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鶴雲栎也看明白了。
師父不休息是在等這個青瓷罐,不是在等他。
微妙的酸意在心底發酵。
孟滄淵端着錦盒,努力回憶來時陸長見與他說的話:師父是這個意思嗎?
見他遲遲不走,鶴雲栎勸說:“大師兄,夜深了。且先回去吧。”
在這裏站一晚上也要不回罐子的。師父相中的好東西,到了倚松庭,就沒有再出去的。這麽多年了,大師伯怎麽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孟滄淵不動:就這麽回去,他怎麽和師父交代?
雖然他不善于思考劍術以外的事,但也知道,有些事情當場不要個說法以後就更要不到了。
“你若解釋不清,就讓大師伯來問我吧。”
孟滄淵比了個大拇指:就這樣定了!
然後腳步輕快地帶着“以一換四”的禮盒走了。
師父沒了罐子,關徒弟什麽事?
區區師徒情還不足以讓他和小師叔對線,有個交代就行了。一個月三千靈石得,拼什麽命啊。
送走大師兄,鶴雲栎折回書閣,低聲嘟哝:“還以為會是那套青瓷茶具。”
正在收拾東西的應歲與:“那個下次再說。”
Advertisement
還有下次?
鶴雲栎不禁為大師伯默哀。
将用過的茶具洗幹淨放好,應歲與臨走前叮囑:“藥閣的爐子上有藥,睡之前記得喝了。”
藥?
什麽藥?
鶴雲栎疑惑。
“還有……”
還有什麽?
鶴雲栎支起耳朵。
“記得洗澡。身上一股豬崽兒味。”
不說他也打算洗啊!
再說有味道嗎?
鶴雲栎左右聞了聞。
好像真有股香甜的奶味兒。
嫌棄有味道剛才還坐在自己旁邊看了那麽久的書?
但應歲與已經走遠了,沒給他辯駁的機會。
轉到藥閣,爐子上确實熬了一鍋藥。
原以為師父又要讓他試藥,但聞着是很正常的“定神湯”配方,主要用于治療心境不穩。
師父給他熬的?
但是——
師父怎麽知道他心境不穩的?
他回來後也沒有很奇怪啊。
難道在他身邊插了眼睛嗎?
鶴雲栎搖搖頭,甩掉奇奇怪怪的想法,将涼好的藥一口幹了。
……
安穩睡過一晚,第二天直到晨光大亮,鶴雲栎才醒來,剛睜開眼便聽到院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支開窗戶,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在院子的東北角落哼哧哼哧地砌牆。
是路小富。
“掌門師兄早!”見到他,娃娃臉的記名弟子咧開兩排大白牙。
因着照顧翠花的需要,鶴雲栎與他多有交集,很是熟稔,于是親切笑問:“你怎麽在這兒?做什麽呢?”
“是應師叔傳訊叫我來蓋獸舍,以後把翠花一家挪到倚松庭養。說是打算在翠花的三個兒子身上做什麽培育靈獸的試驗。”
在庭院裏修豬圈?
師父的審美又一次為興趣妥協了?
鶴雲栎沒有深想:“那你好好幹。師父若滿意了,我也有賞。”
“好嘞!”
身為掌門兼門內第二的大款,鶴雲栎素來大方,得了他的話,路小富幹得更賣力了。
合上窗戶,鶴雲栎穿好法衣,束起長發,戴上發冠,又成了典雅端方的掌門。
收拾停當,準備去工作的他來到門口,忽然頓住了腳步。
只見一只竹筐放在廊下,裏面墊了軟墊,翠花和她的四只幼崽便卧在軟墊上。
鶴雲栎詫異:“怎麽就帶來了?獸舍不還沒蓋好嗎?”
