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是魇術中的禦蟲術。”

查看完賊人留下的術法痕跡, 陸長見做出評斷。

魇術并非特指某種法術,而是對源起南嶺的多種邪道術法的統稱。

其誕生于南嶺風俗,本是用于當地祭祀生産的善術, 但後來龍胤餘孽蟄伏南嶺, 建立伏澤城, 根據當地術法研發出了各種害人邪術,遺禍無窮同時也使得魇術臭了名聲。

陸長見若有所指地看向顧決雲。

顧決雲不滿:“看我做什麽?”

“會不會是來找你報仇的?”

畢竟顧決雲當年斬殺的邪道裏至少有八成都屬于南嶺一脈。

顧決雲不覺得原因在他身上:“邪術會泯滅人性, 但不至于傷及智力。何況這群鼠輩也沒什麽深情厚誼。”

一個元嬰後期找煉虛期報仇, 是他的名號不夠響亮了,還是兩個大境界的差距支棱不起來了?

現如今的邪道聽到“羅剎客”之名躲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敢撞上來?

畢竟這個名號除了厲害, 還多少帶點兇殘。死在“羅剎客”手裏, 連全屍都不會有, 會被剁成塊兒拿去換懸賞。

沒錯, 剁成塊兒。

奉天盟的懸賞并非都是奉天盟發布的,也有其他宗門委托發布的, 這就導致了不同委托懸賞的對象可能是同一個人。

不同宗門的懸賞領取要求或許有出入, 但往往都會收走屍體, 自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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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畢竟只有一具屍體。

在顧決雲之前,修士遇到這種情況都是挑賞金高的領。

到了顧決雲, 事情發生了變化。

一開始,他會用“屍體在戰鬥中損壞”等借口, 以殘肢斷臂領到賞金, 然後在該宗門發布懸賞完成的消息前, 迅速來到另一個宗門, 用同樣的借口和其餘肢體領取另一份賞金。

靠打時間差薅多家羊毛。

後來他打出名氣了,便借口也不找了, 直接只交一部分。

就說要不要吧。

一般來說這是不被允許的,但面對這麽一個游走在正邪邊緣的煞星,各門派樂得賣他一個面子。

靠這種辦法顧決雲才能在七天內清完這麽多懸賞。

否則真要在七天到不同的地方尋找,再殺掉三百多個人,神仙來了也做不到。

回到現在,看着圍繞“是誰把邪道引來的”這一話題争論起來的兩人,鶴雲栎适時提醒:“兩位師伯,這人應該還有同夥。”

陸長見:“不用擔心,你師父已經去了。”

……

雲霄山某處隐秘叢林中,一個高壯的中年男子蹲在角落,對着掘地三尺刨出來的,散發着淡淡金光的法陣急得咬牙切齒:

“這個破門派的護山法陣怎麽這麽難啊。”

老五那個家夥只怕已經混進去了,而他居然還在和陣法死磕,要再破解不了,洗碗水都未必輪得上他,這趟就算白來了。

暗想他也是對陣法之道頗有研究的,連奉天盟這種組織的陣法都破解過——雖然只是一個小支部的,不想今天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遇到了硬骨頭。

這破法陣怎麽會這麽難?

難道是某位大能留下的?

這小小雲霄派哪來的機緣?

“要不往右邊試試?”

清朗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閉嘴!老子會解!”

四堂主不耐煩地喝斷沒眼力見的手下。沒看到他正煩嗎?

等等!

這個不是他手下的聲音!

四堂主猛地轉身,急速後退,待與身後之人抽開距離後,才又停下來打量來者。

說話的是一個相貌出衆的年輕道士,沒帶武器,看不出流派,也看不出修為,但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他,絕非易與之輩。

往周圍看去,他帶來的十幾個手下早悄無聲息地死在了旁邊,七竅流血,神情驚恐,仿佛經歷了極為恐怖的事。

這人竟然能在距他十步不到的位置,悄無聲息地情況下殺掉他十幾個手下?

四堂主後背汗毛炸起,驚恐質問:“你是什麽人?”

道人微微偏頭:“現在的邪道都是這般做派了嗎?來到別人家對着別人家的大門動手動腳,反問別人是什麽人。”

雲霄派的人?

