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匆匆趕到渡頭, 貨物已經在顧決雲的監督下卸了不少。
見到鶴雲栎來,他轉手将貨單塞了過去:“終于來了。你再對對有無錯漏,我看得腦袋痛。”
“有勞師伯。”
“這些時候什麽時候到的?”鶴雲栎一邊複核, 一邊問孟滄淵。
孟滄淵:“早上。”
“怎麽不叫醒我?”
“小師叔。”孟滄淵用手臂比了一個叉。
應歲與不準。
以往都是孟滄淵陪伴就行了, 但賊人夜襲的餘波還未過去, 接收貨物又會和外人接觸,顧決雲不放心, 便也留了下來。
他已經有二十來天沒見到鶴雲栎了, 理解師侄也要修煉的同時,也不免對霸占他們掌門,導致他這麽久都看不到乖巧師侄的某人感到不滿。
“你師父這次又狠命練你了吧。”
孟滄淵聞言也投來“憐惜”的眼神。
他覺得鶴師弟簡直太慘了, 要背那麽多複雜的藥物知識和丹藥方子, 還要學習不同藥物的處理與煉制方法……他想到都腦袋大。
還是練劍輕松, 但可惜鶴師弟不練劍, 體會不到這種快樂。
苦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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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雲栎沒有意識到大師兄的憐憫,查驗貨物之餘只顧着回顧決雲的話:“修行哪有不辛苦的, 師伯們練劍也不比我煉丹輕松啊。”
顧決雲冷哼:“你那師父, 根本不會教徒弟。要麽不聞不問, 要麽一口氣灌一大堆,誰像他這樣教的?”
其實他清楚應歲與有分寸, 比他更懂适合鶴雲栎的教學方式。
他就是想嘴自己師弟兩句。
鶴雲栎面露慚愧:“是弟子不成才,愧對了師父的教誨。”
“我沒這個意思!”顧決雲清楚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把話接住, 是為了不讓數落落到應歲與身上, “就知道袒護你師父。”
鶴雲栎笑了笑, 老實受下了這句不算指責的指責。
孟滄淵感覺發生了什麽。
但沒看懂。
算了。
大師兄不懂劍法外的世界,但好在他有着和世界觀匹配的好奇心。
就在幾師叔侄閑談之時, 又有四個商會夥計擡着一箱貨從渡船的貨艙內小心挪出。
下船的過程中,位于右下的商會夥計不停瞟來瞟去,随着記名弟子的一聲“掌門”,他的眼神落定在鶴雲栎身上。
瞧出這位雲霄掌門的修為,他得意一笑,暗覺勝券在握。
這人自然不是真的商會夥計。
他乃是邪道玄冥宗第五分堂堂主,此來是為了和之前潛入雲霄,打探葉家孤子下落的第七分堂堂主接頭。
前些日子,七堂主傳回消息說,已經追蹤到了葉家孤子最後出沒的地方,也就是這個雲霄派周圍。
他認為葉家孤子是被雲霄派藏了起來,決定潛入打探。
不過在那之後便再也沒有傳回消息。
宗主等得急了,便派他們來查探。
他們并不認為七堂主出了事,畢竟那可是元嬰初期的高手,而且還精通“無面術”,能毫無破綻地僞裝成另一個人。
至于不傳回消息的原因也好解釋,不過是為了獨攬功勞。
他們玄冥宗規模雖不算大,但內裏也很有些勾心鬥角。幾年前,唯一的副宗主退了位,自那以後每個堂主都憋着鼓勁兒想立個大功,以便再進一步,因此對同僚嚴防死守。
而五堂主這次也切切實實是沖着搶功勞來的。
不過讓他不滿的是,宗主出于謹慎還派了另一位四堂主和他一起來。
他們兩人兵分兩路。
他僞裝潛入探查情況,四堂主則帶領手下從雲霄派陣法薄弱處侵入突擊。
到手的功勞卻要分給別人大半,五堂主越想越氣,這什麽“雲霄派”不過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野雞門派,十拿九穩的行動,何必這麽興師動衆?