“應師叔吩咐的,說要先檢查檢查三兄弟的體質。不過來了過後倒沒看到他人。”
鶴雲栎沒有留意他後面的話,只盯着那只黑粉花色的幼崽,挪不開眼。
淑芬喝飽了奶,安安靜靜躺在翠花的懷裏打盹,與她四處亂跑,一刻也不能安靜的幾個兄弟比起來,顯得分外乖巧。
可愛。
超可愛。
鶴雲栎腦子裏只剩下這個詞,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上手的沖動。
一派掌門怎可當衆撸“豬”?
瞧掌門師兄眼睛動也不動地盯着翠花一家,路小富試探提議:“外面風大,要不掌門師兄先把它們帶進去?”
他的識趣讓鶴雲栎心情大好:“你慢慢來,不必着急。累了可以去花廳休息,裏面有茶點,随便用。”
“謝謝掌門師兄!”
将一家子挪到書閣內,
鶴雲栎盤腿坐下,掏出一把靈果,随意丢了幾個到淑芬兄弟面前。然後專門拿了一顆,放到淑芬鼻子下面。
安靜的幼崽聞到香味,擡起了頭。
鶴雲栎放軟聲音誘哄:
“淑芬……”
“到外公這來。”
路小富昨晚對鶴雲栎與淑芬親緣關系的定位其實沒有錯。但一派掌門把“小香豬”當女兒養這種事怎麽好讓弟子知道?
他的威嚴不能丢
。
所以翠花只能是“不可見光”的“私生女”。
出于補償心理,鶴雲栎平日待翠花極好,倒教路小富覺察了這段“父女關系”。
小獸循着香味,滑動四肢,爬上了鶴雲栎的衣角。粉紅的小舌頭,一點點舔去被捏碎的靈果,連汁水也沒放過。
文雅秀氣的吃相讓鶴雲栎更喜歡了:“乖孩子。”
“我們家淑芬真有禮貌。”
幼崽吃完一個還不夠,繼續尋找其它靈果,順着爬到了鶴雲栎腿上。
“淑芬想讓外公抱?”鶴雲栎高興地掐着它的腋窩将它抱進懷裏。
“你也喜歡外公對不對?”
“真好看。随娘。”
淑芬對鶴雲栎也很是親昵,教他越瞧越“隔輩親”,愛不釋手。
他沉迷于享受“天倫之樂”,并未注意到有道身影在門口站了片刻,又默默離開。
院子裏,路小富瞧見去而複返的應歲與頗為意外:“應師叔,你怎麽又出來了?”
掌門師兄不是在裏面嗎?
應歲與立在回廊邊緣,将雙手攏入袖中:“見你一人在外面幹活辛苦,來陪你聊聊天啊。”
路小富受寵若驚,咧開兩排牙:“應師叔不用管我的!”
應歲與眯着眼淺笑:“要管的。不然你這種什麽客套話都信的笨蛋,放出去怎麽活啊?”
這話路小富聽懂了,是在罵他笨。
好好說着話,幹嘛突然人身攻擊?有沒有素質啊!QAQ
他充滿怨念地去瞧應歲與,發現這個人眉眼彎起,看着心情很好。
只是對他很不好。
遇到什麽開心的事了?
但才被罵過的路小富還沒忘教訓,不敢問。他對應歲與高興的事一點都不好奇。
一點都不好奇!
時不時的幽怨注視教應歲與想忽略都不行,瞧了一眼比預想少了許多的工作進度,又看見路小富慢吞吞的動作。他問道:“累不累?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聽到師叔關心自己,前一刻還老大不滿的路小富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道:“多倒不多。就是師叔給的施工圖太多精細之處,頗為耗時,若能有個幫手就好了。”
應歲與提議:“把工作交給其他人怎麽樣?”
路小富驚喜:“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的去處我會另外安排。”
去處?
“去哪?”
應歲與沒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剛修好基座的獸舍。路小富疑惑地指了指才修了一個基座的獸舍:這裏?
對他的“機靈”,應歲與給予贊賞的眼神:修和住,選一樣吧。
路小富背後一寒,飛快做出保證:“弟子一定盡快完工!”
