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這夜同樣睡不着的還有一個人。
隽明袖翻來覆去。
白天葉清講的故事教他心裏惶惶不安。
加上老頭子外出回來已經好幾天了, 但一直在大師伯的靜思堂修養,他到現在都沒能見上一面——
老頭子不會已經死了吧!
師門衆人難道在幫着大魔頭一起瞞他?
不行!
他翻身而起:自己必須得親眼确定一下老頭子的死活!
有了白天被拒之門外的經歷,這次他吸取教訓, 決定偷偷潛入。
他埋伏在顧決雲修養的院落外的草叢裏, 直到确認守着老頭子的大師兄離開後, 才悄悄爬出,緩慢貼近院門。
院子外有陣法, 院子門上還上了禁制。
但這些“雕蟲小技”要能防住隽明袖, 他就禍害不了那麽多寶貝了。
順利進入院中,透過窗縫瞧去。
老頭子睡得很熟,甚至都沒有發現他來了。沒關系, 還喘氣就行!
隽明袖沒敢進入。
Advertisement
要吵醒了顧決雲, 被發現他不聽話跑來, 少不了一頓打。
先說好, 他不是怕挨打!
主要是老頭子現在這麽虛弱,要是為了打他激動得斷氣了, 他豈不是要背負上弑師之名, 和鶴師兄永無可能了?
之後, 他又開始查探了院落各處。他不信任大魔頭的治療,想看看大魔頭有沒有試圖謀害老頭子的痕跡。
繞到正門, 同樣破除禁制後,進入前廳。
第一眼, 他就看到了桌子上擺了一碗紅到發黑的液體。
這是什麽?
聞了一下, 又腥又臭。
大魔頭就給老頭子這種藥?
這顏色能喝嗎?
一看就有問題, 不能讓老頭子直接喝。
雖然老頭子固執又死板, 還總是不體諒他的良苦用心,但他身為弟子還是要保護好自己師父的。
這樣想着, 隽明袖端走了“湯藥”。
為避免被發現得太快,他還重新找了個碗,用墨汁兌了一碗水放在原處。
離開靜思堂後,他左思右想如何處理這碗藥,最終決定還是找個人來試試這碗藥。
人選自然也有,就是“青葉”。
身為他的同謀兼下屬總得為他做點貢獻吧。
“喝!”隽明袖又一次如入無人之地般闖入“師妹閨房”,把碗往葉清面前一放。
對他的“出入自由”葉清也習慣了,但面對這碗成分不明的粘稠的黑紅液體,他表示拒絕:“這是什麽?為什麽要讓我喝?”
“是我師父的藥。你先試試!不喝我就灌你!”
葉清并不知道這碗“藥”的來歷。只當是隽明袖病急亂投醫自己找了藥材瞎糊弄出來的。
他可不敢喝。
“你都說我們現在是盟友。你若想我真心幫你,便不該這麽對我。一個優秀的領袖應該懂得恩威并施,賞罰分明。”
隽明袖被說得心虛:“但總得有人來幫老頭子試藥。要他被毒死了,我不就沒有師父了?”
葉清:所以我被毒死就無關緊要了?
他以退為進:“藥也不是不能試。但總得先弄清楚裏面的成分不是?我建議你先找鶴師兄确認一下能不能喝。”
只要把人哄到鶴師兄那裏,師兄自然有辦法攔住隽小師兄。
找鶴師兄?
隽明袖暗暗點頭,也确實也是個辦法。
只要不告訴師兄這碗藥是哪來的就行了!
他又端着碗折轉來到倚松庭。
但師徒兩前腳才去了靈藥圃,倚松庭內并沒有人。
不在?
鶴師兄作息一向很規律,怎麽會突然不在?
而且大魔頭也不在。
而且他剛從大
師伯院子過來,鶴師兄也不可能去了那裏。
難道,大魔頭把鶴師兄帶到了無人處,欲行不軌之事!
一時間隽明袖腦袋裏閃過許多……
閃過失敗。
因為他年紀看起來太小,書店從來只賣他和諧版的話本,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看過脖子以下的內容。
但這不妨礙隽明袖着急:可惡!偏偏趕在這時候!