他一人就能殺穿。
五堂主會這樣想,自然有他的倚仗。
玄冥宗以陰毒的邪道見長,聚集了會各種邪門外道的能人異士。而他擅長的正是僞裝和操控毒物。僞裝降低目标的警惕心,毒物則能一擊斃命。
雖然他只有元嬰期,但運氣好的時候,也不是不能越階暗殺化神修士。
過去對付多位正道人士的經驗,給了他單挑雲霄派的底氣。
尤其是在看到他們掌門居然是個區區元嬰中期時,他更有把握了。只要處理掉這個掌門,剩下的就是單方面的屠殺。
至于旁邊兩位看不透修為的修士,他并沒有很上心。
首先可以排除兩人修為比他更高的可能。一個元嬰中期當掌門的門派怎麽可能有更厲害的修士,而且還是兩個。
何況兩人形貌氣質瞧着這麽年輕,怎麽看也不像能修煉到化神期的年紀。
他們宗主已經算天賦好了,達到化神期依舊用了四百多年。這兩人怎麽可能比宗主還強?大概率是有遮掩修為的法寶傍身吧。
再說……
五堂主嫌棄地瞧了一眼孟滄淵和顧決雲,這兩個人也完全沒有高人的氣度啊!
雲霄掌門右邊那個雖然好看,但眼神卻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一看就是沒有江湖經驗的小年輕;右邊那個,從一開始就在不停地聊天,巴拉巴拉的,嘴碎得不行,哪有大人物閑話這麽多的?
顧決雲渾然不知自己被人嫌棄嘴碎了,他繼續拉着師侄聊天:“你們兩師徒前段時間去哪了?”
“去東洲見了陌三千陌阿叔。”
“哦,他啊。”
顧決雲還記得這位雲霄前任總管,做事很有能力,做人很有分寸,說話也中聽。是個讓嘴不積德的他都說不出不是的人。
“你師父人壞命倒好,總能認識些好人。他也有一百多歲了吧……”
顧決雲的語氣低落下來。這話的潛臺詞他們都懂:活不了多少年了。
“這次就沒把人帶回來?”
顧決雲張口就問出了鶴雲栎花了兩天才發現的事。
三師伯看師父一向很準,總能精準踩中師父的痛腳,師父也往往不甘相讓地回敬,将三師伯撩撥得火冒三丈。
這麽了解對方的兩人性情卻如此不相投。
或許能命名為“來自天敵的了解”?
鶴雲栎緩緩搖頭:“沒有,師父決定尊重陌阿叔的選擇。”
顧決雲低哼,頗有些不滿:“平時那麽蠻橫,關鍵時候倒支棱不起來了!”
他也是希望陌三千來雲霄的。
“可惜那小胖子當年不願意留在雲霄。就算沒靈根,也并非完全沒辦法啊,好歹堆到金丹期,能多活上三四百年,不比他現在快活?”
把沒有靈根的凡人硬提到金丹期?
偷聽的五堂主白眼快翻上了天:吹牛沒邊了,他以為他是白玉京啊?
鶴雲栎則在回味顧決雲給陌三千的“小胖子”的昵稱。
雖然按三師伯的年紀來說,叫這麽一聲也沒什麽不對,但就是奇怪,奇怪中還帶着一點可愛。
經過東洲一行,他也有了不少感悟:“也并非所有人都追求長生。陌阿叔壽數雖短,但并不代表不開心。他在修凡二界都生活過,應該清楚什麽樣的生活更适合他。”
顧決雲悶聲道:“只能開心一百年的開心算什麽開心?”
雖然這樣說,但他沒再提帶回陌三千的話。他選擇了尊重。
“話說回來,難道三師伯也不知道師父和陌阿叔之間的故事嗎?”
