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母老虎,小花貓
第23章 母老虎,小花貓
七月,衛初宴趕在帝王所給期限的最後一天,将做好的制度遞交上去,另有法條一冊,也是出自衛初宴之手,原本她擔心自己不夠周到,遂請求陛下從尚書臺調派了專司法律的官員來幫忙,然而這些官員束手束腳,不敢傾囊相授,好在衛初宴自己也熟讀歷代律書,參照前人,這一塊反而很順利。
趙璨直接召見了衛初宴,當着她的面翻閱她遞上來的那兩本厚書,前邊卻道:“孤還以為你會提前交付,如今雖然未過期限,卻也過于中規中矩了。”
衛初宴眼皮都沒眨一下,淡然道:“中規中矩,總是不會出什麽錯誤的。”
趙璨一笑:“你倒是沉穩不貪功冒進。”
衛初宴:“陛下謬贊。”
趙璨搖頭:“你是我看中的臣子,我對你的任何誇贊,都是你應得的。”
之後,禦書房中便只剩下了趙璨翻書的聲音,趙璨看的漸漸入神,忘記給衛初宴賜座,衛初宴也不顯得毛躁,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似乎等着一個評判。不過,雖然她表現得雲淡風輕,心中卻還是有幾分擔憂的,因為一項新制度的制定,對于制定者來說,都是一次極其需要勇氣的考驗,也是一次,未知前路究竟是光明坦途還是殺人懸崖的孤注一擲。
衛初宴基于人頭稅的弊病,想了許多年,這才終于确定,當下要革新稅制,應當從土地下手,人頭稅在時,皇權與貴族豪強是同在一處的,被盤剝的是廣大農人,然而若是将人頭稅改為土地稅,坐擁大片沃土的貴族豪強便被送往皇權的對立面,他們不再擰成一股繩,且也只有這樣,才是兩只粗壯的胳膊之間的對決,而不像從前那般,是富商吃人,豪強吃人,貴族吃人,皇帝也吃人。
是以,一旦真能使土地稅取代人頭稅,這千千萬萬的普通民衆,便能得到休養生息之機會,而富得流油的那些人雖然要被剝下一層皮,卻遠遠不到敲骨吸髓之地步,他們不至于造反,卻又被削弱了力量,而國庫能重回充盈,這是一舉三得的法子,當然,現下這只是衛初宴的推算,制度制定了,實施起來,卻是最為艱難的。
“這一新稅制的推行之路,注定要遇上許多的阻力,需知如今各地的官吏,其實多多少少都與士族有些關系,這土地稅是要吃貴族的肉,他們如何會乖乖去執行呢?衛卿,你真的覺得,寫出這兩本厚厚的條例,便高枕無憂了嗎?”
趙璨并未空有銳氣而無智慧的莽撞帝王,她對衛初宴月餘的成果很滿意,研究幾日後,也批改了一些地方,之後,推行土地稅的前夕,趙璨卻對衛初宴說了這樣一番話,顯然,憂心于這稅制施行的前景。
衛初宴青竹般伫立在龍案下方,帝王之言,的确切入了如今最大的痛處,而衛初宴卻好像早已預料到了,泰然自若地向趙璨行了一禮,眼中似有異彩:“他們自然不會認真去做,甚至陽奉陰違,然而這對臣而言卻正中下懷,這是一個困局不假,然而若能扭轉一番,卻未必不是一個上好的機會,一個将新的選官制度,同新稅制一同推行的機會。”
她說得自信又篤定,趙璨不由坐直了身子:“哦?”