看着手裏的“藥”,他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一面是“摯愛”岌岌可危的清白;一邊是“至親”的生死安危。
最終,他一咬牙一跺腳,死就死吧,然後将碗送到嘴邊,一飲而盡。
“嘔!好腥,好難喝。”
隽明袖顧不上等待藥發揮功效。
——他要趕緊找鶴師兄,不然師兄的清白就不保了!
……
“三師叔,我來取血了。”
從藥園子回來的鶴雲栎已經重振了精神。他還不知道隽明袖在滿宗門找自己,而是按照應歲與的囑咐,來到顧決雲修養的院落取血。
培育雌蠱需要蠱種,原始的蠱種已經因為蠱女的身亡沒了。那僅剩的可能的種子來源只剩下顧決雲身上的雄蠱。
只是通過誘導雄蠱變性産生雌蠱的概率極低,需要多試幾次,直到找到最合适的條件。
他們都做好了打長線戰的準備。
顧決雲疲倦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前廳的桌子上,自己拿吧。”
因為遲遲沒有雌蠱蠱主的血來安撫雄蠱,他的身體已經開始變得虛弱嗜睡。
好在顧決雲修為夠高,還能撐很長一段時間。
“三師叔,在您睡覺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人進來?”
鶴雲栎進入卧房,将手裏裝着墨汁的碗遞給顧決雲看。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和自己懷疑的是同一個人。
畢竟能端走藥的人不少,但想出拿墨汁替換僞裝的人獨此一家。
顧決雲想到什麽,反問:“你直接進來的?”
鶴雲栎點了點頭,他還以為是大師兄走時忘了上禁制,疑惑一向穩重的大師兄怎麽突然這麽馬虎。
顧決雲強撐着來到院落門口查驗。
這熟悉的作案手法,就是那個小讨債鬼幹的!
他咬牙切齒:這小子,劍術心法不見長進,開門撬鎖倒一日千裏!
證據确鑿,都不用再經過審問。
很快,隽明袖被大師兄提着耳朵,拖到了顧決雲面前。
得知隽明袖把他的血喝了,顧決雲氣得幾乎要暈厥過去了:“你看看你幹了什麽好事!你要氣死我是不是?”
這個讨債鬼還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離譜的事!
那個碗裏除了他的血,還有調配好的誘導雄蠱轉化的藥。本是給大師兄喝的,結果被這小子喝了去!那不是——
讓大師兄來幫他解蠱,已經是顧決雲接受能力的極限,他絕對不要讓隽明袖來。
他寧願和這小子你死我活。
隽明袖滿腹委屈:“我為你以身試藥,哪裏做得不對?你不識好歹,不領情也就算了,反正我也受慣委屈了。但你不該用這麽壞的心來揣度我!我哪裏要害你了?”
見到他依舊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顧決雲更火氣上頭,扭頭轉向應歲與:“現在殺了這小子來得及嗎?”
隽明袖紅着一雙眼,十分激動:“好啊!你終于要殺徒弟了!我就知道有這麽一天!來吧!三刀六洞還了你的養育之恩,此後我們也好橋歸橋,路歸路!”
三師伯明顯在說氣話,但小師弟非但不服軟,還要對着來。
眼見火藥味兒越來越濃,身為掌門的鶴雲栎不得不挺身而出,一邊給大師兄使眼色叫他堵住隽明袖的嘴,一邊安慰顧決雲:
“三師伯,使不得!消消氣。
不用擔心,沒那麽容易成的。
雌蠱本來就難培育,小師弟喝的也只是調配的第一版湯藥,效果有限。幾乎沒有育出雌蠱的可能。
後面我會把他盯緊一點,不會讓他再來搗亂的。”
聽到他說不會成功,顧決雲這才稍稍安心。
他顫抖着手指向隽明袖:“快把他提出去,再看着他我遲早被氣死。”
……
第二天,應歲與用從隽明袖身上取來的血做了驗證。
“師父,結果怎麽樣?”
