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平複好心情,牧夜聲抽出一封信,遞給鶴雲栎:“等你三師弟找到落腳的地方,就派人把這封信送給他。再給他帶一句話:如果他找不到媳婦兒,我就不出關,他有本事讓我死在洞裏!”
說到底還是在意老對頭徒弟先娶媳婦兒這件事。
也是,如果不是為了争這口氣,也沒後面這些事了。
但這樣的話讓當師兄的他怎麽轉達?
真把話帶過去了,他們本來就別扭的師徒關系只怕會更糟糕。
牧夜聲将駱九衢撫養長大,對其傾囊相授,為師之心自不用多說。但他的獨斷也常常讓駱九衢苦于應對。這不,一滿足年紀便“逃”下山歷練了,離開時兩師徒連面都沒見上。
二師伯這次臨時出關只怕是為了在駱師弟送他回來時見上一面。
孰料被他弄巧成拙,錯過了。
出于補償,鶴雲栎更不可能眼見着兩師徒置氣了。他無奈嘆氣:“二師伯又在說氣話。”
牧夜聲依舊冷硬:“你只管轉告他。”
正常的話根本勸不動他。
鶴雲栎佯裝沉思:“那……如果三師弟沒有帶媳婦兒回來,我需不需要幫二師伯把洞口封了?”
這叫什麽話?
牧夜聲眼眸一挑:“你也向着他,覺得我沒道理?”
“沒有!不敢!”鶴雲栎連忙否認,“我當然是向着二師伯的,為此,才不免幫二師伯設想後果。我怕這話帶給三師弟後,萬一他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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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
牧夜聲的聲音明顯得嚴厲起來。
鶴雲栎不急不緩解釋:“我不是咒三師弟,只是代入想了想。若是師父對我說‘他要是死了,就是我造成的’,我會傷心死的。或許在這場,或者下一場決戰裏就會因為心神不寧,受傷甚至殒落。”
随着他的描述,牧夜聲的眼神可見地緊張起來。
他聽出鶴雲栎在拐着彎指責自己,但想到自己的一時之氣可能會傷害弟子,便也沒底氣訓斥師侄了。
他改了口:“算了,把這封信給他就行了。話不用帶了。”
鶴雲栎痛快應下:“好的!”
“還有一件事。快換季了,三師弟下山時并沒有帶多少行禮。正好門內要統一裁制秋冬衣物,要不要也給三師弟做幾套,一齊捎過去?”
“這些你問我做什麽?”
這些事不都是掌門安排嗎?
“因為您才是他師父啊。”
潛臺詞很明顯:做師父的不操心,還指望別人操心?
“所以做還是不做?”
牧夜聲很不耐煩,但還是給了回答:“做!”
“那我到時候說這都是二師伯吩咐給三師弟準備的,可以吧?”
牧夜聲:“不要學你師父‘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那套,很煩!”
師父哪裏陰陽怪氣了?
鶴雲栎沒有争辯,見好就收:“那就這樣說定了,弟子不打擾了。”
“嗯。”
斷龍石落下,隔絕了牧夜聲挺拔的背影。鶴雲栎拱手相送,直到機關徹底合攏才收了禮數。
……
別了牧夜聲,鶴雲栎又來到三師伯顧決雲的停霭閣。
見過三師伯後,直往小師弟房間。
說來隽明袖一開始也很聽話,無論是劍術還是內功都很刻苦,但自從在師父那吃過幾次虧後,反抗又被碾壓後,他就開始相信“修煉無用,修煉救不了雲霄派”。
頗有幾分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回頭是岸的精神了。
鶴雲栎剛靠近隽明袖房門,便聽得裏間傳來一聲冷笑:“哼!邪帝王,你惡事做盡,定不得好死,且看我傲天兄如何收拾你。”
意識到小師弟在做一些“被撞破會很尴尬”的事,他貼心地敲了敲門。
隽明袖飛快收好話本:“哼!別以為現在來說軟話我就會原諒你。你雖教養了我,但我不可能為了這份私情放棄天下大義!看在你是我師父的份上,我勸你早日迷途知返,莫再為虎作伥,助我推翻那魔頭,還元宵朗朗乾坤!”
元宵?怎麽不湯圓呢?
經過駱九衢将“雲霄”作“淩霄”的事,鶴雲栎也明白了,以前并非自己聽錯,而确實是師弟們叫錯了。
他幹咳兩聲:“小師弟,方便進來嘛?”
“鶴師兄!”
