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百花會?這個季節也有花會?”
第二天一早, 聽到今日安排的鶴雲栎很是詫異。雖然東洲的氣候暖于通州,但冬天也會下雪積雪。瞧這銀白景色,怎麽瞧都不像有花開的模樣。
陌三千笑着回道:“正是因為在冬季, 才需要舉辦花會啊。”
錦城人供奉的是百花神女, 神女愛花, 但冬日無花,因此為了取悅神女, 每到冬季錦城的女子們就用絹布或絲線做成花朵, 供奉神女。
而錦城也以這項工藝聞名,無論是絨花、纏花、絹花等等,都能做到以假亂真。
“這也是錦城之名的由來。”
“原來如此。想來阿叔也有經營這手工花的生意了?”
以陌三千的商業頭腦不可能錯過這麽大一塊市場。
陌三千謙遜地笑了:“确實有經營一些相關的生意。”
他的神情含蓄又得意, 看來生意範圍還不小啊。
因為管理宗門的需要, 鶴雲栎本就對經營頗有興趣, 陌三千又正好是這方面的專家, 如今再聚,自然要抓緊機會補一補課。
去看花會的路上, 鶴雲栎順道參觀了陌家的商鋪。
成衣店裏, 他拿着一條又一條的發帶在應歲與身上比對。
“拿好主意了嗎?要送哪條給為師?”
瞧他許久做不了決定, 應歲與終于開口催促。
Advertisement
“弟子覺得每條師父戴着都好看。這條可以配青灰色的衣服,這條可以配竹青色的, 還有這兩條可以搭配着一起用……全買了吧!”
“那為師得用好幾年了。”
“用完我再給師父買就是了!”
應歲與:……
自己的話裏應該有很明确地傳達“過多”之意。
某師父難得地懷疑起了自己的表達能力。
不過弟子的心意教他頗為适用,因而并未拒絕。
陌三千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師徒互動, 出門後才單獨與應歲與感嘆:“雲栎賢侄愈發孝順了。”
“孝順……嗎?”
應歲與低聲咀嚼着這兩個字, 眉間輕快淡了不少。
他不覺得, 或者說不希望是這個。
來到碼頭,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鶴雲栎明顯感受到了修界與凡界的差別。
修士壽命長, 生活節奏也慢,加上很多修煉材料都是有市無價。種種原因導致修界商業遠比不得凡界興盛,商賈世家出身并立志于此的陌三千不喜歡在修界生活也能理解了。
陌三千:“做生意呢,說難确實難,但說簡單也簡單。最最重要的就是信譽,貨真價實,言出必行。哪怕雇主不在意,該履行的也要履行。自己不騙自己,商業才不會欺瞞你。”
這番話頗有幾分大道至簡的味道,鶴雲栎暗嘆修行沒有商道,否則陌三千高低也得是個大能。
時近中午,一行人才到了百花祠。
這裏是百花會各種活動的主要場地,沿途過來可以瞧見不同年齡的男女老少聚向此地。
剛下車,結冰河畔的冷風一吹,陌三千便忍不住咳了起來。
鶴雲栎扭頭問仆從:“可給你們老爺帶了地元丹?”
“帶了藥,在我這兒。”
陌三千一邊咳,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
但鶴雲栎注意到他倒出來的丹丸是灰褐色,而非地元丹的黃褐色。
他還未及開口,應歲與幽涼的聲音便傳來:“陌善人離雲霄久了,竟連地元丹和百草丹也分不清了?你就沒有叮囑你家主人帶上對的藥嗎?”
後半句是對仆從說的,語氣頗為嚴厲。
仆從心頭一慌,忙道:“地元丹已經用完了!”
陌三千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懊惱的同時也無奈。應歲與想要知道的事情,總有辦法套出話來。
他聊勝于無地補救:“別聽他的,是今天不巧,只帶了這個。”
應歲與沒有再說話。
鶴雲栎差不多能猜到師父心裏在在意什麽。
雲霄每次給陌家送的丹藥都是在算夠陌三千及其至親用量的前提下還容有富餘,如今陌三千的藥不夠吃,怕是省下給了其他人。
一味藥尚且如此,其他的呢?
陌三千急切地想揭過這篇:“進廟去瞧瞧吧,裏面才是百花會最核心的最熱鬧的所在。”為了保持神秘感,他并未詳細介紹。
鶴雲栎扭頭想要叫上師父,但應歲與似乎沒有這個打算:“去吧,我們在這兒等你。”
他明白了什麽,颔首:“那弟子先失陪了。”
“難得來一趟,你就不去看看?”