一個聞所未聞的門派怎麽會有這樣的強者?

轉念一想,修界确實有少數脾氣古怪的高人不喜歡被上流宗門供奉,而選擇隐居山野。說不定他就是倒黴地碰上了。

他可不想用命去試這道人的修為,轉身欲逃,卻發現道人又飄然出現在他前方,擋住去路:“何必急着走,來者是客,進去喝杯熱茶吧。”

四堂主當機立斷發起攻擊。

但他素來自傲的刁鑽刀法卻被道人輕飄飄躲過:“我禮貌招呼,閣下為何攻擊?閣下的修養呢?”

無論用什麽方法進攻,都有一種無處着力的感覺。道人仿佛一片游羽,看似緩慢飄忽,卻能精準避開他的全力攻擊。

這是實力絕對碾壓的表現。

過程中,道人雖未還手,卻不停地對他進行人身攻擊:“不止沒修養,還沒實力、不努力、沒規矩、不講理。閣下可真是個差勁的人啊。活得這麽失敗很難受吧?真可憐啊,居然活到這麽大了。”

這個人好煩!

意識到雙方實力差距的四堂主佯裝又一次攻擊,實則轉身逃跑。

這次道人沒有在前路擋路。但在他邁出第一步時,仿佛有萬鈞的重量壓到腳踝上。他毫無反抗之力地跪了下去,摔了個狗吃屎。

四堂主試圖掙紮起身,但那股沉重的力量緩緩沿着他的腳踝上升,小腿、膝蓋……到了大腿,他被壓得趴倒在地。很快,他只有手和頭可以動了。

骨頭咯吱咯吱作響,體內的內髒積壓到變形,“哇”的一聲,他嘔出一口帶肉塊的血。

這甚至不算攻擊,只是單純的境界威壓。

道人絕不止高他一個大境界。

威壓還在往上,逐漸積壓他的胸膛,将他的腦袋深深摁進土裏。

強烈的瀕死感讓他眼前發黑。

“這個程度就不行了嗎?”道人款步靠近他,“再加把勁兒!不要輸在這裏!畢竟——”

道人冷眼叽嘲:“這可能是你這輩子最有能耐的時候了。”

四堂主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淩虐的老鼠。

道人沒有半點方外之人的溫良,清和俊逸的面容下是想将他生生碾碎的惡意,道袍仿佛包裹了一個修羅惡鬼。

身上的壓力還在層層加重。

他感覺自己聽到了顱骨裂開的嘎吱聲,嘴、鼻腔、眼睛、耳朵裏都是血,感官變得遲鈍,意識開始遠離……

不知過了多久,頭顱和手臂部分的壓力一松。

四堂主剛恢複模糊的意識,便見得一截鎖鏈“嘩啦啦”地被丢到面前。

只聽道人款款道:“能麻煩閣下把自己拷起來,再把鎖鏈交給我嗎?注意不要碰到我握的部分,多謝。”

……

傳法閣某個角落裏,隽明袖拉着上完課的葉清商量自己的“反應大業”:“我跟你說,先這樣再那樣,明白了嗎?”

明白什麽?這樣是什麽?那樣又是什麽?

葉清斟酌着開口:“我覺得此計劃高瞻遠矚,布局宏大,唯一的問題是我們當前勢單力薄,還缺乏實施計劃的力量,需要從長計議。”

他感覺很心累。

雖然達成所謂的“同謀”後,隽明袖不為難他了,但卻時常拉着他“商量大計”,而他每次都要找合适的言語,在不冒犯小師兄自尊心的前提下,否定他的大計。

他都快找不到話了。

忽然,兩人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隽明袖探出腦袋,抓住腳步匆匆的記名弟子詢問。

記名弟子:“渡頭又發現邪道賊人了!”

葉清心裏一個咯噔,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不得不思考:不會真是沖着自己來的吧?

