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說着話,師兄弟兩人轉進了三重院。
花園裏衣香鬓影,聚着各派女眷。此處是通往林老太爺院子的必經之地,每個來賀壽的人都會被她們看到。見多了老頭子,驟然走進來兩個俊俏郎君,不少人都瞧向這頭,有心者更打聽起了兩人來歷。
駱九衢不喜歡應酬,更怕女人多的場合,本想快速通過,卻眼睜睜看着一個紫衣婦人迎上來拉住了鶴雲栎。
“正巧了。我方才還念着鶴掌門會不會來,什麽時候來呢?幾年不見,鶴掌門越發俊朗出衆了,只是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出我這個老家夥。”
鶴雲栎行禮:“二夫人風姿綽約更勝當年,确實教晚輩不敢認了。”
紫衣婦人正是風致山莊的二莊主夫人,被這麽一誇她掩唇笑彎了眼。
鶴雲栎把往偷偷後縮的駱九衢拉出來,推上前:“這位是晚輩師弟,姓駱,名九衢。”
駱九衢硬着頭皮見了禮。
婦人也牽着一位俏麗少女介紹:“這是小女清漣,來,見過兩位師兄。”
少女行過禮後,獨望着鶴雲栎笑嘆:“天天聽母親念叨鶴師兄,今個兒可算見到了。光聽說鶴師兄的丹藥好,我卻沒吃着過,師兄什麽時候也煉點美白的丹藥嘛。”
駱九衢悄悄看向鶴雲栎,看他要如何應對。據他所知,這位“鶴師兄”從不練美容、瘦身之類的丹丸,認為這些都非實用之物,不能稱作藥。
鶴雲栎含笑回道:“師妹再吃美白丹,以後下雪的時候可就出不了門。”
少女眨了眨眼,疑惑問道:“為什麽?”
“因為擔心別人找不到你。”
少女一怔,眉眼彎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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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找不到?別人又……”不瞎。
駱九衢話還沒說完,便被鶴雲栎捂住口鼻拖走了:“二夫人,清漣師妹,我們還要拜會老太爺,先失陪了。”
剛從上一處脫身,便又聽得一個清亮的女音:“哎呀!可真是稀客。一年多不見,鶴掌門越來越受歡迎了。”
循聲看去,一個橙衣女子正瞧着他們,笑得嬌豔。玄女派掌門的二弟子,師兄弟兩人都認識。
鶴雲栎颔首:“柳師姐,好久不見。”
駱九衢沒有那麽多禮,只盯着柳星悅,神情古怪。在他記憶中,這“柳師姐”因為身體緣故,一直瘦得像根竹竿,現在長了些肉倒标志些了。
“你胖了好多。”
柳星悅笑容一僵,垂下的手隐隐抽動。
鶴雲栎忙打圓場:“柳師姐面色紅潤,穿豔色也更好看了。這身衣服真漂亮,一尺八的腰吧。”
柳星悅臉色重新明媚,轉了一個圈:“一尺九的腰!新的剪裁手法,是不是瞧着更細?”她湊近鶴雲栎,“實際上我還長了六斤呢。”
這“悄悄話”駱九衢也聽到了。
他不懂,為什麽這女人能開心地和鶴師兄讨論腰的粗細,卻不許他說她胖了?
他說的是實話啊,這年頭實話都不讓人說了嗎?
“不信?你摸摸。”柳星悅說着就要拉起鶴雲栎的手就往自己腰上放。
鶴雲栎忙不疊抽回手:“我信,我信。柳師姐莫逗我了。”
素來成熟穩重的“鶴大掌門”難得露出這般窘迫模樣,柳星悅不禁掩唇笑了起來,像一串銀鈴在抖。
駱九衢驚了。
雖然他對柳星悅沒感覺,但不妨礙他酸鶴雲栎“姑娘主動讓他摸腰”的人氣。
“還沒謝過師弟上次為我煉的丹藥。”
見她恢複正經,鶴雲栎松了一口氣,略帶腼腆地笑了:“小事一樁,柳師姐不必挂懷。身體好才是最重要的。”
柳星悅瞧着他的臉愣了愣,驟然發問:“鶴師弟有對象沒?喜歡什麽樣的?入贅我們門派好不好啊?玄女派什麽類型都有,我幫你介紹啊!今天還有幾位師妹來了,要不要去看看?”
突如其來的“連珠炮”讓鶴雲栎應接不暇,怕被她拉去相親,忙說了兩句客套話,狼狽告辭。
駱九衢頗為不忿:怎麽不給他介紹?
