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鶴師兄!老頭子怎麽了?是不是要死了?”

探望顧決雲失敗的隽明袖轉而纏上了鶴雲栎。

鶴雲栎寬慰:“三師伯中了蠱術, 沒有大礙,但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多久?”

“三個月到半年吧。”

典型的時間段觸動了葉清的神經。

“情蠱?”

他想着,不自覺說了出來。

鶴師兄詫異的注視證實他說中了。

糟了, 說漏嘴了。

葉清開始飛速思考如何解釋自己知道情蠱的事。

他是從系統攻略裏面, 一條名叫【恨海情天】的支線任務裏知道的。

自從在昆侖劍派發現威脅系統有用後, 他也學會了和系統讨價還價,最後在不斷試探中形成了平衡——

他認真完成主線任務, 而系統則将獎勵換成随機解鎖的信息。可能是部分或完整的支線情節, 也可能是關于修界某些重要秘辛的情報。

這條【恨海情天】的支線任務的相關情報便是作為他晉升練氣九階的獎勵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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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傳在南嶺有一世世代代以蠱術為生的族群,他們培育蠱蟲進行生産、修煉,甚至婚喪嫁娶和生兒育女也離不開蠱蟲。

原本這是個安寧祥和的地方, 直到一群自稱身負“真龍血脈”的人到來。

他們在此地建立城邦, 傳播邪惡蠱術。

過于原始淳樸的生活方式, 在他們的入侵下逐漸被粉碎。許多年輕人為了追求財富、地位, 或者力量都走上了歧途。

土地變得惡臭,人心變得扭曲。原本的世外之地, 漸漸成了長不出花朵的腐臭地域, 哪怕後來伏澤城覆滅, 南嶺也再回不到從前。

這裏的人已經習慣了靠邪術為生。

某天一個中原俠客來到了這個本該默默腐爛、消亡的地方。

他為了尋找親人而來,卻被此地居民天真野蠻的殘忍震驚。出于正義感, 他誅滅了遇到的那個邪修部族,并解放了全部被抓起來育蠱的普通人。

過程中, 一個因為年紀過輕被他留了一命的蠱女跑掉了。

俠客自然要将人捉回來。

但南嶺的密林是蠱女從小長大的地方, 靠着對地形的熟悉, 修為低下的她得以與俠客周璇。

兩人在南嶺的密林裏追逃了三天三夜, 最終走投無路的蠱女想要利用天然沼澤為陷阱,坑害俠客。但俠客修為深厚, 身法靈巧,輕松避過了陷阱,反倒是她自己不慎掉入了沼澤。

按理來說,俠客不需要救蠱女,她年紀雖輕,卻已經和她的部族一起害了不少人。

他之前沒有殺她只是因為無法對年紀這麽小的女人出手,但她死于沼澤只算自作自受。

只是面對少女眼中強烈的求生欲,俠客還是動了恻隐之心——至少讓她接受審判,看她的罪責是否需要一條命來抵。

這樣想着,俠客伸手将少女從沼澤中拉了出來。

也就是這短短的接觸,蠱女将自己身上剩下的最後一只蠱,下到了俠客身上。

這只蠱名為情蠱。

因為情蠱蠱蟲過于弱小,俠客一時不備,反而讓她取得了成功。

這情蠱極為刁鑽,會讓中蠱之人情不自禁愛上雌蠱蠱主。

在經歷過一次“農夫與蛇”的事件後,俠客不再留存仁心,計劃在解蠱後便誅殺蠱女,正法的同時也避免情蠱棘手的後遺症。

就在他準備動手之時,蠱女突然叫出了俠客辛苦追尋的師弟名字,并聲稱自己見過他要尋找的這個人。