剛完成最後一步鶴雲栎便焦急問道。
應歲與注視了手裏的玉碗良久:“唔……成了。”
他翻手将手中玉碗的內部朝向弟子。
青色的碗底的血液已近幹涸,在僅剩的濕潤部分,幾只細小到肉眼難見的淡青色蠕蟲正拼命地扭動地身軀,十分有活力。
鶴雲栎見過雄蠱,是紅色的,那就是說這是……
雌蠱!
見到此景,鶴雲栎也繃不住了。
——完蛋了。
靜思堂內。
顧決雲臉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極其難看。
陸長見小心勸道:“要不……三師弟你就将就将就?”
情蠱的雌雄二蠱都只認一人,只要蠱主還活着,就無法在其他人身上重新培育。
這也意味着現在想用其他人替代也沒辦法了。
哪怕只是解蠱需要,顧決雲依舊無法接受讓弟子來。
人性道德在哪?
綱常倫理在哪?
上吊自|殺在哪?
他生無可戀地拔出一把短刀:“我還是去死吧。人間本是不值得,能和你們做一場師兄弟,我很高興。”
為了挽救欲尋短見的師兄,應歲與終于不情不願地開口:“我看看有沒有辦法解吧。”
聽到他這句話,顧決雲這才把短刀插回刀鞘——臭小子,非要他尋死覓活才開始想辦法是吧!
鶴雲栎充滿期待地跟着應歲與回到倚松庭。
但他背負了全派希望的師父并沒有去丹室藥房,而是在花廳泡起了茶,甚至還拿出前段時間還沒研究透徹便被一系列事故打斷的棋譜,繼續擺起殘局。
完全是不再作為的态度啊!
鶴雲栎遲疑地問道:“師父不是說要給小師弟解蠱嗎?”
應歲與落下一子:“蠱蟲已經成活,怎麽解?殺了你四師弟?嗯……我倒是沒意見。”
他說那番話不過是哄騙顧決雲的罷了。
“既然這樣,師父為什麽還要對三師伯說那樣的話?”
實話實說不就好了。
應歲與撚着棋子,歪頭:“可是,以當時的情況,為師說實話也沒人會信吧。”
一向被認為最聰明的他突然說“沒辦法”,同門多半會懷疑,尤其是對他素來不太信任的三師兄。因為懶得應付衆人的質疑,所以幹脆就不解釋了。
鶴雲栎毫不猶豫道:“我信啊!”
應歲與愣了愣,露出滿足的笑。
是了,他的弟子會信。這就夠了。
“難道真讓小師弟給三師伯解毒?”鶴雲栎嘆了一口氣,“雖然理論上可行,但是三師伯心裏的坎怕是不好過。”
他倒是覺得沒什麽。
若是換了師父,他非但不介意,還會認為自己才是不二人選,畢竟他們是最親近的師徒。
但每個人的想法與理解不同,三師伯在這方面還是比較死板與固執的。
對于他的擔憂,應歲與不以為意:“有什麽好擔心的?跟他說是你大師伯的血就行了。反正也不會見面,誰來效果都一樣。”
鶴雲栎:還能這樣?
雖然理論上可行,但是——
師父怎麽能騙三師伯騙的這麽心安理得?
……
“事情就是這樣,師父也沒辦法了。小師弟已經答應配合放血,三師伯就不要再多想了,安心接受治療吧。”
雖然師父給出了解決的方案,但鶴雲栎終究還是過不去蒙騙師伯的坎。
除此之外,他也在擔心,若三師伯真信了為自己解蠱的是大師伯,而沒有對小師弟的出沒做足防備,在蠱素消退前和小師弟見了面。那就會出現一樁人倫慘劇。
畢竟,小師弟那頭,并不能完全相信。
雖然應歲與認為能通過把隽明袖關起來解決的事,用不着費這麽多勁兒,但也沒有反對弟子前來勸說顧決雲的行為。
在此之前,為了讓隽明袖好好配合,鶴雲栎已經找到他進行了談話,并把其中的利害關系反複向他申明。
隽明袖雖然嘴上對顧決雲前兩天的“狠心”念念不忘,但還是幹脆利落地放了滿滿一碗血。
若不是鶴雲栎及時阻止,只怕他還會拿缸子來裝。
麻煩的還是三師伯這頭。
顧決雲依舊十分抗拒讓弟子來給自己解蠱。
雖然應歲與說蠱素會在三到六個月後消退,但并沒有确鑿的例證在前,誰敢保證不會有殘留的影響,導致他六個月之後見到雌蠱蠱主依舊會有異樣的情緒?