應歲與“體貼”道:“倒也不必着急,蓋不完可以留在倚松庭吃便飯。”
連續吃了兩次虧的路小富不敢再從字面意思理解這句話。
據他所知,倚松庭是不開火的。
應歲與和鶴雲栎都早已辟谷,何來所謂的“便飯”?
等等!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管飯,比如——
他扭頭,瞧向了被拴在梅樹下,哼哧哼哧肯水果的“油光水滑炭烤小香豬三號”。
應歲與清朗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怎麽?現在就想開飯嗎?”
路小富抖了一下。
他真傻,明知道老虎吃人不吐骨頭,卻偏要用自己去試試。
“弟子晚飯前一定完工!QAQ”
被幾次三番被為難,他再遲鈍也意識到自己惹到應師叔了。但并不靈光的腦袋着實想不起來是哪裏出的問題,他上一次和應師叔說話都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
路小富不敢再唠嗑,悶着頭努力砌牆,期盼早完工早解脫。
鶴雲栎躲在屋裏偷偷撸夠了“豬”,精神抖擻地準備去“上班”,卻意外瞧見了站在廊下的應歲與。
曦陽将疏離樹影落筆在挺拔的身影上,于素色的道袍上描繪出晨光山色。
“師父?您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進屋?”
應歲與微微側過頭,輕淡回道:“才回來,在這裏透透氣。”
路小富欲哭無淚。
這“透透氣”都透半個時辰了。
鶴雲栎沒有懷疑:“弟子先去勤務閣了,晚些時候回來。”
嚴格來說,他今天其實已經遲到了,但誰敢查掌門的崗?
應歲與擡手,夾住鶴雲栎的袖角,從上滑下,展平褶皺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抹去了未曾被弟子注意到的某小獸留下的口水漬。
“去吧。”
鶴雲栎點頭,轉過身給了路小富一個鼓勵的眼神,卻沒有讀懂對方眼中的“求救”。
路小富滿臉絕望地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掌門師兄!你別走!別走!沒有你我怎麽(在應師叔手底下)活啊!掌門師兄!師兄!你帶我走吧!
鶴雲栎的身影終究還是消失在拐角處。他收回目光,無助又可憐地看向應歲與。
應歲與看似寬慰道:“不用緊張。無論你幹成什麽樣,師叔都能接受!”
——只是師叔準備的對應結局,你不一定能接受。
路小富在心底替他補上了後半句。
讓他感到慶幸的是,鶴雲栎走後,應歲與沒有繼續在外面“透氣”,轉身進了書閣。
淑芬已經窩在專屬的軟墊裏睡着了,粉嫩圓潤的模樣确實可愛。
素白的手指輕輕地刮過柔軟的耳朵。
小獸動了動腦袋,依舊睡得香甜。
想起之前看到的畫面,應歲與不自覺露出笑意,雙眸中仿佛有星辰閃爍。
但緊接着,他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收斂笑意,嚴肅起來。
如果說他的弟子是這只“小香豬”的“外公”。那他豈不是……
外師祖?
超級加輩。
……
一到勤務閣,鶴雲栎又開始為各種宗門事務奔忙。
之前離開半個多月,積攢了不少公務,各部分的弟子都拿着事務等着和他商量。
修行煉丹自然不能落下,經了翠花難産一遭,鶴雲栎又下定了把醫術撿起來的決心。此外,他還要想辦法以委婉貼心的方式讓大師伯接受罐子要不回去的事實。
最後,翠花和幾個幼崽搬過來了,當外公的總得抽空陪陪(撸)他們(豬)。
一來二去,等他想起葉清時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對方非但沒來拜師,還一點消息都沒有。
一個不妙的想法在鶴雲栎心頭閃過:男主不會放他鴿子了吧!
這樣的擔憂持續了四五天。
這天傍晚,鶴雲栎正在傳法閣批閱弟子們的丹術作業,值守的弟子忽然快步跑了進來:
“掌門師兄!有弟子帶着推薦信來拜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