應歲與:“倒也未必有外面的景色好看。”
陌三千看應歲與,應歲與看陌三千。
最終陌三千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來,富态的身體劇烈顫抖,顯出幾分佝偻的老态。
應歲與冷眼瞧着他狼狽,無動于衷。
“你也不說幫我順順。”陌三千抱怨起他的冷漠。
“我以為你很享受這種狀态。”
得,生氣了。
他确實有将自己的丹藥賜給小輩。
他年紀大了,許多病痛都是因為失去的歲月,丹藥有用,但不多。他多吃一顆少吃一顆的差別并不大,但若是給孩子們,卻能保他們相當長一段時間無病無災。
這比陌三千自己吃了還教他高興。
只聽應歲與近乎命令地說道:“随我回雲霄。帶上你的家眷。”
因為凡人對藥效的耐受,陌三千吃的丹藥都屬于低階,并不稀罕。
以應歲與的階位,一爐就能煉出幾十上百顆,多給十個八個人的量也沒關系。但丹藥對陌三千已經沒有什麽效用了。
要想延續他的壽命,必須用其他手段,而這在凡界無法做到。
類似的話不止應歲與,連陸長見他們也在書信中多次提及。但就像應歲與此前從不來東洲,陌三千也一直拒絕去仙門。
這次他也緩慢而堅定地搖頭:“除非你以恩公的身份命令我。”
應歲與冷冷回道:“我不喜歡別人教我做事。”
陌三千笑了:“我以為你會說:莫太把自己當回事,你的死活與我何幹。”
這話倒不是他憑空捏造,而是當年某人切切實實對他說過的。而且彼時的語氣神态可謂冰冷得吓人。
看來他的感覺沒有錯,這些年不只是他,應歲與也變了很多。
應歲與:“你想聽我倒也不是不可以說。”
“哈哈哈哈……暫時還是不想的。”
雖然以玩笑的态度回絕了應歲與,陌三千還是心存忐忑:“能不能告訴我,你這次前來打定了幾分主意?”
過去那麽多年始終不肯來見他的人,這次前來肯定不會單純為了游玩。
陌三千有感覺,應歲與是來帶他去雲霄的。
而以應歲與的性格,沒有打定主意就還有回旋的餘地,如果打定了主意——
雲霄有句話是:應歲與想要的,一定會得到。
這不是恭維,而是他極端自我的個性與近乎妖孽的聰慧相加後,必然會導致的結果。
“你既善察人心,何不再猜猜?”
陌三千苦笑,若是能猜出來,他何必再問呢?
他怕的是從應歲與從踏足東洲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算計如何将他帶走了。
在應歲與不作聲,而陌三千忐忑不安的對峙中,鶴雲栎回來了,抱着一大堆色彩各異,做工各異,但都十分精致的手工花。
見到他,兩人默契地結束了冷戰。
陌三千迎上前,笑着打趣:“收了這麽多花,看來賢侄很得姑娘們青睐啊。”
鶴雲栎困惑,青睐?
“這不是猜謎的獎品嗎?”
他一進門,姑娘們便一個接一個湊上來給他出謎題,每完答一個,她們就笑盈盈地往他手裏塞一支花,最後他實在拿不下,以至于百花祠才參觀一半便折返了。
陌三千無奈地笑了,解釋:“非也。猜謎只是增加趣味的互動過程而已,為的終究是将精心做花送給中意的人。若是看不上,姑娘們可不會出題的。”
還有這層意思?
鶴雲栎于心不安起來:“那我豈不是收錯了?”
作為一個近百歲的修仙人,他可沒辦法回應這些十幾來歲的小姑娘的心意。
陌三千:“沒關系的,贈花只是表達‘喜愛’的方式,收得多只表示你在姑娘們眼中很受歡迎,并不一定要回應。只要沒回贈絲帶就沒關系。”
“回贈絲帶?”鶴雲栎一驚。
瞧他的神情,陌三千暗覺感到不妙:“你不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送了別人絲帶吧。”
鶴雲栎也沒帶絲帶進去啊!
鶴雲栎遲疑地詢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每個人都送了會怎麽樣?”盯着陌三千驚愕的眼神,他欲哭無淚地解釋,“因為覺得,拿了別人這麽漂亮的花,不回禮不禮貌。”
他确實沒有帶絲帶進去,但門口有廟祝在門口售賣,還免費提供紙筆讓他寫好想說的話塞進絲帶裏。
一開始他以為是祈願用的,便買了幾根,但那些姑娘在送完花後都期待地看着他手裏的絲帶。他以為她們喜歡便送給了她們,匆忙間甚至将寫了字的都送了出去。
後來因為不夠還去向廟祝買了好幾次。
怪不得當時廟祝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陌三千也頭疼起來:“如果男子回贈了絲帶,便是表示自己對女方也有好感,兩人會在日落時分,于百花祠後的連枝樹下碰頭,共度百花節。”
鶴雲栎想了一下姑娘們相聚在連枝樹下一起等人,結果等來的是同一個人的尴尬場面,已經恨不得從人間注銷戶籍了。
他現在理解二師伯了。
應歲與悠悠開口:“倒也不是不能去挑一個。”
屬實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鶴雲栎頭疼:師父也來火上澆油?