聽出門外是鶴雲栎,隽明袖瞬間從義正詞嚴,變成“少男懷春”,眼睛微閃,心中泛起一片柔情:他就知道鶴師兄會來看他。
鶴雲栎是隽明袖心中唯一的白月光,溫柔體貼不說,還會不顧自身安危,在那魔頭面前一次次袒護他。從小到大,他屁股上的藥,除了師父,就是鶴師兄給他上的,他早就是鶴師兄的人了(羞)。
“鶴師兄進來吧。”
鶴雲栎推門而入,看到的便是趴在床上的隽明袖。
回來後被重點照顧了哪裏,很明顯了。
将帶來的藥一一取出,放在桌案上:“這是止疼的,頭兩天用就行了,一次一顆,勿要多服;這兩樣是治外傷的,白瓷外用,青瓷內服,一天兩次,不準偷工減料;這個是防止留疤的,結痂後外用,一天三次,持續七天。”
看到外用傷藥,隽明袖回憶翻湧,紅了耳根:“鶴師兄給我塗!”
“先吃藥。”
将配備好的藥丸遞到隽明袖嘴邊。隽明袖看了一眼,并不很情願。
“不吃我就走了。”
隽明袖這才慢吞吞張開嘴。
瞧準時機,鶴雲栎直接将所有丹丸扣了進去。隽明袖被苦得五官皺成了一團。
丹藥裹個糖衣很容易,但鶴雲栎故意沒裹,藥苦一點有人在作死前才會多思量。額,但願吧。
“苦。”
“比‘竹筍炒肉’還苦?”
雖然這樣說着,鶴雲栎還是拿出裝糖丸藥瓶,倒出一顆塞進隽明袖嘴裏。然後在小師弟眼巴巴的注視下把瓶子塞好,收回了懷中。
隽明袖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故作堅強道:“皮肉之苦算什麽?心裏的苦才是難以忍受的。鶴師兄,我不怕被磋磨,我只恨不能與你長相守。”
他說着,情不自禁地抓起鶴雲栎給他塗藥的手:只要能見到鶴師兄,他就覺得自己受的磨難都值了。
鶴師兄又好看又溫柔,能暖床會顧家,比世上最好的女子還要好上千百倍。他可不像山上那些庸人,哪怕鶴師兄不是師姐,他也不介意。
“柔情蜜意”正濃,隽明袖忽然在鶴雲栎手上聞到了除了藥膏以外的味道,是輕淡的草木香膏。
細細一聞,身上也有!
他驚怒:“香膏!你洗澡了!那魔頭對你做什麽了!”
一瞬間,上
千本話本的內容在隽明袖腦中閃過,他控制不住地雙眼發紅,滿心悲憤。
鶴雲栎沒聽明白。
他風塵仆仆回來,洗個澡換個衣服不是很正常嗎?
“他是我師父,能對我做什麽?”
“那可說不準,他能對你做的可多了!”隽明袖越說越激動,話本已經在腦子裏變成了畫面,“可惡!我就知道那個魔頭不是好東西!連自己徒弟都不放過!不知廉恥!罔顧人倫!禽獸——”
話還沒說完,鶴雲栎便捂住了他的嘴:好了,我明白了,你別說了。
小師弟這是看了多少亂七八糟的話本?
怕聽到更多虎狼之詞,他直接将人臉朝下摁回枕頭上:“師父怎麽可能對我做那樣的事!別胡思亂想,好好休息。”
拉上被子的同時,鶴雲栎的手順勢滑入枕下,摸出了一本黃色封皮的話本。
偷藏的“小黃書”被發現,隽明袖俏臉一紅。但轉念一想,他一個“大男人”,有點興趣愛好怎麽了?便又理直氣壯起來。
瞧鶴雲栎沒追究,他也當無事發生。
“那魔頭真沒對鶴師兄做什麽?”
不着調的猜想讓鶴雲栎無言以對,他索性擺出沉痛的模樣:“這次沒有。但他說,如果你以後還不聽三師伯的話,不認真修煉,就把我關起來,用最殘酷的刑罰日夜折磨。”
只見隽明袖死死攥緊拳頭,紅了一雙眼:“卑鄙無恥!拿捏不了我,便在背地裏動這種手腳!我竟讓師兄為了我受如此委屈。我算什麽男人!我算什麽男人!”
說到悲憤處,他激動地錘起了床沿,錘了兩下,似乎覺得有點硬,便拉了一截被子墊着,繼續錘:“可惡!可惡!”
習慣了小師弟各種戲精行為的鶴雲栎內心毫無波動:身體年齡只有十三歲,心理年齡最多八歲的你,從哪方面看都不算男人。
但話到了嘴上卻是:“師弟若心裏有我,就好好完成功課。只要你聽話,我就不用受苦了。”
“師兄等我!待我神功大成一定除掉那魔頭救出你。”
這樣說就是還不肯做功課了?
一口一個師兄叫得親熱,到頭來這點犧牲都不肯。
心冷了。
鶴雲栎打算再給一次機會:“師弟真不願棄魔從道?”
