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葉清望了望他的身後, 确定不再有其他人:“師叔就一人?”

“不然呢?”應歲與反問,“難道要吃團圓飯嗎?”

葉清語塞。

只是按照他的理解,這時候不是該詳細計劃, 最好再找上幫手, 暗中策應嗎?

雖然對小師叔的實力有信心, 他還是出于謹慎提醒:“那人實力高深莫測,師叔不可掉以輕心。”

應歲與嘆氣:“你既有周全計劃, 自己施行便可。何必讓我白跑一趟?”

葉清愣住:“弟子沒有計劃啊?”

“沒有計劃?”應歲與臉色一冷, “那你為什麽要指手畫腳?”

哪怕成了雲霄派的人,但本質上還是個惹人讨厭的,沒眼力見兒的臭小子。

葉清被嗆得啞口無言, 這才想起了“應師叔讨厭被人指示”這條禁忌。

老實認下教訓, 不敢再說話。

後山, 鶴雲栎站在與葉清固定會面的黑虎松下, 又一次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彎月已近中天。

葉清今天也太慢了,難道遇到意外了?

他不由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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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 應歲與隐匿氣息立在亂石後, 已經觀察了這個“黑袍人”許久。

葉清瞧他久久不說話, 心裏着急,鼓起勇氣打探:“師叔認識他嗎?”

“認識。”應歲與寡淡回道。

再裹三層也認識。

果然。

葉清又問:“他是不是很厲害?”

“非常厲害。有時候連我都無法招架呢。”

尤其是露出委屈和煩惱的模樣時, 至于哭,就更別提了。

小師叔都無法招架?

葉清一個咯噔, 心不由地懸了起來, 提議:“那是否要弟子去請師父或者大師兄來?”

“不用。”應歲與果斷拒絕。

再多叫個人來幹嘛?這小子在這兒他都嫌多。

“他是我的故人, 與我有點……”應歲與頓了一下, 似乎在想合适的詞,“與我有點私人糾葛。”

他的話說得含糊, 尤其是“糾葛”二字,尤其暧昧,聽着活像“感情糾葛”。

哪怕葉清不似隽明袖善于腦補,都不由生了幾分懷疑。

只聽應歲與吩咐:“這件事我會解決的,你回去吧。”

有了之前的教訓,葉清雖然擔心,但也不敢再對應歲與的決定置喙。略微躊躇之後,決定先聽從吩咐:“那弟子告退,師叔注意安全。”

直到葉清的氣息遠離,應歲與才從亂石後面悠然踱步出來。

“為師還道你去哪了。這裏的月亮更好看嗎?”

“師父!”

見到他突然出現,鶴雲栎先是慌亂,接着想到雖然他裝扮奇怪,但師父又不知道蹊跷,便又稍稍安下心來,故作輕松地問道,“您怎麽來這兒了?”

怕葉清剛好來了撞見,他沒有揭下鬥篷,說話也小聲,确保只有他和應歲與能聽見。

應歲與走上前,先如往常一般,順手摸了摸弟子的手,确認他沒有受涼:“有兩個答案。一是沿着宗門散步,走着走着就到這裏了;二是……”

他深深看了一眼緊張的弟子,将本來揭穿的話,換成了:“特地來找你的。”

确認不是因為懷疑自己跟過來,鶴雲栎松了一口氣:“師父找弟子有什麽事?”

“沒有事。”應歲與回道,“因為沒有事,所以才找你。莫非徒兒有事?”

這回答活像繞口令。

鶴雲栎哪敢認下,忙搖頭:“沒有!”

“那正好,走吧。”應歲與說着擡腿就走。

“去哪?”鶴雲栎追上。

“數月前為師在西面崖壁發現了一只翠羽雀幼鳥。算來現在也長大了,去把尾羽拔回來,做……做什麽以後再想!”

翠羽雀是一種以羽毛豔麗著稱的鳥。

尾羽帶有些許靈力,時常作為一些低階法器的原料。

不過師父應該瞧不上它這點作用,大概只是圖好看。

雖然覺得拔雀的尾羽,讓雀可能因此找不到老婆,不是很有素質。

但師父想要,那也沒辦法。

鶴雲栎:“好!”

……

另一頭,回到房間的葉清坐立不安,焦急等待了許久,終于看到傳訊玉簡亮了起來。

他趕緊抓起來打開。

并不是小師叔傳來的,而是黑袍人通知他今晚會面取消的消息。

對于黑袍人還會給他傳訊,葉清感到很意外。

按照他的理解,黑袍人在計謀被揭穿後應該會視他為棄子才是。

但從這條消息看來,對方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背叛”了

他。

難道小師叔并沒有和黑袍人碰面?

而是用其他方法讓其認為今晚不宜會面,所以離開了?