她說的信誓旦旦,甚至連俠客師弟的特征也說對了。

俠客并不完全相信,但猶豫許久,還是為了這絲線索,留下蠱女一命,選擇相信自己能憑意志力抗衡情蠱的後遺症。

這一念之差,最終造成了不幸。

情蠱,“情之所起”如蠱似毒,非人的意志所

能抗衡。

俠客終究沒有抗住,漸漸對蠱女動了心,放下了殺她的念頭,轉而試圖教化她。

但蠱女豈是善類。

她就像自己養的蠱蟲,只要不斬盡殺絕,便能步步蠶食,将人扒骨拆皮。

蠱女口中沒有一句真話。

關于俠客師弟的信息,都是她通過之前對俠客言行的觀察,連蒙帶猜說中的。

她并沒有見過俠客的師弟。

但她永遠不會将這個秘密告訴俠客。

她要俠客圍着這根虛假的胡蘿蔔,做她的牛馬。

在三觀扭曲的蠱女眼中,雖然她的部族用中原人來煉蠱,但一直有“物盡其用”,并不算壞事。他們只是想這片土地恢複原本的安寧祥和而已。

反倒是俠客無冤無仇殺了她全族。

因而,她對俠客恨入骨髓。

發現俠客竟然在蠱蟲作用下竟然對她有了情意之時,蠱女欣喜若狂。

她利用這份在蠱素影響下産生的感情,一邊假作悔改欺騙俠客,蒙蔽他的感知;一邊偷偷培育新的傀儡蟲,利用俠客對她放松警惕的間隙,将蠱蟲下到了俠客身上。

漸漸的,俠客在傀儡蟲影響下逐漸神志不清,一度被蠱女欺瞞,誤殺了許多無辜之人,而這殘忍的事實又進一步導致了俠客意志的動搖,使他被傀儡蟲侵蝕得更深。

最終,他徹底失去靈智,淪為被蠱女驅使的人形兵器。

這條支線的任務便是幫發瘋的俠客尋找回過去,還原事情本來的面貌。

除掉蠱女後,俠客也在短暫的清明後安詳地死去。

說實話,葉清讀完這個支線任務的背景故事時,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俠客的情源于蠱毒,在中蠱之前,他對蠱女只有厭惡與殺意。

而蠱女對俠客也只有恨與折磨。

但任務名稱偏生扯什麽“恨海情天”。

似乎披着愛情的名義,一切的怨毒就都能合理化了。

難以理解。

出于對劇情的不适,他讀完一遍便難以忘懷。

鶴雲栎還沒有追究葉清為何聽說過情蠱,隽明袖便搶着追問:“什麽叫情蠱?”

想着其中或許有能幫到三師叔的內容,葉清便将劇情內容僞作自己聽過的傳說講了出來。

明明是個故事,鶴雲栎卻越聽越心慌,太陽穴直跳,忙掏出靜心丹塞了好幾顆才緩過氣。

隽明袖聽得十分生氣:“好陰損惡毒的女人!好陰損惡毒的招數!老頭子中了這個蠱是不是會死啊?我還沒給他準備好棺材呢?他還不能死!而且他死了我還要給他戴孝,那我三年之內不就娶不到師兄了?”

前幾句還像關心師父,後面越說越離譜。

鶴雲栎無奈捂住他的嘴:三師伯雖然中了蠱,但打小師弟的力氣還是有的。

不過被小師弟不着調的話一鬧,他不知何來的心驚也煙消雲散。

哭笑不得的同時,鶴雲栎勸慰:“師弟別擔心,有師父在,三師伯會沒事的。他雖和故事裏的俠客中了同一種蠱,但身邊是我們,并非與他仇深似海的蠱女。”

隽明袖:也對。

老頭子斬殺邪道無數,早就過了會被這些拙劣手段蒙騙的階段。若是老頭子碰到蠱女,定會幹脆利落地解決她,才不會像俠客那麽笨。

這樣一想,他稍稍放下了心。

“鶴師弟。”

孟滄淵出現在門口,舉起一張藥方,意思很明顯,應歲與忙不過來,讓他去抓藥。

鶴雲栎上前,接過藥方看了一遍:“我知道了。”

葉清一見孟滄淵就慌了起來,結巴招呼:“大……大師兄。”

孟滄淵并未覺察異樣,習以為常地點頭應答。

鶴雲栎則古怪地瞧了葉清一眼:好好的孩子怎麽突然連話都不會說了?