如果對象是大師兄,他還能忍一忍,克服克服。
但對那個毛小子……
他不成了禽獸嗎?
顧決雲的三觀接受不了這樣的事發生。
鶴雲栎繼續勸慰:“三師伯盡管放心,接下來的幾個月小師弟會搬去和我住。我會看好他的。只要不見面,您完全可以當給你解蠱的就是大師伯啊。”
顧決雲疲累地吐槽:“如果要幻想,我為什麽還要幻想大師兄?”
鶴雲栎一愣:“對哦。”
顧決雲的心情極度糟糕,一度想要自暴自棄,但眼看着師門衆人都在這麽努力地救治他,又不忍辜負他們的心意。
他畢竟不是孤家寡人。
“把藥放那吧,讓我一個人先想想吧。”
鶴雲栎應下,離開了房間。
但這一放就是一整天,直到入睡,顧決雲也沒下定決心喝藥。
是夜,顧決雲睡得正沉,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有人潛入了他的房間。
氣息很近,對方已經爬上了他的床。
——受蠱蟲影響,他竟如此遲鈍了。
他伸出手,準确地掐住來者的脖子,翻身将其制服在被衾中。
彈指點燃燈。
入目是弟子稚嫩又少年氣的臉。
臭小子!
顧決雲倒抽一口冷氣,差點背過氣去。
竟然敢在師父睡覺的時候夜襲!
但凡不是他被蠱毒影響,氣力不如以前;但凡不是覺察氣息熟悉,留了三分手。這小子的脖子早就被自己捏碎了!
他丢開弟子,摁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大半夜不睡覺,跑來做什麽?”
隽明袖捂着脖子坐起來:“小爺是來看你死沒死的。”
他依舊嘴硬,不肯承認自己是害怕師父不肯喝藥才跑來查看的。
“我勸你別不識好歹。小爺願意放血你,是你天大的福氣。不過是區區情蠱,瞧把你吓得。你以為有了這藥小爺就會喜歡上你?不可能!你也不瞧瞧自己的年紀和姿色!你就放心大膽喝吧,小爺心裏有人了,死也不會對你動情的。”
顧決雲越聽臉越黑。
片刻之後,卧房內響起了隽明袖凄慘的鬼哭狼嚎。
“殺徒弟了!殺徒弟了!”
揍完徒弟,顧決雲感覺神清氣爽,這些日子的郁結一掃而空。
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捂着被打腫的屁股,趴在被窩裏小聲抽抽的弟子。
一根沒長開的小豆丁,只會胡鬧,學習也不行,正事一件都幹不了,整天除了氣他就是氣他。
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麽?
就算有一百份情蠱的蠱素作祟,他也絕對不可能對這樣一個臭小子想法的。
這樣想着,顧決雲自信滿滿地端起血藥,一口喝了下去。
……
鶴雲栎沒想到自己百般勸說沒有效果的事,被小師弟的一頓挨打給解決了。
——小師弟幹得好!辛苦了!
因為隽明袖還躺在床上哼哼唧唧養屁股,他不好笑出來,只能壓住愉悅的心情,往小師弟的藥裏多加了一塊糖。
雌蠱蠱主有了着落,但後續的藥物調養也得跟上。這段時間鶴雲栎跟着應歲與忙前忙碌,藥理知識也大有長進。
這天,他從藥圃采完藥草回來,遠遠便瞧見葉清守在倚松庭門口。
看到他回來,葉清立即站了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段日子宗門發生的事葉清看在眼裏,他深知自己幫不上忙,只能按捺住擔憂不去打擾師長師兄們。每天按作息修行、練劍,務求不添麻煩。
現在最緊要的時候終于過去,師長們也有了空閑。
他決定抓緊這個時機,将一切坦白。
“鶴師兄,我很重要的事要對你和師叔伯們說。是很重要的事。”
看他堅決的态度,鶴雲栎意識到這次回避不了,他點頭:“好吧。你等等,我去将大家叫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