢春》。一切似乎有了改變,他一次次重生,重生了九次,以為從此不一樣了,但是現在,他,大概又要先走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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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嬰嘴角的血一直就沒有停止過,長時間的詭道術法作用于自身,他太知道自己如今的傷勢已經如何了。奪舍的修士一次一次追擊魏嬰的魂體,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魏嬰躲閃的空間也越來越小。識海不知不覺中變成一片血色,魏嬰似乎回到了當年的玄武洞,他曾在屠戮玄武龜殼內發現陰鐵劍的地方。血色與腥味似乎再次充斥了魏嬰的世界,只是這一次,真正受傷的是魏嬰自己。

“魏無羨!”

“魏前輩。”

就在這個時候,江澄和藍景儀、藍思追等人前後沖了回來,“鎮民都疏散光了,現在鎮子裏已經空了,魏無羨你……”

“你就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吧”這幾個字已經到了江澄的嘴邊,他卻說不出來了,在他睜大的眼睛裏,他看見的魏無羨五官皆在出血,如同當年在蓮花塢祠堂裏,他大放厥詞的時候,“魏無羨,你,你……”

這時候,魏無羨的身體猛地一個震動,一瞬間,似乎有一個黑影從魏嬰體內沖了出來,在衆目睽睽之下沖向藍思追。速度之快根本讓誰都來不及反應,藍思追眼睜睜看着黑影即将沒入自己的體內,他驚駭的別說做什麽防禦,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這時候,魏嬰一聲爆喝“回來”,同時含光君已經飛射過來,攔腰抱起思追,只一瞬間,黑影又回到魏嬰體內,藍湛一個旋轉,将藍思追遠遠的扔向遠處,自己緊跟着又追了過去,接住正在軟軟倒下的魏嬰。魏嬰口中的鮮血已經是大股大股泉湧而出,這種狀況下,顯然是無法再吹奏陳情了。

“魏無羨!”江澄緊跟着沖過來,拉着魏無羨另一只手,半跪在他身邊。江澄只覺得自己腦袋都要炸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魏無羨怎麽就傷的這麽慘烈,詭道術法第一人的他,難道還對付不了奪舍的那個修士嗎?

金淩等人只敢遠遠的站在稍遠的地方,剛才驚險的一幕落在他們眼裏,如果不是他大舅動作更快一步,藍思追就要被那個黑影沖入體內,到時候,被奪舍的就要是別人了,而思追可不比他大舅,到時候……金淩不敢再想了,他一手拉着思追,一手拉着景儀,将兩人遠遠的留在原地,三人誰都不能再靠進一步。金淩看到他大舅大口吐着鮮血都還向着自己點點頭,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即使如此,他也緊拉着兩人不放,他們幫不了忙,至少不能再給他們添亂了。

“藍,藍湛,”大量失血以至于眼神都已經有點渙散的魏嬰,掙紮着用力握緊自己拉着的藍湛的手,努力擡起頭看向藍湛的眼睛,“藍湛,你聽我說,你信我麽?”

“魏嬰,別放棄,再試幾次,我就在你身邊,江澄也在,我們為你護法。別放棄,再試幾次。”藍湛不敢讓魏嬰再說下去,他扶着身體都在發軟的魏嬰,讓他保持坐的姿勢,眼睛卻一直躲閃着,不敢與魏嬰對視。

江澄更是撐不住了,眼淚在眼眶裏拼命的打轉,張了幾次口卻說不出話來,他只是拼命的想要擦去魏嬰嘴裏流出的血,但是擦不掉啊,怎麽都擦不幹淨,血實在是太多了,似乎整個身體的血都要從嘴巴裏奔湧而出,江澄的眼淚終于還是流出來了。

魏嬰強撐着坐着,雙手扣成一個手印,他閉上眼睛,這次他沒有再使用陳情,以自身丹府、經脈、靈識之海為戰場,再一次與奪舍的修士纏鬥在一起,才不過數息的功夫,他直接咳噴出大口大口的鮮血,這次的血液裏面還夾雜着碎小的肉塊,不遠處看到這一幕的三個少年,已經改成是藍思追和藍景儀在扶持着雙腿軟掉、大哭出聲的金淩,這兩個藍氏少年的眼睛裏也是飽含着眼淚,強忍着,不讓其流下來。

魏嬰再次強撐着嘗試了幾次,每次都已更劇烈的出血而告終。江澄第一個扛不住了,他甚至都不敢嘗試往魏嬰體內輸入靈力,因為他不知道得到幫助的會是誰。他拉着魏無羨的手帶着哭聲央求他,“魏無羨,阿羨,師兄,不要再繼續了,可以了,我們想想別的方法,想想別的方法,一定還有別的方法,求你了,停手吧,不要了,不要了,停止吧。”

金淩在遠一點的地方也跟着哭喊起來,“大舅,停止吧,一定還有別的方法,求你了停手吧。”

魏嬰喘息着停下結手印,他側頭看向藍湛,藍湛此刻的眼睛裏也含着淚水,這還是魏嬰第一次看見藍湛這般反應,他忽然就想起來最初的時候,當他老死在藍湛懷裏,藍湛眼睛裏面瞬間熄滅的光,魏嬰看着眼前的藍湛,心裏面絞痛不已,“藍湛,幫我,幫我完成最後一擊,我把他禁锢在體內就已經是極限,幫我。”

“不要,不要,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江澄、金淩紛紛哭喊出來,連藍思追和藍景儀也終于再沒辦法控制自己,也跟着一起哀求,“不要這樣,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不要啊。求你了魏前輩,別這樣。”

因為有道侶契的聯結,藍湛其實比誰都知道魏嬰此時究竟有多痛苦,身體裏丹府幾近撕裂,識海瀕臨破損,靈力到此時也基本耗盡,魏嬰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反抗的極限,也是痛苦的極限。魏嬰只是把痛苦壓抑在下面,他,他其實已經痛不欲生了。

藍湛看着魏嬰,眼眶裏打轉許久的淚水已經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他的魏嬰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再繼續折磨下去只會讓他更痛苦,藍湛默默地拔出避塵,将劍尖指向魏嬰。一貫持劍最為堅定的手,此時不停顫抖着,魏嬰笑着,伸手撫上藍湛的臉頰,“藍湛,我會轉世投胎,這次你要比誰都早找到我,把我帶回雲深不知處。下一世,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然後,魏嬰微笑着将藍湛的避塵對準自己的心髒。

“藍湛,”魏嬰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燦爛,都耀眼,“你還記得那天放燈時我許下的諾言嗎?”

“願我魏無羨能夠一生鋤奸扶弱,無愧于心。”這一次,是藍湛用顫抖的聲音和魏嬰異口同聲說的這句話。

在江澄等人的哭聲中,藍湛的劍,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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