聽聞同門都去了

大師伯的靜思堂商量事,隽明袖與葉清也趕緊趕了過去。

剛到靜思堂外的回廊處,隽明袖驟然停住,目露兇光,迅速後撤兩步,擺出防禦姿态,活像一只遇到天敵的野獸。

葉清也感覺到了不祥的氣息,在回廊拐角的後面有非常危險的存在,比追殺他的那個幽影還要強大恐怖。仿佛一座傾軋而下的山岳,叫人窒息。

而且對方在向他們靠近。

三步、兩步、一步,過拐角了!

看清來者,葉清錯愕。

清隽的面容,俊逸的眉眼,正是應歲與。但那股比邪道還教人驚懼的氣息又确實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現在還有。

應歲與的打扮和狀态與平日一般無二,只是手上多了一根鎖鏈,鎖鏈的另一頭拖着一團蠕動着的,無聲哀嚎的,肢體扭曲、血肉模糊的“人形物品”。

葉清飛速移開目光,壓下幹嘔的欲望。

好在修行極大提升了他的身體素質,否則他真能當場吐出來。

見到他們,應歲與收斂了殺氣。

葉清這才感覺好受了許多。

他擡手将葉清招過去,把手裏的鎖鏈一遞:“帶去後院。”

葉清硬着頭皮去接,手指觸碰到冰冷的鎖鏈,叫他打了個寒顫,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應歲與又指了指依舊滿臉防備隽明袖:“你也一起。”

這丫頭又不是不認路?

雖然不樂意,但隽明袖更不想和應歲與呆一塊兒,不以為意地瞧了一眼那團蠕動的肉塊兒,對葉清道:“跟我走罷。”

交托完“活口”,應歲與悠悠踱進庭院。

瞧見他回來,鶴雲栎眼神一亮,迎上來:“師父!你沒事吧。”

應歲與攤開手臂,任由弟子檢查渾身上下,清朗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柔和中似乎還帶着些微笑意。

瞧見他身上沒有破損,鶴雲栎這才放下心來:“師父休息休息吧。”

說完拉着他進入涼亭落座。

入座前,他掃了一眼被綁了丢在庭院角落的五堂主。

——四肢癱軟,肢體扭曲,碎掉的骨渣刺穿皮膚,血緩緩從大大小小的破口處滲出。

應歲與幽幽感嘆:“我以為下手幹淨點這種事不用特地囑咐三師兄,也不想想吓到我怎麽辦。”

顧決雲懶得理他:“你抓的人呢?”

“我見不得旁人受苦的場面,叫兩個小師侄帶去後院了。還有就是,那人素質不高,不願客随主便。我不得已下了重手。總之,師兄趁熱吧。”

趁熱?當他去吃飯呢?

顧決雲白了他一眼,接過他摸出來的“真言丹”,拖上俘虜,轉身往後院而去。

瞧見那團正被隽明袖用樹枝戳着的人形肉塊,顧決雲腦袋上不禁冒出了大大的問號:老四是哪來的臉說他“下手狠”的?

……

庭院中,剩下的人讨論起當前狀況。

陸長見發出疑問:“邪道怎麽會派人雲霄派來?我們平時也沒惹到這類人啊。”

他死活也想不通邪道為什麽要對付雲霄派,還派這麽弱的。

應歲與專心泡茶,孟滄淵神游天外。

只有鶴雲栎貼心地接了話,說出自己的猜測:“他們或許是沖着青葉來的。”

“青葉?”陸長見不解,“為什麽會找青葉?”

事關全派安危,也不能再捂着葉清的身份不放。

但鶴雲栎也沒把話說死:“她和弟子提過一些她的身世。她家裏人似乎就是被邪道所害,她也一度陷入邪道的追殺。要不弟子去把她叫過來讓師伯問話?”

這樣說既不誤導調查方向,也不用把葉清的底兒全交了。

至于要不要坦白,要怎麽坦白,他決定交給葉清,因此沒有貿然編話,以免說辭對不上,漏了餡兒。

陸長見想了想,擺手拒絕:“她一個小姑娘,經歷這麽多事還是挺吓人的。暫時不要問她了,不要讓她擔驚受怕。先看看能審出什麽來吧。”

大師伯如此決定,鶴雲栎也不再說什麽。

說曹操,曹操到。

被顧決雲趕出來的隽明袖和葉清轉回了靜思堂。

一瞧見鶴雲栎,剛才還興致勃勃地玩弄俘虜的隽明袖一秒雙眼淚汪汪地撲了過去:“鶴師兄!我好怕!