但詢問過值夜的記名弟子,得知應歲與還沒有回來的他,又讓他對自己這一猜想産生了懷疑。

他猶記得上一次邪道修士入侵雲霄派時,應歲與下手可是狠極了。

對于威脅雲霄安全的人,師長們從不輕饒,更何況小師叔本身就是個笑面修羅。

因此這次應歲與對黑袍人的潛入反應平平,甚至兩次拒絕他去尋找幫手的行為,讓葉清感覺很是奇怪。

——難道他們兩人非但認識,而且關系不錯?

但這樣一來黑袍人為什麽不光明正大地來雲霄找小師叔,反而是偷偷摸摸的繞這麽大一個彎子呢?

難道以前鬧過矛盾。

那種不至于反目成仇,但又會讓關系變得很尴尬,以至于很多年都不再見面的糾葛。比如,三角戀?

短時間裏,一篇長達百集,跨越百年的大型修界倫理狗血愛情劇在葉清腦子裏有了雛形。

……

西山崖壁,彎月高懸,夜風習習。

抵達此地的師徒二人盯着崖壁裂縫裏,對他們張開喙子,嗷嗷待哺的一窩翠羽雀雛鳥陷入了沉默。

事情要從兩刻鐘前說起。

為了翠羽雀尾羽而來的他們在崖壁下方約莫一丈處的某條縫隙裏找到了鳥窩,但并沒有發現成鳥,只見到一窩鳥蛋。

看到被師父看中的雄鳥已經找到了老婆,并生下了孩子,鶴雲栎很是高興。

這樣一來他就不用對拔走它的尾羽感到那麽愧疚了。反正也用不上了嘛。

料想此時是深夜,成鳥也走不遠。

兩人決定留下來等一等。

但剛坐下沒多久,便聽得窩中鳥蛋發出了細小的破裂聲。

等再去查看時,就有一只雛鳥撲棱着對着他們張嘴要食了。随後,剩下的鳥蛋也接二連三地破殼。

聽說雛鳥會把睜眼看到的第一個生物當成母親。

“所以,它們是把我們當爹娘了?”鶴雲栎遲疑說道。

沒找到想要的尾羽,反而被一群雛鳥“碰瓷”,應歲與頗為掃興:“走吧,回去了。改天再來看看。”

“可這些幼鳥怎麽辦?成鳥還沒回來,萬一它們遇到危險呢?”

一般來說,成鳥不會在夜裏捕食,當前的情況教鶴雲栎不太放心。

應歲與則漠不關心:“那也是自然規律。”

“可它們是弟子看着出生的,也算緣分。”鶴雲栎主意已定,“師父先回去吧,弟子留下來等成鳥回來了再走。”

這話說得。

他不回去,自己如何走得心安。

應歲與看着一動不動盯着幼鳥的鶴雲栎。

他的弟子總是對幼小的動物充滿慈愛,似乎天生有當爹的瘾。

最終他坐了下來,陪弟子一起等。

而鶴雲栎像是早有預料,對他半讨好半撒嬌地一笑。

應歲與看了一眼便撇過臉,不願因為自己的妥協縱容了弟子的“恃寵而驕”。

兩人坐在離鳥窩約莫三丈遠的一棵從崖壁縫隙中橫生出來的松樹上。

這個距離既可以看到幼鳥們的狀态,也不會驚吓到歸來的成鳥。

山風從身邊掠過,雲霧在腳下翻騰。

因為平衡感不好,鶴雲栎哪怕知道很安全,也依舊有點發憷。

他抱住腿,緊緊貼着應歲與。

應歲與以為他冷,掀起外袍,給了弟子一個眼神。鶴雲栎會意,順着鑽了進去。反正也沒有外人,向師父撒一下嬌也不丢人。

——畢竟也不是沒丢過更大的。

背後是師父溫暖的胸膛,鼻息間是淡淡的藥草香味。

要他說出是那種草藥他也說不出,有好幾種氣味好聞的草藥味道,卻又不完全是。除開它們,似乎還剩一種特殊的香味,教他一聞便知道是應歲與。

“師父身上有好聞的味道。”

夜過于安靜,鶴雲栎主動找起話題。

“那是洗衣服的皂膏。”

應歲與從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味道。

“不是。那個味道我知道。洗澡的我也知道。都不是。”

鶴雲栎擡起窩在他胸前的腦袋,一雙眼亮晶晶。

應歲與垂眸打趣:“可能是為師背着你在偷偷塗脂抹粉吧。”

鶴雲栎也難得狡黠地還嘴:“真的是好聞的味道,師父聞不到的話那還真是遺憾。”

“倒也未必。我雖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卻能聞到徒兒身上的味道。”

“我?”鶴雲栎眨眼,“我有什麽味道。”

應歲與:“洗衣皂膏的味道。”

鶴雲栎:……

白害他期待了。

應歲與笑了笑,收回目光,繼續望着眼前的夜幕。山風的低吟在耳邊回響,鼻息間則缭繞着弟子身上的氣味——

洗衣的皂膏、沐浴的香膏、沾染上的草藥香……

以及這些日常味道之外的,在經年累月熏染下,早在他印象裏與弟子劃了等號的,獨特的輕淡的甜香。

晚些時候下了一場短促的山雨,應歲與撐起傘。

聽着雨滴打落在傘面的清脆聲響,鶴雲栎竟想一直這樣坐下去。

這裏什麽都沒有。

紅塵抵達不了的地方沒有故事,沒有故事也就不會有離別。

他低聲問道:“師父還會不會有出去看看的想法?”