衛初宴适時上前一步,似乎早有準備地,自袍袖中取出一卷書:“陛下請看,這是臣的應對之策。”
趙璨不由直接探身接過,拿到手上一看,她的眼睛便亮了亮,這竟是一卷完整的選官制度,它舊,是因為它并未完全撕碎察舉制,它新,是因為它要察舉制選派的官員盡皆參加考試,以成績擇優取任,同時它又不拘泥于察舉制送來的人才,又為入仕無路的考生也創立了考試。
換而言之,察舉制依舊沿用,但通過了察舉的人才還得贏得考試才能入仕,這便極大程度地杜絕那些士族草包進入官場,也減少官員中士族的人數,同時它另為自薦報考的考生新開一試,要将寒門學子中的佼佼者收入官場,為帝王用,進一步平衡士族與寒門。雖然為了安撫士族,衛初宴提出,寒門學子選拔的人數只占察舉制選拔人數的一半,然而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趙璨可以料見,若是這新制度實施了,天下寒門學子對衛初宴,該是如何感激涕零。
當然,也會死忠于她這個帝王。
這是一次大膽的革新,也是衛初宴第一次清晰明了地提出如何施行新的選官制度,在這一卷書裏,她不僅大膽地提出了兩場考試,且還将兩場大考中分別要考什麽內容、要考幾場、時間定在何時都一一作了設想,趙璨看得渾身舒暢,而最令她拍案叫絕的,卻是書中夾雜的一張紙的內容。
這裏面,赫然寫着,如何利用新稅制的推行而同步推行新的選官制度,衛初宴洋洋灑灑寫滿了紙的兩面,也令趙璨拍案叫絕,連說三個“好”字。
趙璨不由往衛初宴看去,這一看才發現已然入夜,宮人不知何時點燃了蜜燭,而衛初宴站了那許久,卻仍然是清雅淡然的模樣,沒有半分急躁,可她身上,分明是在發光的。
趙璨怔了一怔,她見過許多的美人,從前雖然覺得她的衛臣的容色清絕雅秀,卻從來不覺得特別驚豔,好像一直到了今日,她才終于發現,衛初宴其人,多麽的“絕”。
這便是驚才絕豔了。
趙璨自覺她們君臣相談甚歡,越看衛初宴便越是喜歡,甚至想将她登基後第一次留宿外臣的殊榮賜予衛初宴,然而就在趙璨親密拉着衛初宴要帶她去帝王寝宮時,衛初宴卻後退一步,行大禮而婉拒了:“臣家中的娘子若見不到我回家,會傷心難過的。”
趙璨便想起她那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娘子來,臉上笑容一收:“哦?難不成在衛卿心中,你的娘子比孤重要嗎?你可知道,留宿宮中的殊榮,孤這一朝還未有臣子有過?”
衛初宴淡笑着搖搖頭:“陛下是萬民之母,是天命之人,臣的娘子自是不能與您比,然而夜深了,成婚的人總該回家陪伴妻子的,初宴得遇明主之前,便是個好娘子了,如今,也不會改變的。”
趙璨忍不住笑了笑:“有時孤以為你是個不通人情、木讷端莊之人,卻沒想到,你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她見衛初宴自提起趙寂後,眼神便變得溫柔起來,不由在心中一嘆。是了,她早便知道,衛初宴很喜歡她那個娘子,會在中元節陪她去看燈,會為了與她在一起而出嫁,這樣的人,讓她外宿,簡直是一見不可能的事情。
趙璨釋然:“既然如此,你便回去陪她吧,這些日子你也勞累了,孤放你回去休息。”
衛初宴恭敬又感激的一禮,之後便退下了。
衛初宴乘着官署配備的馬車踏着月光、緊趕慢趕地回了家,趙寂已是等的不耐煩了,在馬夫還未停穩車時,便将衛初宴拽下了馬車,令衛初宴一個踉跄摔在了她懷裏,趙寂陰着個臉,有種難以言說的威儀:“不是說今日去宮中嗎?也要去那麽久。”
衛初宴誠實道:“陛下看了許久,又與我說了幾句話,險些把我留宿宮中了。”
趙寂快要炸毛:“留宿宮中?她沒有自己的後妃嗎?偏要抱着別人的娘子睡覺!我不許啊衛初宴,你不許留宿在別人處。”
看吧,果然。衛初宴忍俊不禁,将趙寂的手一拉,帶她往家裏走:“我自是拒絕了,我說,我家娘子在等我,若見不到我回家,會傷心難過的。”
趙寂腳步一頓,好像貓兒被踩了尾巴一般大聲道:“誰會傷心難過?衛初宴你胡說。”
衛初宴實在憋不住笑,結果才剛揚起嘴角就被趙寂狠狠踩了一腳:“下次再不等你回家了!”
趙寂“氣憤”地快走幾步,被衛初宴追上了,軟生相勸:“是我胡說,你別生氣,我下次再不這樣說了。”
趙寂更氣:“那你下次豈不是要留宿外頭?”
衛初宴:“怎麽會呢?那下次,下次我就說,家中有只母老虎,若我敢晚歸,她就要把我一口吃掉!”
趙寂氣到渾身冒了黑氣,雖然凡人看不到,但天空也陰沉沉起來,她氣極反笑:“好啊你,衛初宴你竟說我是母老虎!”
衛初宴小聲地道:“這般張牙舞爪,不是母老虎麽?好像确實也不是,雖然張牙舞爪,卻從不傷我,就像......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花貓。”
趙寂耳力多好呀?将衛初宴的話聽的一清二楚,她在那裏哼笑兩下,忽然将衛初宴攔腰一抱:“母老虎是把?小花貓是吧?張牙舞爪是吧?我這就讓你瞧瞧,這老虎和花貓是如何的牙尖爪利!”
衛初宴似乎早有預料,被她抱起也不慌張,反而熟練地回抱住她,嘴上假假地喊着救命,又被趙寂瞪了幾眼,弱弱地被帶走了。
陰雲消散,皎潔月光灑落在美輪美奂的趙宅,其間某一間大屋子裏,傳來一些纏綿悱恻的低語。