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書生
第1章 女書生
近來,魔界衆魔心思頗有浮動。正逢魔界與仙界大戰一觸即發之時,魔王趙寂卻停止了調兵遣将,只因她得知,仙界的華瑤神女下凡歷劫去了。
“真是不将我魔界放在眼裏,大戰在即,她竟去歷劫,那這一仗,我是打還是不打呢?”
纖薄無骨的身軀斜倚在猙獰的王座之上,黑如寂夜的如瀑長發張揚鋪開,魔王趙寂思索片刻,下了偃旗息鼓之令,王令一出,王座之下便沸騰起來。
“陛下,這是千載難逢的時機,我們為何要錯過呢?”
“是啊,我看那華瑤看似渡劫,實則懼戰,她已不戰而退,我們又何必與仙界客氣?”
“那華瑤如此行事,陛下又何必與她客氣?”
魔族好戰,且早與仙界水火不容,無人願停戰。趙寂低頭看了眼摩拳擦掌的衆人,悠悠道:“若本尊說,我也要去歷劫呢?”
衆魔頓時驚疑不定,面面相觑間,皆在同伴眼中看到懷疑,然而也無人敢出口質疑。
趙寂看穿了他們的心思,随意将手一拂,一道帶有恐怖天道氣息的劫印出現在她掌心,感受到這道氣息的衆魔臉色皆是大變,又聞聽他們的魔王傲慢而不容置喙的聲音:“說來也巧,本尊的劫數的确也來了。或許是天道平衡,執掌天界的那位下凡歷劫,本尊的劫數便也顯露,更巧的是,這一劫同樣應在人間。”
如何偏偏是這時?衆魔臉上露出不甘神色,然而劫數已生,這道印記便是鐵證。
只是不知,他們的魔王陛下,歷的是何種劫難?站在最前面的幾個統領皆是暗暗在心中盤算,算出結果,頓時驚訝了。
若非情劫,便是死劫。
能有這般蔔算能力的魔頭終究是少數,趙寂自己最為清楚,她掐算片刻,原本桀骜不馴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情劫?”
傲慢的魔王挑高了眉頭,似是不屑,之後卻忽而愉悅起來:“即是情劫,那便好辦,把那人殺了,劫數立解。”
衆魔也都放下心來,情劫?這對魔來說,不是笑話嗎?
“諸位,這一劫很快,本尊不日便回。”
趙寂将魔界事宜交予幾位親信,便不再耽擱地到了人間,直奔她的劫數而去。
正是凝冰的深冬,長安。
作為大齊朝的國都,長安向來繁盛,便在冬日,主城也總是熙攘的,只在南城的某些街巷之中,會透出貧窮的冷清。
這是一個一眼望盡青天的淩晨,只見南城的一座小院,院門吱呀着打開了,衛初宴哈着白氣走了出來,纖瘦的手隐在寬大的袍袖中,她往門外瞧了眼,笑着喚了聲:“芙蕖姑娘。”
方才有人輕叩她門扉。
門外是一個穿厚棉衣的少女,約莫豆蔻年華,看着一身青衣秀致不已的衛初宴,開口便是:“衛姐姐,年節近了,做桂花糕嗎。”
說着,芙蕖将一個不小的布袋子塞進了衛初宴手裏:“衛姐姐,我給你拿了糯米粉,已經細細磨成粉了。”
手中的袋子沉甸甸的,衛初宴露出了無奈神色:“不必總是給我帶東西的。”
芙蕖嗔道:“我想吃嘛,何況我拿給你的東西,十次有九次你都不收的,哎呀衛姐姐,這次你總不能不收吧?等你做好了桂花糕,再喚我來吃嘛。”
小姑娘的心思一覽無遺,可盛情難卻,衛初宴只好收下這袋糯米粉,芙蕖等了一會兒,見她并未開口請自己進院子,露出失望神色,衛初宴将之盡收眼底,暗暗搖了搖頭。
她是乾陽,芙蕖是坤陰,該避嫌的,且衛初宴從未對芙蕖生出過任何心思,拒絕的話反倒是說過許多。
她如今孑然一人,一心只讀聖賢書,立志入仕途,并無談情說愛的心思,且她也不該同人生出這樣深的牽扯。
芙蕖姑娘離開了,這邊,衛初宴将東西拿到廚房,掀開櫃門看了眼,忽而皺眉,拿起錢袋出了門。
她徑直往雜貨鋪走,淺淺稱了二兩糖,便去做桂花糕。
便是在衛初宴的這座簡陋小院裏漸漸傳出糕點的香氣時,有一道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了小院之外,而後又随意拂開院門,走了進去。
這便是來到人間歷劫的魔王趙寂了,她一路尋到長安,有感于自己的劫數在這座城中,然而入城以後,卻始終尋不到人,反倒被一道甜香吸引了注意力。
循着這道香氣,成魔後第一次,趙寂走進了一個凡人的小院。
這個院子不大,裝下一個人剛剛好,兩個人便顯得逼仄,倒是打理的整潔幹淨。趙寂見一溫潤如玉的女子執一卷舊書閑散坐在石桌旁,寬大的青衣袖口飄擺見隐見磨損,石桌的另一邊是一顆香樟,墨綠的薄葉在寒風中泛出冷素的色澤。這樣冷的天,青衣女子并無毛皮禦寒,衣袍中或許夾了些薄棉,卻因太少而并不鼓囊,風倒把衣衫吹的微鼓,令她顯得更為瘦弱伶仃。
趙寂也穿的少,這樣的冬日,魔王仍然着一襲輕薄紅裙,可她并非凡人,自不懼冷,與這凡人是不同的。她看着女子那凍的通紅的手指,暫時忘記那道香氣,皺眉問道:“你不冷麽?無火無爐的,偏要在屋外看書。”
女書生——也即衛初宴——似是受驚般擡頭望向她,這一看,衛初宴又驚又詫,她家不知道何時來了個陌生人,這人一襲似火紅衣,金線鑲邊,銀線為繡,無論是耳環還是腰間的挂飾,都是衛初宴從未見過的富貴,而她眉眼倨傲,一股天然的傲氣。衛初宴不由暗暗吃驚,這樣的人,如何會出現在自己這個小小的院落中?