鶴雲
栎雖然已經聽過一版。但陌三千講的籠統,且只說好的不說壞的。他還想聽聽其他人視角的故事。
顧決雲:“我哪能知道他的事,蚌殼都沒他嘴緊。”
這話裏有說不出的酸味兒。
“何況那時候他——”
他驟然打住。
“怎麽了?”鶴雲栎追問。
“何況那時候他在外歷練,早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書信都不知道寄回來一封的,哪去打聽?哎呀!想到你師父就煩,懶得說他了。”
師父确實不是習慣傾訴的人,但書信都不寄一封确實是有些過了。聯系大師兄之前提到的“師父下山前疑似發生過不愉快的事”。
是少年叛逆期?離家出走?
後面鶴雲栎再試圖把話題往回帶時,都被顧決雲這樣那樣地打斷。
意識到三師伯确實不想再談及師父,他只能放棄,轉而問道:“三師伯知不知道有什麽秘術會讓人形似死人陰鬼?”
顧決雲擰眉:“你們遇到了?你師父呢?他沒管嗎?”
鶴雲栎連忙解釋:“不是!是偶然聽說,好奇問問。”
顧決雲這才放下心來回答:“确實有幾種。我所知的就有湘白禦屍術,南嶺傀儡術,以及歷史悠久不知源起的不化骨和罕見詭異的落頭氏。”
其中禦屍術以死煉死,傀儡術以活煉死,不化骨以死煉活,落頭氏以活煉活。
——“活”指的是有無靈智,至于瞧起來都是死人模樣。
使用這四種術法的不說全部,也至少有九成都不是好人。尤其是傀儡術,用顧決雲的話來說是:遇到一個殺一個,絕不算冤枉。
鶴雲栎回想夢境裏陌阿叔的狀态,覺得更符合“不化骨”的特征,但更詳細的知識他決定自己去查,不打算再問,說得細了怕三師伯起疑。
畢竟,他不是粗神經的大師伯。
顧決雲不忘叮囑:“記着,這四種東西遇到了都有多遠離多遠,別想着靠自己對付。”
這些存在本身可能好對付,但他們背後往往還有個毒辣的“主子”,不可不防。
“還有滄淵你也是!聽到了嗎?”他還探出頭點了一下神游天外的孟滄淵。
大師兄活像好好坐在路邊卻被突然踹了一腳的貓,茫然地點了點頭。
五堂主聽着這段談話,暗嘆這小山門還算有點見識。
不過也好,了解才知道害怕。一會兒他也讓這群人見識見識禦蟲術的可怕。
他一直在留意雲霄三人,一時沒跟上前面夥計的腳步,将夥計拉得踉跄了一下。
左前方的夥計立馬回頭呵斥:“認真點,裏面都是熟透的玄陰果,怕碰。”
五堂主心中不屑。
這門派果真上下都喜歡吹牛,真正的熟透的玄陰果一顆就要數萬靈石,這裏若全都是,那單這一箱貨就得上百萬靈石了。
他們玄冥宗都沒這麽財大氣粗,這小門小戶有這能力?
多半是被稱作僞玄陰果的玄靈果,百餘靈石一顆的那種。
這種果子有什麽好稀罕的?果真是個小家子氣的小門小戶。
他最讨厭“裝逼”的人了。
若不是宗主害怕打草驚蛇,讓目标逃跑,嚴令他們在确立目标所在前不可暴露身份,他何苦做這僞裝,直接闖入亂殺一番豈不爽快?
僞裝成夥計的做小伏低可讓他憋壞了,待完成任務,他一定要好好發洩一通,将這個門派攪得天翻地覆。再把門內的人都抓起來,給他的“小寶貝”們做餌料。
想到這副場景,五堂主便興奮不已。
“這些時日門內有什麽不對勁嗎?”
聽到雲霄掌門發問的五堂主一驚。
難道對方覺察了潛入的七堂主?
不可能!
七堂主的秘法極為精妙,連他都未必能識破,怎麽會在這小門小戶折戟?
顧決雲:“目前沒有。”
果然。
五堂主放心的同時又得意起來。
這時,後方的夥計對同伴低語:“喂!你聞到了一股很古怪的氣息嗎?”
走在前方的五堂主神經一緊。
發現他了?
不可能!這種小喽啰怎麽可能有這般本事?