目前三個夢境能倒推出的最早起點便是師父離開山門。

雖然經過師父的安慰,他已經不再那麽擔憂,但還是想知道導致夢境中種種的前因後果,如此也好預防将來可能的危機。

“以前出去過,但外面的人事物都很無聊,所以又回來了。”低淺的聲調從頭頂傳來,混在山風裏,像是一曲悠揚的古調。

聽着完全不像對外面有興趣的模樣。

但鶴雲栎還想要一個保證:“以後師父不管去哪,可不可以都帶上弟子?”

這完全算得上一個“任性”的要求。

應歲與沒有直接回絕,而是打趣:“這麽大了還要做師父的跟屁蟲?”

原以為弟子會不好意思地收回話,卻不料他這次很是堅持:“跟屁蟲就跟屁蟲。師父答不答應嘛?”

只要能守在師父身邊,他不介意被叫做“跟屁蟲”。

從理智來說,應歲與不該答應。

未來那麽長,誰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事,會發生什麽改變。

但面對弟子的請求,他若能幹脆利落地說出“不”,便也沒有這麽多彎彎繞繞了。

“只要你不嫌煩呆在為師身邊煩。”

鶴雲栎這才放下最後一點忐忑,露出笑意。

看到他彎起的眼,應歲與僅有的一點苦惱也煙消雲散。

就是這副模樣,教他哪怕是掏心掏肺都會毫不猶豫。

到了淩晨時分,鶴雲栎犯了困,窩在應歲與懷裏打起了盹。

青銀鱗片在發間若隐若現,散發出清幽平和的光澤,象征着主人睡夢安穩,沒有被人侵入打擾的跡象。

應歲與收回目光:短時間也看不出蹊跷,再耐心些吧。

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鶴雲栎發現師父的外袍已經徹底來到了他身上。

擡眼尋找,應歲與正踩着不到人半個腳掌大小的突出石塊,半蹲在鳥窩前,用切藥的小刀将抓來的小蟲子切成适宜的大小,再一節節喂給雛鳥,十分有耐心。

他只穿了內層服帖修身的交領長衫,清晨的暖陽穿破雲霧,光柱落在他身上,沿着挺拔優美的輪廓鍍上一層溫暖柔和的光輝。

“醒了?”聽到弟子的動靜,他轉頭招呼。

鶴雲栎将臉半埋在他的外袍裏,點了點頭:“嗯。”

剛睡醒的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意外地綿軟。

應歲與加快了速度,喂完雛鳥後,他踩着石塊一蹬腳,便回到了松枝這頭。落身的動作輕盈又利落,像一片葉子或是羽毛,松樹的枝條動也未動。

“渴嗎?”他一手接過還回來的外袍,一手将某個涼涼的東西塞給了弟子。

鶴雲栎低頭

一看,是一顆還沾山泉的野果。想是去給雛鳥們找蟲子時摘的。

可是此時尚屬冬末春初,無論是蟲子還是果子都不是容易找到的。

自己的一時興起竟讓師父如此奔勞,他不禁生出了幾分慚愧。但除此之外,也很難說沒有開心——師父竟然對他這麽一個略顯任性的小請求也如此認真上心。

不知為何,果子還沒吃,心裏就甜了起來。

鶴雲栎掰開果子,将分量更多,品質更好的那半遞了過去。

應歲與瞧了瞧,擡手拿走了另一半。

等到第三天,兩人确認成鳥不會回來了。

畢竟正常情況下,這幾只雛鳥就算沒遇到天敵也已經餓死了。

鶴雲栎認為成鳥在捕食時遭了不測。

但應歲與卻覺得它們是不負責任,丢下孩子,自己逍遙去了。

“哪會有這麽不負責任的父母?”鶴雲栎覺得這猜測很不接近現實。

應歲與淡淡反駁:“沒有律法規定父母必須愛孩子。”

看來他們誰也說不服誰。不過這本就說不定的事,也沒什麽好争論的。

鶴雲栎捧起鳥窩:“我們把它們帶回去吧。等長成了,師父就又有尾羽了。”

單問應歲與的意見,那肯定是不想帶這幾只雛鳥回去。羽毛可有可無,他更不樂意又帶一群拖油瓶回去,門內已經夠叽叽喳喳的了。

但還是那句話,他若對弟子說得出“不”,門內就不會是今日這副光景了。

“反正也不多這幾只了。”他低聲嘟哝,說不清是吐槽還是抱怨。

……

将雛鳥安頓在靈獸苑,兩人剛回到倚松庭沒多久,便見到孟滄淵神色匆匆找來。

只見他雙手比劃,傳達了一個糟糕的消息。

——三師叔方才突然吐血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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