……

這夜,鶴雲栎又做了夢——

【天性孤傲,自負才智,一朝折劍,永墜塵泥。】

黃紙上的簽文,充滿了不祥。

“胡言亂語,要不是看在大師兄你的面子上,我高低得給那個天機道的臭道士好看,下次我可不陪你來了。”

夢裏的顧決雲很年輕,氣質也要浮躁許多。

陸長見也為朋友對師弟的判詞感到困惑:“他平日也不這樣啊,對來求卦的金主說的話一直很好聽。難道因為我們沒給錢?但我們也沒讓他算啊,是他非要算的。”

顧決雲:“好了,不說了。提到他就火大。”

簽文被揉作一團,随意扔出,落到一片污水裏。墨黑的字跡在黃紙上暈開,但依舊清晰可見——

一朝折劍,永墜塵泥。

場景一轉,來到一處頗為簡陋荒蕪的山門,蔥郁的山林中幾間木屋錯落排布,中央有一片放了木人樁的廣場。

鶴雲栎隐約記得,是雲霄靠丹藥生意發跡前的模樣。

西向的木屋內,比前一個場景裏年紀稍長些的顧決雲神色凝重。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将手中的紙壓在燭臺下,拿起包袱,出了門——

【大師兄,二師兄,我去抓老四回來。用不了多久,不用擔心。】

話雖如此,但直到夢裏的房間逐漸蒙塵破敗,它的主人也沒有再回來。

顧決雲食言了。

鶴雲栎睜開眼,淚流滿面。

一次比一次真實,一次比一次殘忍的夢境教他難以承受。

夢中三師伯去哪了?

抓老四回來?為什麽要用“抓”?

還有,為什麽要專門讓他夢到那道簽文?

難道一語成谶?

之前被種種意外暫時摁下的不安被這個夢境再度喚起。

夢境裏的時間明顯早于現在。

而據他所知師父在此之前長時間離開雲霄的經歷只有出師試煉那次,加上大師兄說師父下山前和師祖發生過不愉快的事。

難道正是這件不愉快的事導致了師父此後十幾年沒有師門聯系,三師伯才決定下山“抓”師父,因此不知所蹤?

而之後,師父又因為種種原因成了“魔主”,進而與二師伯成了死敵?

雖然邏輯通順了,但明顯與現實不相符。

現實裏師父回來了,并沒有誤入歧途的跡象,三師伯也平安無事。

如果說第二個夢境讓他懷疑“夢境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那麽這第三個夢便讓他确認了自己的猜想。

但鶴雲栎不敢掉以輕心。

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不代表不會在這個世界發生,過去沒發生的不代表未來不會發生。

比如三師伯這次不慎被邪道蠱女下了情蠱,就能與葉清故事裏俠客的經歷對應起來。

那俠客去南嶺也是為了找師弟。

這不會太巧了嗎?

葉清有男主身份,身負機緣,他講的故事或許不止是一個故事那麽簡單。

鶴雲栎甚至有一個更可怕的猜想:俠客或許就是夢境世界裏的三師伯。

但這件事太過驚悚殘忍,他不敢深想。

現實和夢境的出入點在哪裏?

是什麽導致了它們的不一樣?

又是否會有其他原因導致夢境裏的不幸投射到現實?

鶴雲栎無法不去思考這種種可能,他承擔不起因為輕視而導致同門、親友遭遇危險的後果。

再也躺不下去的他披上衣服,起了床。

穿過走廊來到院子裏,天氣尚寒,夜露刺骨。透過松枝梅影,院子的另一頭,師父房間的窗戶一片漆黑。

看來已經休息了。

是了,這些天師父為給三師伯培育新雌蠱一事忙得腳不沾地,十分辛苦。

想到此處,鶴雲栎覺得自己不該再用沒有現實依據的不安去打擾師父休息。于是壓下傾訴的想法,轉身準備回房。

就在此時,身後一聲“吱呀”,應歲與的房門打了開來。

……

“師父

!”鶴雲栎詫異于他出現的及時。

應歲與長發披散,身上穿着中衣,只在肩上搭了一件外袍,看來是剛從床上起來。

瞧見弟子一臉心事,他側開身,示意進屋說話。

來到屋裏,點燃燭火。

暖色的燭光,帶來了些許暖意。

應歲與房間的陳設很簡單,整體色調為暗藍,除了固定搭配的床、桌子、櫃子等,并沒有額外添置物件。

案臺上的劍架空空蕩蕩。

自從封劍改道後,他便再也沒碰過劍,但不知為何也沒有去掉劍架。

夜已深,應歲與沒有煮水泡茶,而是倒了一杯桌上的溫水給弟子。

鶴雲栎捧着水,沒有喝。

他憂心忡忡地問道:“師父,三師伯不會有事吧?”