但凡這些姑娘裏有一個性格潑辣的,他都會被好一頓收拾。
陌三千解圍:“也是我忘記提醒你。不知者無罪,不必太介懷。我叫人拿信物去樹下守着,若姑娘們來了,與她們好生解釋與賠罪便是。”
說着要拿走鶴雲栎手上的花束。
鶴雲栎收回手:“還是我去吧。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讓別人替我挨罵。”
說完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甚至挨打。
……
天色漸晚,白日的朝花活動已經接近尾聲,街上成雙成對的男女漸漸多了起來,都在等着晚上的煙火節目。
“師父其實不用陪我一起去。”
丢臉的事也沒必要多一個人。
應歲與把玩着一朵從花束裏抽出來的纏花,彎眼回道:“場面難得,讓為師也瞧瞧嘛。”
鶴雲栎:……
原來是為了去看熱鬧。師徒情有,但不多。
應歲與還不忘提醒:“若是徒兒抓緊,還趕得上晚上的焰火會。”
鶴雲栎滿腹愁緒:他現在哪還有心情去參加什麽焰火會啊!
當前面臨的問題不難解決,但足夠尴尬與社死。他以後再也不要來這個百花會了!
連理樹下已經聚集了許多青年男女,他們都是一個持花(一朵),一個持絲帶(一根),找到對應的人後一起離開。
只有他,手裏拿了一大束花,十分紮眼,每個路過的人都要打量他許久。
別看了!
鶴雲栎都想把師父那幾個遮掩氣息的面具借來了。
但應歲與并未跟過來,而是坐在遠處的石桌處——一個既能欣賞到他窘迫,又不會被波及的距離。
果真是來看熱鬧的!
鶴雲栎忍受着行人的注目,等待着那些被他烏龍行為連累的姑娘。好在他身為修士,記人還是有幾分能耐,能分清那朵花是哪個姑娘送的。
每來一個人,鶴雲栎便将屬于她的花遞還,并賠上好一番解釋與道歉。
過錯确實在他。若不是遇到他這個不懂規矩卻又莽撞的外鄉人,這些姑娘本可以選擇一個中意的男子,度過一個快樂的百花節。
好在姑娘們都很通情達理,責問埋怨的有,但還不至于動手。
等人的間隙,抽得空來去看應歲與,卻發現他身邊多了個年輕姑娘,與他同坐一桌,看着相談甚歡。過了兩刻鐘再看,又多了兩三個,有說有笑……
——不是說要看他熱鬧嗎?
鶴雲栎心底泛起微妙的酸意。
他倒沒有多想。
作為一個三百多歲的修仙人,應歲與還不至于對十幾歲的小姑娘動心思。
他都不會!
手上的花一朵朵減少,終于最後一朵物歸原主,送出的絲帶也全部回到他手上。再看應歲與,他身邊的姑娘們也已經離開了。
他走過去:“師父,還完了。我們回去吧。”
應歲與站起身,将某樣東西扣到了他腦袋上,并順手抽走了他手裏的絲帶。
鶴雲栎只覺眼前一暗,頭上一沉,摘下一看,是一個用纏花工藝做的花環,造型簡潔,配色以青藍為主,男子佩戴也不算違和。
等他的時候編的?
莫非是向方才那群姑娘學的?
花環做工十分精巧,瞧着不像第一次編。
若是其他人鶴雲栎肯定懷疑是偷偷買的,但以應歲與觀察與學習能力做到這種程度并非沒有可能。
應歲與:“走了。”
其實他就是湊熱鬧,沾沾節日的喜氣,也沒有很稀罕那些花。心裏這樣想着,鶴雲栎還是将花環戴回頭上:“師父等等我!”
……
兩人沿着結冰的河岸朝陌府走去,周圍挂着的燈籠與往來人攜帶的提燈,将河岸邊的路映照成一條流動的
光河,而他們就行走在這條光河之中。
鶴雲栎被這充滿煙火味的景象吸引,目不暇接。應歲與落後一步,垂眸拆解着從弟子手上拿來的絲帶。
絲帶裏是寫了祈願語的紙條——
願師父如青山長松,歲歲安康,綿壽三千載。
願師門衆人無災無禍,如天上玉輪,月月長圓。
目前為止共拆出六根有字的,四個師父,兩個師門。
竟然把寫了這種內容的絲帶送給人姑娘?
他的弟子還真是遲鈍。
雖然這樣感嘆,應歲與的神情卻沒有半分擔憂,眉眼微揚,若藏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