還有,她怎麽進來的?衛初宴記得自己應是關了門的,衛初宴不由看了眼院門,卻見院門是半開的,她不由疑惑了。
難道真是忘了關麽?衛初宴疑惑間道:“免得睡着,白日短暫,凍一凍反倒清醒,有益讀書。”
趙寂嗤笑一聲,忽然望見這女書生手邊的桌上有一盆漂着浮冰的水,一條濕潤的布巾搭在磨得出了細細木刺的盆邊,趙寂暗了眼神,不動聲色地等了一會兒,果然見到那女書生将毛巾往水中一浸、吸飽了冰水後将之一擰,往自己臉上擦了一把。
顯見的,女書生更清醒了,在一個難以抑制的寒顫中。趙寂見她如此刻苦,原本那些挖苦的話,倏然都被這一個寒顫拂遠了。
凡人真是苦。趙寂随意一想,卻并未同情,而是望向廚房的方向:“那是什麽吃食?香氣有些特別。”
衛初宴忽然明了這姑娘為何會來她家,她不由放下書卷,神色猶豫起來。趙寂等了一會兒不見答案,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衛初宴覺出一絲危險,心中暗忖,這姑娘脾氣好大,她不由搖頭,嘴上答了:“是桂花糕,那是桂花的香氣。”
趙寂:“桂花糕?”
衛初宴見她目光仍然好似黏在了自己的廚房裏,這會兒又不見壞脾氣了,倒像是望着魚的饞貓,衛初宴不禁淺淺笑着起身,走進了廚房,須臾,端出一盤熱氣騰騰的白色糕點:“要嘗嘗麽?這位......姑娘。”
趙寂看她一眼:“我姓趙。”
衛初宴:“我姓衛,名初宴。趙姑娘,要來一塊桂花糕嗎?”
趙寂聽了卻也忘記了,一心只在那些糕點上,衛初宴将盤子的一側向她傾了傾,她便拈起一塊随意晃晃便不顧熱燙丢進嘴裏,嚼了幾口,露出愉悅神色。
衛初宴便坐在那裏,靜靜看着這位“不速之客”将她的桂花糕吃了一塊又一塊,眼見半邊都快空了,衛初宴欲言又止,這時趙寂忽而皺眉:“怎麽不甜?”
衛初宴便顯得有點局促:“我習慣了淡口。這裏邊,一半是甜的,一半是淡的。”
糖總是有些貴的,尤其對衛初宴來說。這些甜糕原本都是為芙蕖做的,然而都讓趙姑娘吃掉了,且這姑娘好似還意猶未盡,也不知道那樣一副纖瘦身軀,是如何能容下這許多的?
趙寂便顯得有些失望,不過,她忽然又亮了眼眸,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小瓶橙黃透明的蜂蜜,将之傾倒在剩餘的糕點上,又愉快地吃起來,衛初宴略略訝異,趙寂抽空看她一眼:“這蜂蜜不錯,你不吃的話,我都吃掉了。”
衛初宴撚起一塊嘗了嘗,眼睛倏然睜大,她從未吃過這般柔潤清香的蜂蜜,不由多吃了幾塊,趙寂在一旁看着,眼睛彎了彎。
衛初宴笑着看着她,似乎在詢問她好不好吃,趙寂并不直言,只道:“你們凡人,倒總能做出些好物。”
“凡人?難道姑娘便不是凡人嗎?”衛初宴不以為然,心中暗忱,遇上了一個傲慢的姑娘。
可這位姑娘,卻又并非全然傲慢,至少,她饞這份桂花糕。
一塊又一塊。
将最後一塊桂花糕放進嘴中,趙寂終于感到滿足,她看了眼一旁的衛初宴,見這人又已開始看書,不由心想,這人倒真是好脾氣,辛辛苦苦做的桂花糕被她吃了大半,也沒任何不快,反而看起書來。趙寂其實很少在別人身上看到這樣的閑淡從容,她不由多看了衛初宴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