“蒼天無道,為何要從?”
他長嘆一口氣,站起身,将手伸入隽明袖的被窩,從上往下摸去。
隽明袖抓着被子,小臉通黃:
師兄難道被他的勇敢感動,今天就要獻身與他嗎?
他還沒準備好啊!
他記得是先脫衣服,脫了衣服後要做什麽?
可惡啊,脖子以下的事情那些書都沒有寫!
遺憾的是鶴雲栎并未剝他的衣服,只是從他的寝衣內層抽出了一本話本,又從褲腿中摸出兩本。随後是被套、枕套、床底、花瓶……連藏在床板夾縫裏的兩本都沒給他留。
涉世尚淺的隽明袖第一次了解到“傷害”一個對自己了解至深的男人,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确認毫無遺漏後鶴雲栎拍了拍隽明袖的臉:“好好養傷,記得做功課。”
明袖死死攥着最後一本連環畫不肯松手,不可置信地質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為什麽要做和那魔頭一樣的事?是他們逼你的是不是?告訴我啊!”
……
在小師弟的鬼哭狼嚎中鶴雲栎“無情”帶走了所有話本和連環畫。回到前院,顧決雲正在書房寫字,用的自然是被隽明袖磨掉的煙霞墨。
濃厚的墨汁裝滿了筆洗。
顧決雲一邊寫一邊不停地贊嘆這墨着色妙極,用來畫遠山雲霧定是極有韻味。接着他就又心疼得眉頭緊皺。
——這麽好的墨啊!全磨了,磨了!那臭小子怎麽不把他這個師父給磨了!
鶴雲栎原本覺得三師伯下手太重,看到這一幕,才意識到三師伯對小師弟的愛還是很深厚的,換個人做這些事早屍骨無存了。
他将繳獲的話本全數倒在桌子上,嘩啦啦落了半晌,堆了一個小山,還放不住,一直往地上掉。
顧決雲瞥了一眼,更火大了。
這臭小子!還是給他太多零花錢了。
揮手将這堆眼不見心不煩的東西收進袖裏乾坤,再擡眼看向乖師侄鶴雲栎,顧決雲心情稍微好了些:“你辛苦了。”
“小師弟的傷我已經看過了,也給他用了藥,過兩天就又活蹦亂跳了。三師伯不必擔心。”
顧決雲聽完後才回了句:“我擔心他做什麽,不如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氣死。”
說罷沾了墨汁,繼續筆走龍蛇。
顧決雲喜花草、善書畫。
據說大師伯說是因為年輕時戾氣太重,才特地學來修身養性的,本來有了些成效,養了小師弟後就全作廢了。
寫完一幅字,顧決雲放下筆,拿起濕毛巾擦手:“留下來陪師伯吃晚飯吧。師伯今天做了冰糖雪梨湯和牛肉丸,你也嘗嘗。還有什麽想吃的也盡管說,師伯給你做。”
除了書畫,顧決雲還練了一手烹饪的好手藝,手打牛肉丸尤其是一絕。
——感謝小師弟在其中的貢獻。
不過對修士來說,過于注重口腹之欲于修行無益,因而顧決雲并不經常下廚。只有特殊情況才會做上一些吃食,今天看來便是如此了。
雖然冰糖雪梨聽起來像是大師兄的口味,但牛肉丸卻是小師弟的最愛之一。
下重手後再後悔,也不是第一次了。
有一說一,隽明袖不闖禍的時候顧決雲還是很疼愛他的。
三師伯既然邀請了,鶴雲栎還是很樂意留下來的,但是——
“師父還在等我回去。”
剛說完,他就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如我把師父叫來一起吧!你們師兄弟還可以——”
正說着,一擡眼,顧決雲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前,将一盞羊角提燈塞入他手中:“晚上露重,三師伯年紀大,就不送了。你回去的時候小心些。”
怎麽又要送他走了?
不是剛剛還留他吃飯?
“冰糖雪梨湯和牛肉丸呢?”
顧決雲咬牙:“師伯去給你打包。”
鶴雲栎連忙提醒:“湯要兩份!”
沒好氣的聲音從小廚房的方向傳來:“少不了你師父的!”
顧決雲想不通,應歲與憑什麽能有鶴雲栎這麽乖巧貼心的徒弟?
憑他五行缺德嗎?
……
鶴雲栎提着燈與食盒行走在陡峭的石階上。星辰在頂,雲海在下,山風吹得燭火搖曳。
忽然,寂靜的山道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兩個記名弟子滿面焦急,看到他立刻沖了上來:“掌門師兄!不好了!大姑娘要生了!”
鶴雲栎大驚,手中提燈墜落,火光驟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