他也就差了鶴師兄一(億)點點嘛。
……
一路走過來,和鶴雲栎打招呼的女人就沒斷過,而她們總要單獨拉着鶴雲栎說上幾句才肯心滿意足地離開。鶴雲栎也耐心地一一招呼,從七歲到八十,就沒有他聊不起來的。連襁褓裏的娃娃見到他都笑得合不攏嘴。
不知內情地人見到了怕是會以為這是他的壽宴。
駱九衢知道丹修受歡迎,卻沒想到人緣能好到這個地步。
難怪下山前小師叔特地把他叫去,塞給他一瓶造化丹,教他多留心,莫讓鶴師兄在外面吃了虧。
當時他還疑惑一個大男人能吃什麽虧。不過現在知道了。
駱九衢一邊回憶,一邊熟練地扯開某只說着說着就想往鶴雲栎身上放的手,情緒已經從羨慕轉變成心累。等徹底擺脫這群客人,他才得以長舒一口氣:“虧師兄還記得她們每個人都是誰。”
鶴雲栎整理好被擠亂的衣襟與頭發:“師弟高看我了,方才那群人裏十個我也就認識三四個。”
“那你怎麽和她們聊得起來?”
“她們都叫我師兄、師弟或者賢侄了,我這還分不清?遇到沒叫的就估摸着年齡稱呼。”
“不怕叫錯?”
鶴雲栎不以為意:“有什麽好怕的?叫錯也不會損失什麽。”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駱九衢猛地抓住鶴雲栎的手:“鶴師兄,
教我怎麽和姑娘聊天吧!”
師弟樂意學,鶴雲栎也不藏私,他一邊摸着駱九衢的手,一邊将經驗娓娓道來:“其實這也和平時聊天沒什麽區別,撿她們想聊的說就是了。姑娘穿了新的衣服,就誇衣服;挽了漂亮的發髻,就誇她發髻……人總會不經意地‘炫耀’自己的得意之處,找準位置切入話題就行了。”
“怎麽知道她們想聊什麽?怎麽看出哪是她們得意的地方?”
“用眼睛看啊,不是很明顯嗎?”
駱九衢:不好意思,真的看不出來。
鶴雲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拿出了簡化版教程:“性格張揚、喜歡熱鬧的,可以和她聊傳聞時事;性格內斂沉靜的,可以和她聊興趣;或者索性講有趣的故事,這個很難招人讨厭……切記要注意分寸,聊天要由淺入深,不能太自來熟。誇人要誇在點上,不會就不誇,寧願不說也別說錯,說錯了要被打的。”
一大段話,駱九衢只捕捉到了最後一句:“要被打?師兄被打過?”
“不是,是小師弟。他平時那麽聰明,複雜的劍譜一看就會,但這麽簡單的事情,偏生學不會。”鶴雲栎說着搖起了頭。他口中的小師弟是三師伯顧決雲的弟子,名隽明袖。
駱九衢無言以對。
劍譜明明比談戀愛簡單多了好不好!
意識到自己和鶴雲栎可能并非同一種生物,他放棄争辯,轉而問道:“小師弟被誰打的?怎麽被打的?”
劍修大多是卷王,駱九衢受其師父影響,更屬其中佼佼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閉關三百天,剩下六十五天還要四處找人實戰。因此哪怕是門內之事也多有不知。
“說來話長。你知道山下的張屠嗎?”
“賣豬肉那家?”
“嗯嗯!他家有個妹子,有印象嗎?”
駱九衢記得,是個十一二歲的姑娘,有點胖:“怎麽了?”
“他去提親了。”
駱九衢“噗”地笑了:“他真去了?”
“嗯。”
“哈哈哈哈哈。”駱九衢笑得超大聲,引得路過的人頻頻側目,他避到一旁,扶着柱子繼續笑。
“你好歹也是當師兄的,就別笑了。”雖然這樣說着,鶴雲栎自己也彎起了眼,遮掩嘴角的動作是給小師弟最後的兄弟情。
關于小師弟隽明袖和張屠戶家女兒的“糾葛”就又是一樁說來話長的公案了。
約摸在隽明袖六歲時,有人對他說師門沒錢花了,把他抵給山下的張屠戶家換了豬肉,因此小師弟長大了得給人做上門女婿。結果這傻小子當真了,即使人家女兒并不認識他。
至于這個“有人”是誰。
還能是誰?
應歲與啊。
“快跟我詳細說說。”駱九衢笑完還不夠,催着要聽內情。
“他啊,那天突然跑過來跟我說要向張家提親,勸也不聽。我想着那家姑娘不錯,真成了也是好事,便幫他備了見面禮,逐字逐句教他上門後怎麽說。結果他全忘了,開口就是——”
鶴雲栎清了清嗓子,模仿起隽明袖當時的語氣:“雖然你長得不怎樣,甚至不如我,但畢竟有婚約在先,放心,我不會背約。但你得知道,我已有心上人,縱你先來,我也不能委屈他。婚後我會盡量一碗水端平,除了我的心,他有的你都會有……”
哪怕不解風情如駱九衢也聽出不對勁兒了:“話能這麽說嗎?”