門內居然出了這麽可怕的事!我正想來找你,看你是否平安。魔頭就叫住我,叫我給他處理俘虜。好多血啊!我好怕!”

說着還不停瞟向應歲與方向,試圖窺探“敵人”的臉色。

葉清滿頭問號:剛才全程是他在拖人好嗎?

應歲與慢悠悠倒了一杯茶,掏出一顆丹藥,放到茶裏,遞給隽明袖:“吓壞師侄了吧,快喝了這杯茶,定定神。”

隽明袖感覺自己被蔑視了:“我才不要喝你的茶!你把我當傻子嗎?下毒都當面的!”

鶴雲栎接過茶杯:“不是說吓壞了嗎?快喝吧,乖!”

說着把茶抵着他的嘴,強行灌了進去。

茶水入口的瞬間,隽明袖就變得眼淚汪汪。

——好苦!

不止是茶苦,還有種被背叛的心苦。

他最愛的男人,竟然幫着他最恨的男人給他“下毒”!

可恨的是到了這步他還是放不下鶴雲栎,還是愛着這個傷他至深的男人。

原來愛上不該愛的男人就是這種感覺嗎?

隽明袖悲苦地閉上雙眼,默默咽下了最後一口“毒汁”。如果不能得到師兄的心,就讓他這樣死在師兄懷裏吧。

丹藥确确實實是定神的,至于味道不好鶴雲栎也知道,不過小師弟都當面說師父不是了,還不準師父整治整治他嗎?

他輕輕推了推賴在自己懷裏裝死的隽明袖:“喝完了,別賴着了,回去好好休息。青葉也是,門內的事就別擔心,我們會處理的。”

眼見師兄想支開他,葉清趕忙問道:“這次的襲擊沒有人受傷吧!”

見“她”如此關心同門,陸長見很欣慰:“放心,這種宵小還不能在你師長們的眼皮子底下翻出風浪。這兩天功課學得怎麽樣?修行可有體悟?還有沒有什麽問題?”

得到回答後,他點頭:“今天學習也辛苦了,就按你掌門師兄說的,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時候再叫你大師兄帶你去倚松庭,配些靜心安神的藥。”

葉清緩緩點頭:“好。”

“那我呢?”

三歲就能幹脆利落地把雞脖子擰掉的某個小師弟跟着追問。

陸長見知道他在湊熱鬧,但為了一碗水端平,還是說:“你也一起去。”

隽明袖又問:“我能在倚松庭過夜嗎?”

“可以啊!”應歲與把話接了過去,“我早就想和師侄抵足而眠了呢。”

隽明袖臉色一變:“誰要和你睡!”

……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顧決雲滿手是血的回來了,他将一個帶血的記錄玉簡扔在桌子上:“解決了。”

“那兩個人怎麽樣了?”陸長見問道。

顧決雲:“有一個還有口氣,能不能清醒就不知道了。”

至于另一個,當然是死了。

他說完扭頭看向應歲與,一臉忌憚:“老四,你管那個藥叫真言丹?”

回想起那兩人吃了藥後的反應,他仍舊背後發毛。

“能讓被審訊的人有問必答,自然算真言丹。”應歲與有一套自己的定義标準。

“……”

顧決雲嘴唇動了動,沒有聲音,看口型大概率是罵人的話。

鶴雲栎沒聽得太明白,但能讓有“羅剎客”之名的三師伯談之色變,那場面應該不會好看。

他心裏一涼:師父上次計劃給他用的十七種配方裏應該沒有這種吧。

陸長見收走玉簡,起身:“三師弟,四師弟,随我來。”

路過鶴雲栎身邊時他叮囑:“安撫好門內弟子,這些時日就不要讓他們外出了。青葉那邊,別急着問她

。她性子軟,說了容易吓到她。師伯會另找機會和她談的。”

鶴雲栎點頭應下,憂心忡忡的目光追随着師長們離去。

應歲與扭過頭,朝弟子彎了彎眼,做了個“放心”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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