雖然師父對解蠱很有把握,但葉清講的那個故事和今晚的夢都讓他心驚膽戰。

他總怕有意外。

這和第二場夢不一樣。

第二場夢裏師父與二師伯的不和現今毫無跡象,但三師伯的危難卻正當前。

應歲與看着惶然的弟子:是因為擔心所以才睡不着?

雖然暫時不明白弟子這份過度的擔憂從何而來,但他還是輕聲安慰:“不會的。有為師在呢。”

一句簡單的話,鶴雲栎心裏卻像有了着落。安心的環境與最信任的人,教他忍不住将所有不安都傾訴出來:“弟子最近做了一些夢……”

話說出口他便後悔了。

為了夢心神不寧,師父定是又要笑話他孩子氣了吧。

應歲與沒有任何要笑的跡象,靜靜看着他,似乎在等後面的內容。

受到鼓勵的鶴雲栎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那些夢都很不好。一個夢裏,師父離開了我們,三師伯留書說要把師父帶回來,卻一去不返;

另一個夢裏,師父和二師伯成了死敵,似乎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還有一個夢裏,師父被很多人追殺,最終……”

鶴雲栎說不下去了:這下師父會嘲笑他了吧。

若不是夢境真實到幾乎近似于預兆,他也會覺得這些內容荒謬。

應歲與恍然:這就是弟子近來心境紊亂的原因嗎?

修士一般不做夢。

極少因心境不穩産生的夢境內容也不會如此清晰而有針對性。

這些夢裏只怕很有些蹊跷。

某種能影響他人夢境的秘術?

但鶴雲栎身邊幾乎時刻不離人,誰能有機會動手腳?

他并未将心中疑慮表現出來,而是擡手摸了摸弟子的臉,柔聲感嘆:“的确是夢啊!吓壞了吧。”

雖然夢境毫無根據,但弟子的惶恐不安是真切的。

對此,他表現出了充足的耐心與溫柔。

鶴雲栎本想說“還好”,但最終鼻頭一酸,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嗯”。

應歲與淺淺一笑,哄道:“不用不好意思。為師做到這樣的夢也會被吓得睡不着呢。”

幹澀的喉頭講不出任何話語,最終在一聲嗚咽般的“師父”後,鶴雲栎第一次不顧忌害臊,撲進了應歲與懷裏。

一直以來的擔憂決了口,傾瀉而出。

他怕門派分崩離析,怕同門遭遇不測,最怕千絲萬縷的因果在師父身上成結,将應歲與引向那個糟糕的結局。

弟子無聲的淚水迅速浸透單薄的衣衫,帶來濕潤的涼意。

再往內,是并不熟悉的酸楚。

應歲與耐心而輕緩地摸着弟子的腦袋:“不會有事的。都是夢,為師哪也不會去,你關心的所有人也會平安無事。”

這不止是安慰,也是他對弟子的保證。

師父的話教鶴雲栎安心了許多。

他埋着臉,“嗯”了一聲。

應歲與拿出一串由細碎鱗片串成的珠鏈,串了鎖扣,扣到弟子的發髻上。

鱗片呈青銀二色,閃動低調的光澤。細小些的構成主體,埋入兩側發間。幾片較大的則垂在發髻處,動得急了碰撞起來,還會發出清脆聲響。

他叮囑:“這法器于你現今的狀态有益,務必一直佩戴,哪怕睡覺都不要摘。好嗎?”

鶴雲栎點頭表示記住了。

他已經不哭了,但因為覺得不好意思,還是将臉埋在師父懷裏。

應歲與繼續哄道:“還要睡一覺嗎?這次為師陪你,不會做噩夢的。”

鶴雲栎搖頭,他睡不着。

“那陪為師去靈藥園看看吧,有幾味給你三師伯的配藥須得現采現用。”

他深知,緩解擔憂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本人也參與到解決問題過程中。

鶴雲栎這才坐直身子,擦了擦自己濕漉漉的臉和應歲與衣服上被他弄髒的心口部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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