“當然不能了。所以他話還沒說完,一個大耳光就來了,是張家大兒子打的。那手厚得和門板似的。落在人臉上比打雷還響,小師弟‘哇’一聲就哭了。”
駱九衢的心一下揪緊了:“你們沒被認出來吧?”
鶴雲栎寬慰:“放心,小師弟搶白前我還未及報上名號。他被打後,我也立即提着他就跑了,沒被人瞧出來歷。”
聽到師門清譽還在,駱九衢松了一口氣,感激地拍了拍鶴雲栎的肩:“謝了,鶴師兄。”
要被認出來,傳了出去,他的出師任務這輩子都別想完成了。
“不用謝,應該的。”
駱九衢:“難怪前些天遇到小師弟時,他一臉陰郁,我還以為他又犯毛病了。”
鶴雲栎:“哄女孩子難度确實高些,畢竟思維方式不同。要不我教你哄男人?這個比較容易上手。”
“額……不用了。”
他為什麽要哄男人?
還有,鶴師兄為什麽會哄男人?
駱九衢歇了心思,他承認有些東西是天賦。對他而言,比起學會這份情商,還是找個眼瞎耳聾的姑娘更容易。
但他還有不解之處:“我沒對象就不說了。但鶴師兄你,人緣好,又不缺錢。為什麽還一直單身?”
這個問題把鶴雲栎問住了:“是啊,我為什麽單身?”
首要的原因是沒心思。
雖然他偶爾也會對“戀愛”産生好奇,但面對某個具體的姑娘時,卻總覺少了幾分該有的感覺。
次要原因是沒合适的人選。
他熟識的姑娘大多像柳星悅那般,熟悉到“左手摸右手”,根本生不出男女之情。
不熟的姑娘中雖也有向他表達愛慕之情的,但每每他想與她們增進了解時,她們卻紛紛跑路了。
駱九衢疑惑:“為什麽?你怎麽和她們增進了解的?”
“聊家庭情況啊。我是孤兒,能聊的就只有師門和師父了。”
聽到應歲與,駱九衢暗覺不妙:“怎麽聊的?”
“就師父的衣食住行做了‘簡略’的介紹。如果真要交往,我希望對方能适應師父的性情與習慣。”
駱九衢滿頭問號:和你談對象,為什麽要适應小師叔?
看起來一表人才,結果是個“師寶男”。難怪姑娘會跑了。
對自己的終身大事鶴雲栎并不很着急。反正丹修又不難找對象,他沒必要急着把自己定出去。
“其實師弟也別把我看得太高,我只是占了丹修身份的便宜,人緣天然要好那麽一點點。”
“未必,師叔也是丹修。”
“師父他……總是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
駱九衢覺得很神奇。
說鶴雲栎對應歲與認識不清呢,他知道自家師父人緣糟糕、性格惡劣;但若說他認識清楚呢,他又并不認為自家師父存在需要改正的問題。
他這師叔的性子,說好聽點是不太讨喜,說難聽點是人憎狗嫌,村西頭的狗見了他都要在背後怪叫兩聲。
小氣、記仇、好勝、霸道、心眼多、不講理……駱九衢打小就怵應歲與怵得不行,從來都是繞着走,完全無法理解鶴雲栎那份近乎盲目的崇敬。
針對應歲與糟糕的人緣,鶴雲栎想到了一個解釋:“我覺得那些說師父壞話的人也并非單純地讨厭師父,而是對師父又愛又恨,愛而不得,所以口是心非。師弟,你懂吧?”
不懂。
駱九衢覺得那些人更像心裏恨應歲與恨得牙癢癢,但又饞應歲與煉的丹藥,因此委曲求全、忍辱負重。
但過去的經驗告訴他最好不要與鶴雲栎争論這些。
說話間已經到了林老太爺的院子前。
駱九衢:“行了,不聊了。進去吧。”
拜會過林家老爺子,又被拉着說了好一會兒話後,兩人才在林家弟子的帶領下轉向宴會廳。
然而剛走到宴會廳門口鶴雲栎便聽得內裏傳來一個少年憤怒的聲音: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林家的所作所為我葉清記下了!葉林兩家的婚約從今天起作廢。我葉清!不要你林家的女兒!”
站在門外的鶴雲栎倒抽一口涼氣,本來已經模糊的夢境記憶驟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