“沒有啊。”被問話的夥計搖頭。
“你聞聞,使勁兒聞。”
見他們說得嚴肅,五堂主雖自信不會暴露,但還是心存疑慮地跟着使勁兒聞了聞,然後一股惡臭之餘甚至有點辣眼睛的味道沖進鼻腔。
後方被騙的弟子暴怒:“***的張三!你放屁了叫我聞?”
同樣中招但不能罵出來的五堂主非常暴躁。
——他要把這裏殺光!全部殺光!無論是弟子還是夥計全殺光!這個門派太讨厭了!
“三師伯,你感覺到了嗎?”鶴雲栎驟然嚴肅地喚道顧決雲。
你們也來?
五堂主極端憤怒了。
顧決雲順着師侄的眼神示意看去。
只見鶴雲栎腕上的手串正透出微弱的紅光。這正是之前應歲與從陸長見處昧來,又轉送給弟子的法器。若遇惡意手串便會發出微弱的暖光,惡意源頭越近,便越接近紅色。
這個顏色,那說明對方離師侄很近了。
顧決雲銳利的雙眸一轉。
五堂主一個心驚。
看向他了!
不可能!應該只是巧合。
要冷靜,不要因為緊張暴露。這小小門派,他來去自如,有什麽好怕的?
但為什麽他會有種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懼,就像被猛獸盯上的草食動物的。一個低級劍客,怎麽會有這樣的威壓?
他還不及分辨,便覺眼前一花。
再看清時,那個被他鄙視的“嘴碎”劍修已經來到面前,只見劍修伸出手,随即一股巨力将他掼倒在地。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五堂主意識看得分明,但身體根本來不及動作。
孟滄淵也反應迅速,在顧決雲動手的一瞬間便将鶴雲栎拉到身後,護衛起來。
鶴雲栎不忘對渡頭的夥計下令:“大家散開!”
五堂主蠕動着想逃,但手腳完全不聽使喚。
他的四肢從肌肉到骨骼,完全被粉碎,只留下薄薄一層皮肉,維系着裏面的“爛肉”。
而這只是在一擊之內完成的,摁着他腦袋的一擊,卻能在不對他造成致命傷害的同時,對他的肢體造成精确的毀滅性傷害,何等恐怖的力量控制。
化神中期?後期?
一個元嬰期當掌門的門派,怎麽會有化神期做保镖?
不,即使是化神期他也還有救。
只要将他的小寶貝們放出來……
剛想到此處,他便看到有一只蜈蚣爬上了他的臉,這正是他小寶貝中的一只。
原來劍修的攻擊同時還切斷了他的靈識,儲存毒物的法器失去控制,毒物們紛紛跑了出來。
劍修在瞧見後露出厭惡的神情,直接擡腳碾碎,飛濺的毒液落在他的護體真氣罩上,毫無反應。
五堂主瞪大了雙眼,他的毒物每一只都經過精心培育,對化神及以下都有一定作用。完全無法的侵蝕護體真氣,那只說明眼前的劍修是……是煉虛期!
意識到這一點的他,感到絕望的同時也不可置信。
為什麽會這樣?
煉虛期哪怕去到一流宗門也絕對能擔任一峰之主。這樣一個小門小戶!一個小門小戶!怎麽會有?
他奮力拿出玉簡想發消息給同僚。
——不要來!這是地獄!
但破碎的丹田裏調不出絲毫靈氣,原來那一招同時粉碎了他的丹田,現在他渾身上下,只有腦袋完整無缺。
而造成這一切的,只有一擊,身為劍修的對方甚至連劍都沒出。
過于巨大而恐怖的絕望粉碎了五堂主的意識,他雙目變得呆滞,徹底放棄了掙紮。
鶴雲栎留意到了五堂主那短暫的掙紮:“他剛才是在試圖操控傳訊法器?”
他轉向在場衆人:“在場無論是商會還是雲霄的人,都不要動,留下來!”
接着又對孟滄淵道:“大師兄,傳訊通知大師伯和我師父!”
孟滄淵颔首,依命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